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一箭惊心

男子默然,他被齐寻意喝斥了一顿,眼底并无怒意,反渐渐生出淡淡怜悯。

他于马上浅浅躬身,微笑。

“那么,如您所愿。”

酉时,三刻。

皇太子带着东宫侍卫千人队,根本没有奔向起火的信宫,直接驰向宫门,在离宫门不远处的正仪殿附近,他被头包成粽子的云驰拦住,云驰将皇太子带入乾安宫偏殿下的分支密道,直接将皇太子送出了宫。

那个没有标注的乾安宫偏殿下的密道,本就是唯一一条通往宫外的路,屏风移开一半,是到达偏殿之内,移开全部,就出现另一条密道直通宫外。

孟扶摇如果知道这事,只怕要后悔得恨不得把那肇事的黄铜壶给啃了,云驰本想等他们“挟持逼迫”,再顺理成章的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结果她下手太狠,生生砸昏了人家,导致明明有密道,却因疏忽擦身而过。

与此同时,宫中各处都飞起信鸽,然而当那些信鸽飞出宫城的刹那,被埋伏在那里的一批黑衣人齐齐射杀。

此时,被堵在城门外的方明河,正带着大军在城门口处焦躁不安,正犹豫间,忽见一道旗花火箭带着咻咻的长音冲天而起,在苍穹绽开七色绚烂的烟花。

“齐王得手了?”方明河大喜,手一挥,“攻!”

城楼上,白衣如雪,唇色如樱的男子转身,看着火光冲天的宫城西北,又看了看城下不顾一切开始用檑木撞门的方明河军队,微微一叹。

“今夜局势,处处出人意料啊……”

“少主。”

宗越回首,看着属下请示的眼神,半晌突然笑了笑。

“咱们就是来搅浑水的,如今这水已经不需我再搅,我们可以收手了。”

他飘身而下,身后,最后一根檑木终于撞翻城门,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守在门口的士兵,最终只看见一个飘然而去不染尘埃的背影。

乾安宫内左偏厦内,云痕探头张了张,道,“外面那些侍卫居然全撤走了,我们正好可以离开,我要去追太子,他应该直奔宫门出宫召集在京的禁卫军。”

“我留在宫里,装个宫女混过去。”孟扶摇瘫在地上不想动弹。

“不成。”云痕拉她起来,“齐王多疑,方明河残暴,万一他们得手,一定会对宫中进行大清洗,你失了真气,留着太危险,还是追上太子,宫中还有一批忠于太子的侍卫力量,跟着他还安全些。”

“哦。”孟扶摇懒洋洋爬起来。

看看她微有些疲惫的神色,云痕想了想,扯下一截腰带,虚虚绑上孟扶摇手腕,另一头拴在自己手上。

“你做什么?”孟扶摇愕然,“你不怕活动起来不方便?”

“拉住我,让我保护你。”云痕答得言简意赅。

孟扶摇笑笑,半晌后她无耻的道,“那万一你要是死了,我不就得被你拉着一起死?”

云痕默然,孟扶摇一刀斩断腰带,吸一口气,笑道,“那么,冲吧!”

夜,酉时,三刻许。

燕烈在第一重宫门前转个不休,他也看见了宫内的火起,却一步也不敢离开,万一皇太子要出宫,他必须要在场拦截!

黑暗中有马蹄声驰来,燕烈眼眸一缩,手一招,御林军箭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

来人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浮出轮廓,却是带着侍卫的齐王寻意。

燕烈松了口气,挥手示意侍卫开门,齐王紧抓缰绳,目光闪动,看似平静手指却勒得发白,胯下马也在烦躁得打着响鼻。

倒是他身边的男子,闲淡从容,姿态风流,令燕烈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第一重宫门,缓缓开启。

远处的淡红灯光,也被扇面般拉开,映得地面一片血色如许。

“咻!”

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枚暗箭,无声无息穿透黑暗,一下就射断了齐寻意座下骏马的扣环!

骏马受惊,长嘶人立而起,齐寻意猝不及防向后便栽,他竭力要稳住身体,冷不防一抹黑影顶风射来,快得像黑暗中原本就有的一束光,横肩一撞将他撞下马,正想将他拎起,齐寻意身侧元昭诩突然手一抬,滚落的齐寻意便被拉到了一边,避免了被挟持的命运。

黑影回首,火把映照下眉目幽深,正是云痕。

一招未得手,云痕怒哼一声,翻身上马单手一掷,另一条纤细影子随着这大力一掷翻飞而起,直撞向齐寻意身侧男子。

那后起的黑影身形窈窕有致,翻飞间头巾散开,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洒在淡红的远灯之中,宛如神魔之界横空出世的神女。

她身在半空手指一伸,掌间一柄匕首寒光熠熠,直取马上人双眼。

“下马!”

女子的低喝响在空气中,肃杀而森冷,马上人却突然一抬眼,笑了。

空中,马上。

双目,对视。

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云遮雾罩的月色,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间纵横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

那月色照上江洋,照上原本平静此刻无声翻涌的波心,四海八荒都似有长歌唱起,于心上撞击出无限回响的隆隆之音。

此刻。

刀光将至。

他突然启唇,一刹那间,唇动,无声。

“扶摇,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没有声音的问候,如巨雷响在心底。

孟扶摇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和元昭诩的重逢,也许在某个节会的场合,也许在某个贵族的邀宴之所,也许在他国——但她从未想过,她会在太渊宫变之夜,和他再次相遇,而相遇时,他站在她的敌人身侧,而她的刀,指着他的心。

他被她的刀子指着心,依然微笑如故,甚至还问候殷殷。

孟扶摇定在马头,身子倒翻,刀子还亮着,心却已经莫名其妙的软了。

尤其当读懂这句唇语的时候。

尤其当元昭诩怀中突然一动,钻出个雪白大脑袋,大脑袋转转黑眼珠,看见那刀光,突然飞快拔了根毛,横毛,一挡。

它以为它屁股上的毛是干将、莫邪名剑吗?

孟扶摇突然想笑,笑意未出又有点想哭,结果她没笑也没哭,气一泄,直接栽下来了。

这一栽她就心中暗叫糟糕,无论如何元昭诩现在是齐寻意的帮手,自己抢马过关失败,云痕定然不肯独自逃脱,却又是自己害了他。

她栽落,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他衣领外露出的肌肤和他的缎质长袍一般的光滑,带着奇异的淡香,她后颈的肌肤微微蹭上他的胸,只觉得全身都似在一霎那着了火。

那火焰绕身而行,却不觉灼痛,只觉得温暖而迷幻,如浸入融融温泉,从手指到脚趾,都是舒展的,这一夜惊险迭起,奔波劳苦,都似瞬间被温柔褶起,抚平,再被云淡风轻的拂去。

身后男子的气息温醇得像个令人迷失的美梦,又或是从四季如春的轩辕国飘来的春风,又或者太渊最美的莲池里荡漾一池幽香的碧水,柔软、魅惑、而又无处不在。

他的唇离她如此近,近到马背移动间时不时擦过她耳廓,透心的痒,灼热的呼吸拂过脸颊,轻软湿润如同一个细腻的吻,孟扶摇僵着背不敢动弹,全身却一寸寸的软下来,软成绵,成雾,成网,横也是丝竖也是丝。

这一霎只若星火一闪,这一霎却又似漫长千年。

恍惚里听见那人声音低低响在耳侧,带着微微笑意,听见那般的笑,便觉得四季的花,都在一霎那开了。

“我真想吻你……”

孟扶摇颤了颤,有点恍惚的想,这人的声音是不是也曾被下了蛊?再简单不过的字眼,由他说出来,便似每个字都下了金钩,一起一伏的钓着聆听者的心。

她摸摸脸,好像也烧着了。

那声音顿了顿,再次漾起时已经多了淡淡惋惜。

“可惜……现在不能。”

话音刚落,身后一空,温暖源泉突然散去,令得孟扶摇心似也空了一空,她霍然转首,便见宽衣大袖的男子飘身后退,让出了身下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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