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能够渡过这难关。

这时候他听到高阳公主低声的呼唤。她说,夜怎么这么冷,请把那棉袍再帮我盖上。

辩机不能不去做。那个活生生的冷的女人就在他身边。他走过去。去盖那棉袍。他靠近公主一寸那欲望就又鼓胀一层。他觉得他的身体已经装不下那么强烈的冲动。他觉得他就要爆炸了。但他依然坚持着去盖那棉袍。他也坚持着转身离开公主。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手被公主的手拉住了。

他无法挣脱。

公主骤然之间坐起来。她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公主紧抓住辩机的手,她问他,我的手是不是很凉?帮我焐焐,就坐在这床边。

辩机已经无可逃遁。他不能拒绝公主也就是不能拒绝他自己。他抓住了公主伸向他的那双纤细冰凉的手。他把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突然哭了。他崩溃了。他用那被压抑得很低沉的声音说,公主,救救我。求你。让我走吧。

你也很冷吧?你周身在颤抖。为什么不抱紧我……高阳赤裸的上身在冰冷的空气中抖动着,她的那美丽丰满的乳房也在清凉的月光下龋动。

不——辩机几乎是在呐喊。

不,公主,你放我走。

为什么不?公主跪起来。她把她赤裸的蜷曲的身体强行塞进了辩机的怀抱中。

不再寒冷。

公主亲吻着辩机的眼睛。她拼力吸吮着那蓝色的光泽。她吻辩机柔软的嘴唇。她问他,为什么不?为什么不?

公主把她的温热的手伸进了辩机的腿中。她觉得她触到的是一片已变得冰凉的潮湿。公主又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皈依可恶的宗教?你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而宗教又能给你什么呢?你可曾知道在你的宗教之外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坯有着多少东西?来吧,脱掉你这袈裳,裸露出你的本真。来吧,我知道你还什么也没经历过,让我们来……

高阳终于把赤裸的辩机拉到了那铺满金色枯草的床上。她引导着他。然后她被撞击。她说你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她说你的眼睛让我着迷。她说我一见到你就再也不能离开你了。她最后说,多么好的晚上。

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

辩机在黎明时分悄悄离开了公主的房间。

他一直坐在书房的木凳上发呆。

他面壁。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知道他失败了。他是个脆弱的人。他的信仰没有给他力量去抵抗来自那个美丽女人和美丽身体的诱惑。他为此而把他正在读的那几本书撕成了碎片。他很难过。他痛苦极了。而高阳公主在那个明媚的早晨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房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终日惶惶。

从临淄老家回来,他本该在家中好好休息,但是他发现他根本无法休息。他坐卧不宁,只想能尽快见到高阳公主。

与高阳公主的不辞而别并不是房遗直的本意。但是他发知道那时候他如果不走,一切将不堪设想。他只能那样。他最最不忍的是他的亲兄弟遗爱因他的缘故而被一天天拒之门外。然而高阳原本是遗爱的妻子。他怎么能抢夺自已兄弟的妻子呢?他是忍痛割舍了那无望的爱,才做出了离家出走的痛苦选择。他作出了牺牲。他牺牲的是爱是情感。而这爱这情感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被世人接受的。没有前途,唯有终止。他看清了这一切。还有,皇帝的脸面,家族的荣辱,遗爱的悲裒……可能还有些什么。所以他必须离开。他深知他心爱的那个女人为此一定会更痛苦,这等于是连她也要作出牺牲。

但是他确实别无选择。

他在星夜离家的那个晚上,如逃难般。只有父亲房玄龄知道他的行期,他也只向父亲去辞行。他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出走的决心就愈加坚定。至少,他想至少是不能让他的老父亲蒙受耻辱,否则,他将会毕生受苦。

然后他上路。

行前他喝了很多的酒。

酒过三巡之后,他便不再痛苦也不再考虑高阳是不是痛苦了。他飘飘欲仙。如踩棉花般松弛轻盈。他也不再顾主高阳在他不辞而别之后会做出怎样任性的举动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实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马车呀呀地走出房府。

马车从高阳的院落前走过时,他浑然不觉。

他已经记不清在那许多的夜晚这院里的那诸多情景。

房府的大门在他的身后关闭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旅途。他闭上眼睛,一任这摇摇晃晃的马车随便把他带到哪儿。

后来他终于到达了临淄。回到老家之后,他便觉出周身彻骨地疼。疼极了,那疼痛撕心裂肺遍及着他身体上的海一寸肌肤。他想他怎么能够舍弃高阳呢?那无异于杀了他。他从此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远在长安的那个女人。他想她想得心疼想得只想大声地叹气。他诅咒命运的不公,他甚至想当即就返回长安,他宁可家败人亡也要把高阳那美丽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中。

然而,他还是留了下来。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宰相的儿子。他有他的角色。于是,他开始沉下心来为父亲处理老家田产上的各种事务。傍晚的时候他便喝酒,总要喝到一醉方休。

有那么几次,酒后,在家乡朋友的怂恿下,他也曾去看过一些红楼的歌舞。他甚至也同临淄的那些美丽的小妞们亲热过调戏过,并和她们睡觉。但第二天清晨,他清醒的时候,会比昨日的清晨更痛苦更难熬。那时候他才真正意衷识到,无论什么,无论美酒还是美女,全都不能替代高阳。

那是他的心。

心流着血时是什么都无法医治的。

然后他便加速处理老家的诸多事务。他心急如焚,归心似箭。那时候他已什么什么全都不在乎了。他不再管什么父亲不父亲、遗爱不遗爱。高阳爱他,他也爱高阳,那高阳就是他的。

终于熬过了麦收熬过了漫长的夏和漫长的想念。当秋季到来的时候,房遗直终于踏上了归程。一路上他急如星火,跃马扬鞭,向着京缄,向着高阳公主疾驰。然而大水冲断了道路,在离家几千里的山道上,他最最心爱的那匹马又因一路劳疾而突然跌倒死去。那么多的阻遏。他不知道这都意味和预示了什么。他隐隐地感觉到了恐惧。他毕竟已离家数月。他为那马的死而伤痛。那马本可以不死,他也本可以不这样日夜兼程。他将他的马葬在了一个很高的山坡上。那是他急切心情的见证。他为此延误了归程。他在该到家的那天没有到家。所以,他与她的期待失之交臂。他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那个深夜,房遗爱正在为他的终南山游猎而备弓备马。

那个秋的深夜。

在最后一段行程中他始终骑着马。

他终于飞驰进梁国府的大门。他跳下马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僵硬的腿。他没有去惊动父亲也没回自己的家而是直奔高阳公主的庭院。他已经抬起手臂他就要拍响高阳的院门,但是他却突然迟疑了。也许在那个时刻在激情的鼓动下他没有迟疑他拍响了高阳公主的院门,那故事便会是另一副样子。但是他确实迟疑了,那是他的天性,他想他毕竟已离家数月,他不知这数月家中会有怎样的变化,更不知在高阳和遗爱之间会发生些什么。

他迟疑着。他在迟疑中离开高阳的院门走向房遗爱的西院。他觉得他的这决定是慎重的得体的。他毕竟已不是那种黄口小牙的毛头小伙儿,他是个成熟的稳重的男人。然后他看见了遗爱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他一见到房遗爱那张兴奋无比的脸就什么全都明白了。他异常沮丧。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他觉得他回临淄老家不辞而别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那一刻他真是连死的心都有,却没了男人的风度。他即刻用“退一步海阔天空”来慰藉自己。他想毕竟他与房遗爱是骨肉兄弟。他控制了自己的失望。他也拒绝了遗爱约他一道上山游猎的邀请。

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家里。

美其名曰在家中休息。

他拜见过父亲后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

他的银青光禄大夫不过是一个闲职。

他还能做什么?

尽管他在他的家里是王,也尽可以一呼百应。

他终日在高阳公主的院墙外徘徊着。回忆他们初次时的那惊心动魄,为高阳将她的初夜奉献于他而感动落泪。原本一路的奔波劳累已使他又黑又瘦,而此刻的相思断肠更使他憔悴不堪。他在高阳的门外转来转去。如此人去楼空的徘徊令他疯狂。他不仅回忆着他亲历的那些良辰美景,他也想象着这个女人竟同样也把那非凡的身体给了他那粗蛮的兄弟。这才是他最最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的。而如今他们又双双进山,在尽情玩乐之后,住进别具风情的行宫……

他就这样终日被煎熬着。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他觉得再这样想下去他就要疯了。他悔不该当初不辞而别更悔不该返家的当夜没有直闯入高阳的房间。

然后他终于不想再后悔了。他更不想这样终日无望地徘徊着坐以待毙。他已经想得够多了也痛苦得够多了,他要行动,要真刀实枪地去杀去砍。于是第二天房遗直便备上快马,只身一人驰进终南山。

他想他无论何时赶到山顶的行宫都要立刻见到高阳。哪怕是高阳已经睡下。他甚至已经开始憎恨遗爱了。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想为了夺回高阳,他宁可杀了遗爱,就像皇室的那些兄弟那样。在这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他不再以为手足之情是凛然不可侵犯的。

他在秋的山林中跃马扬鞭。风呼啸着在他的耳边疯狂地刮过。他看不见满山秋的美景。他心里只装着高阳公主,只想着要抱紧她,要进人她占有她把她吞掉将她融化。他胯下的那飞马已经在秋的寒风中周身是汗。那湿漉漉的皮毛在黄昏的夕阳下闪着湿漉漉的光泽。然后黄昏沉入黑夜。他又在黑夜中继续前行。山路崎岖,有时他甚至要下马拨开杂草辨认道路。然而他一分一秒也没有懈怠。

途中他经过了辩机的草庵。他看见了那圆形的草庵里亮看灯光。他熟悉那里。他知道那一定是青年辩机在灯下苦读。他无数次来过这里。他一直很钦佩辩机隐遁的气魄和他的博学多识。他曾自叹弗如,自叹离不开这迷乱肮脏的尘世。所以他只能把辩机当作心中的楷模,而不是现实的榜样。他在穿越草庵时觉得很渴。他很想到辩机那里喝一口水暖暖被秋夜冻僵的身体。他觉得林中空地上这木房子里的灯光有种异样的温暖。那温暖仿佛在昭示什么。那温暖中仿佛响着高阳的笑声。但无论怎样温暖遗直都没有进辩机的小屋。温暖提示他高阳的所在。那笑声是从山顶发出的,隐隐约约,仿佛梦幻。但那不是梦幻,真实的高阳此刻就住在那山顶的行宫中。于是他想他此刻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快快见到高阳。那才是一种真正的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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