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行宫之贼

他一身白衣,趺坐于一张纯白毫无杂色的狐皮上,如玉池堆雪,月照浮云,干净纯粹得像是未经采撷的高山雪莲,有种极致的清洁与光明。

元昭诩尊贵优雅,风华无限,战北野鲜明厉烈,气度凌云,云痕颀长如玉树,幽瞳似星火,都是天下少见的好男色,孟扶摇以为自己运气好,最美的类型都见过了,此生不会再为谁惊艳,然而今日晨曦下的宗越,那种自肌骨里透出的无瑕与晶莹,依旧令她忍不住惊叹。

叹完了欣赏完了,孟扶摇摇摇头,轻手轻脚爬下车,身后忽有人道,“去哪?”

“宗兄,在下还有要事,不便同行。”孟扶摇回身,肃然道,“昨晚厚赐,多谢多谢,就此告辞。”

宗越抬眼瞅着她,忽然慢条斯理一笑。

“既然知道是厚赐,如何仅仅谢上一句便走?”

“嗄?”

“一斛春很珍贵。”宗越突然道,“世人多半不知,这酒还有入药功能,和雪莲,血首乌,玉蝉封存,冬月埋于地下三个月,来年开春取饮,可治经脉淤枯之症。”

“那又怎样?”孟扶摇挑眉看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昨晚咱们喝的那壶酒,就是中州德王托人给我的,他练功走火入魔,气血淤积百治不愈,无奈之下找到了我,如今我刚刚为他寻齐那三物,准备带回中州给他泡酒。”他伸出纤长手指,指了指桌上空壶,“但是,就在昨天,我遇见拦路打劫者,无奈之下,这用来救命的稀世名酒,被抢劫了。”

……

孟扶摇咬牙切齿的盯着宗越——刚才是哪个傻帽觉得他“干净”、“清洁”、“晶莹”、“无瑕”的?

宗越神色不动,平静坦然。

孟扶摇想了想,突然笑了。

“壶是空了,但俺可没看见什么一斛春,更没看见劫匪——俺是你昨晚收留的流浪客,你见过把打劫者请进马车一起同行的吗?”

她清脆的说完,拍拍手,转身就要下车,“至于您的酒怎么不见了……去问问您的肚子吧。”哈哈一笑,孟扶摇去掀帘。

“德王性情暴戾,睚眦必报。”身后,传来不急不忙的宗越的声音。

“那又怎样?”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救命神酒被人喝了,定然勃然大怒,嗯……听说他麾下赤风队精擅追踪和刺杀……”

孟扶摇掀帘的手顿在半空,半晌,狠狠将帘子一甩,霍地转身,大声道,“你玩这么多花样,不就是想留下姑奶奶我么?成啊。”

她大步回身,大马金刀一坐,顺手拉开小桌的暗屉,从抽屉里翻出糟鱼、火腿、笋干、芙蓉酥,一齐堆在自己面前,又毫不客气的取出玉杯银筷,下筷如飞的大吃特吃,一边吃一边道,“留下我,就要养得起我,以后每天我要求不低于这一餐的供应,还有这玉杯银筷,我不嫌弃你用过,就配给我了,还有衣服,你那件银貂倒好,但我不喜欢肉麻兮兮的白色,你给弄件黑的来,好了,暂时就这样。”

宗越把玩着那盆紫草,淡淡道,“行啊,可是你也不能干吃饭不做事吧?瞧你胖得还有人形么?”

……

孟扶摇张口结舌——我胖吗我胖吗我胖吗?我身材正点曲线玲珑该凸就凸该凹也绝不凸,你丫丫的眼睛怎么长的?

这人给人感觉干净晶莹得雪似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恶毒呢?整整一个毒舌男,他不觉得很对不起他那装纯的白衣服吗?

孟扶摇怔了半晌,将悲愤化为食欲,几盘小菜都干完才冷笑答,“我胖死也与你无关。”

“有关。”宗越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我的小厮,不能太丑,不能太胖,不能太傻,也不能太漂亮。”

“你的小厮?谁?”孟扶摇眯起眼睛。

宗越不答她的话,先上下将她打量一番,不太满意的点点头,道,“还好,你不漂亮,不聪明却也不算傻,至于胖……可以减的。”

……

孟扶摇牙齿咯咯咯咬了半晌,忽然笑起来,点点头,道,“还好,你也不漂亮,不聪明,有点胖,明明是个猥琐毒舌男还偏偏要把自己往玉树临风上打扮,以为自己是西门吹雪,还性格恶劣满嘴谎言仗势欺人栽赃陷害……虽然你毛病很多,但是我相信,还是可以改的。”

她笑得毛骨悚然,慢吞吞道,“俺会费点心思,调教你的。”

“那好。”宗越居然毫不生气,点一点头,道:

“那么就看,谁调教谁吧。”

很快就可以看见元同学了,鸡冻ing……

“我不是一般的小厮,我要求和我本人优秀素质相匹配的待遇!”孟扶摇蹲在中州城东角巷德王府“德馨院”门前,抓着件小厮衣服摇晃着抗议。

屋内毫无动静,姚迅斜眼看看孟扶摇,拉她,“哎,孟姑娘,你喝了人家价值万金的酒,做小厮抵债也该当,这个这个,再要求什么好像有点过分……”

“你懂个屁!”孟扶摇将他堵回来,“我这不是在烦他么?这人好静好干净,我就要烦到他自愿服输。”

她蹭蹭蹭的去爬窗子,窗子闭得很紧,孟扶摇便去戳窗纸,我戳,我戳戳戳戳戳……噗嗤噗嗤噗嗤,窗纸很快成了马蜂窝。

想着到了夜里寒风从这全是洞洞的窗纸里透进去呼呼的刮在某人身上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孟扶摇笑得十分开心,我戳我戳我继续戳……哎哟!

指尖突然一痛,仿若针刺,孟扶摇忙不迭的收回手,一看指尖已经绽出颗浑圆的血珠,不禁大怒,骂,“小人恶毒竟至于此!竟然有埋伏!”

呼啦一声窗扇被静静拉开,一身如雪的宗越趺坐窗前,身后是白锦绣枫叶的大幅锦屏,那些色泽深红的枫叶,锯齿上镶着微微的黄,鲜明艳丽里有种经霜的沧桑,衬得这枫图前的宗越,眉目清淡而神秀。

他指尖拈着一枚中空的针,若有所思的看着针管里流动的细细的血液,淡淡道,“我曾经在扶风遇着神空圣女非烟大人,她和我说,如有十七岁,练大无上心法的童女子,是绝世难逢的祭血之体,她寻觅多年都不可得,我如果遇见,一定要通知她一声。”晃了晃手中血针,他沉思,不看孟扶摇,喃喃道,“非烟大人要的祭血体,我试了好多个都不合适,不知道这个是不是?”

孟扶摇蹲在窗下,气极反笑,喃喃道,“你这辈子除了威胁敲诈压迫陷害之类的事情,还会干些别的什么?”

宗越抬眼,隔窗扔给她一个篮子,道,“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会什么——麻烦将园圃里那些七叶草的嫩尖都摘下来,在药釜里磨碎了,我要用,记住,要细如粉末,要最嫩的嫩尖。”

孟扶摇鼻子朝天,袖手,不动,反倒是姚迅上前接了过去,拽着孟扶摇就走。

“你接了你去采。”孟扶摇踢踢踏踏的向外走,眼角瞅到路边的草,突然道,“哎,这草和七叶草很像啊,一模一样哦……喂,你去采,磨碎了给宗越,他不是让我看看他的本事吗?我看他看不看出来。”

不待姚迅回答,她挥挥手,道,“我去逛街。”

中州不愧是五洲大陆上排名第一的繁华大城,和传说中高墙厚城,古朴沉肃的天煞都城磐都不同,中州富丽繁华,民风闲散,处处透着盛世治民所独有的满足和悠然,从卖花少女雪白的裸足,从茶馆里一泡半天的茶客,从会馆里高谈阔论的士子,从集市上互市货物的各国商贾,从青楼上迎风招展的红袖,从弥漫着脂粉香和酒肉气的赌馆,都可以看见这个城市的兼收并蓄,博纳广容。

据一位著名的吟游诗人很浪漫的说法,磐都如同一位高壮威猛的男子,气度端凝,不动如山,中州便是峨冠博带宽衣广袖的翩翩玉郎,放纵与斯文共存,华丽与浪漫同生。

孟扶摇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一边随意买些小玩意,她现在有钱了,宗越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供给她这个小厮的还算不差,要不是看在找到个负责食宿的免费金主,孟扶摇早就想办法拔腿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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