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拿出帕子包住瓷片, 又拿了个茶盏,将瓷片一点点砸碎。

动作不急不慢, “咚咚”地闷响声, 一下一下地敲在盛月姬的心上。

时间在这极富节奏的轻响声中,似乎被无限拉长,折磨着盛月姬的神经。

她不知道温阮要做什么, 只是哀求般地看着太霄子。

太霄子看了一眼站在温阮旁边的殷九野,到底没有任何动作。

温阮的表情宁静到几乎有一种神圣感,好似她手下将要砸开的一朵石莲佛座,于是她的每一下动作都透着虔诚,如沉默的匠人于漫长的寂静岁月里雕琢藏品。

殷九野看着这样的温阮,忽然明白了她这虔诚般神圣感从何而来。

她心中带上了使命, 又或是说,夙命。

从今以后,无论盛月姬背后之人是谁, 与三皇子有何关系,是否会牵涉到朝堂之争, 又会否卷入夺嫡权斗,温阮都将与盛月姬不死不休。

其实她从吕世子死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只是她那时仍在忍,因为她担心会影响到温家,会怕温北川有所不愿,也对这个如隔云雾难见真章的时局抱着观望。

现在, 她将走进迷雾中。

不知道温阮砸了多少下,她才放下茶盏,揭开帕子,看着碎成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瓷片,装进茶盏里,又倒了些茶。

“一直以来,都没能请盛姑娘好好喝一盏茶,今日请了吧。”温阮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说。

盛月姬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变成惨白失血,恐惧感让她的声音都似被撕碎了般:“不,不要!不要!!!”

温阮端起放了碎瓷的茶水,走到盛月姬跟前,扣着她的下巴抬让她张开嘴,将整杯茶给她灌了下去!

她抬着盛月姬的下颌,逼迫她吞咽下去。

尖利的碎瓷划破盛月姬的咽喉,她唇角溢出丝丝血迹,眼角也落下一道道泪线。

她面对温阮从来凶狠的眼神中,也透出了哀求和卑微。

这把嗓子,是盛月姬最大的倚仗,没了这个,她就真的一无所有。

可温阮的神情没有半丝波动,茶水灌完后,她依旧抬着盛月姬的下巴,不让她吐出来一星半点。

直到盛月姬张大了嘴,温阮看见了她满嘴的血腥,才松开手。

殷九野也解了盛月姬的穴道。

盛月姬捂着颈脖瘫软在地,发出难听而瘆人的声音:“我的嗓子,温阮!你毁了我的嗓子!”

她一张嘴就是血,血洒在温阮的裙摆上,温阮低身拍拍裙摆上的血迹,轻声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了。”

盛月姬抬手要抓住温阮的裙角,温阮一脚将她踢开,盛月姬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流着泪红着眼,半张脸都是血地望着温阮。

温阮微抬着头,睥睨地看着盛月姬,一字一句对她说道——

“盛月姬,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你放心,我会让你活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将你埋进淤泥里,让你清晰地感受什么是窒息,什么是绝望,那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到最后你会求我,求我杀了你。”

温阮最后看了一眼太霄子,太霄子心中很是震惊,他素知温阮有仇必报绝不拖拉,但他没想到温阮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失去了嗓子的盛月姬,彻底成了废人,再无用处。

温阮与殷九野离去,她走在照样热闹熙攘的人流里,有人在低声议论今日萧长天的抱琴自焚,也有人在为了两文钱讨价还价,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大抵再过些时日,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萧长天这个人了,这京中天天都是有趣的事,好玩的人,多的是谈资。

他只是一个琴师,好听点,就是天下第一琴师,难听点,不过一个乐伎罢了。

他对温阮也没有重要到不可割舍的地步,大家不过萍水相逢,顶破天去算个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温阮,仍然觉得很难过。

殷九野看了看时辰,快晌午了,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宫中的事情,对温阮说:“我送你回府休息吧。”

温阮点头,“也好,萧长天下葬之事,我可以拜托你吗?”

“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还有画嵬……”

“我会在京中找个地方盘下来,让画嵬他们常居城中,如此,有事也有个照应。”

“有心了,多谢你。”

“应该的。”

只是温阮刚走到府门口,就见到了宫中的人,他们是来请二哥的。

温阮看着温西陵出府,跟上去追了几步:“二哥?”

“小妹放心,二哥进宫喝个茶,很快回来。”温西陵弹了温阮的额心一下。

“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温西陵笑了笑,又看向殷九野:“阴九,照顾好我小妹。”

“二公子放心。”殷九野点头。

温西陵拍了拍温阮的手背,冲她笑了笑,转身跟着宫内太监走了。

温阮心底满是不安:“阿九?”

殷九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温阮:“昨日蓝绻进宫清点帐目,直到今晨也没出来,再加之昨夜辞花唱曲退票之事闹得京中无人不知,而你二哥又与蓝绻合伙做生意,所以……”

“所以盛月姬仍然只是一张表面上的牌,背后之人要对付的还是我温家。”温阮接着说道。

“看二公子神色自若,应该不会有事。”殷九野说道。

“着急也无用,宫里有我大哥和皇后在,总应该出不了太大的事。”温阮叹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嗯,有什么事我会立刻来告知姑娘。”

殷九野目送着温阮进了侯府,立刻转身前往玖瀚楼。

“公子,出事了!”玖瀚楼等着的人让人意外,是当初温西陵安排在春元楼打理店面的掌柜,伍陆柒。

他是殷九野放的暗棋。

“细说一下。”殷九野沉色道。

“蓝掌柜的帐面没有任何纰漏,但温二公子那边有很大的问题。”伍陆柒紧声说道:“温二公子最大头的生意不是茶楼也不是什么演唱会,而是钱庄,他钱庄流动银两数目极大,与蓝掌柜牵上线后,更是膨胀到了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

“嗯,所以宫中借着昨日退票之事,准备发难,蓝绻若不能从中抽身,怕是要连他一起收拾。”殷九野抿了口茶。

“此事是太霄子进宫向陛下进言的,而太霄子与三皇子一脉素来亲近。”伍陆柒又说。

“皇后那边呢?”

“还在观望,没有出手。”

殷九野垂眸想了想,写了几个名字给伍陆柒,“你去找这些人,想办法让他们立刻进宫,弹劾温北川。”

“公子这是……”

“只管去办。”

殷九野找的这几个人,皆是淑贵嫔冯家一党,他们好一番唇枪舌战,大骂温西陵暗中敛财,富贾一方,又与右相之女来往甚密,必是得了温北川的指使,腹藏祸心。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挑了下眉头,翻着白眼说:“傻逼。”

她骂完这声傻逼后不久,皇帝就改了口风,说此事容后再议,二哥和大哥无恙出宫。

淑贵嫔一把抓痛了怀里的白猫,白猫惨叫一声,跳出了淑贵嫔的怀中,淑贵嫔怒视着三皇子:“可是你叫人进宫弹劾的?”

“不是!儿臣岂会如此糊涂!”三皇子连忙道。

“温北川好手段!”

后宫不得干政,皇子结党也不能过大,陛下要治温家,他们帮忙可以,他们利用陛下这心思,还叫上一帮人前来相逼,就不可以。

比女人心更难测的,是天子心。

但温西陵钱庄这事儿,总归是为温家埋下了祸根,臣子也好,百姓也罢,有钱可以,钱太多,不可以,自古如此。

而之后盛月姬嗓子倒了的消息,也极快地似遍了京中,听白楼没有给她任何优待,确定了她再也不能唱曲之后,就将她“请”出了听白楼。

被“请”出听白楼时,盛月姬的嘴唇还破着皮,那些瓷片不止毁了她的嗓子,也让的口内和嘴唇密布伤痕,她好些时日都难以咽食,容貌迅速凋零下来。

她被彻底抛弃了,就连太霄子也不再常常去看望她。

偶尔她会去找温阮发疯,神色癫狂,但往往还没近温阮的身,就被殷九野一脚踢开了。

在这种时候,纪知遥去看过她一次,趁着她落魄之际,旁敲侧击地问她别院中听她唱曲的人到底是谁。

但盛月姬是真的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只知道那是个男子,而且地位很高。

并且她也一直在等这位客人再找她,她可以为献上一切,只求这个贵人帮她杀了温阮。

只是很可惜,那位总是在每月特定日子里找她的贵人,再也没有用马车来接过她。

盛月姬终于明白过来,镜花水月梦一场,她如今真的落得一无所有。

好几次她都想一死了之,各种自尽的法子都用过了,可每一次,温阮安排盯着她的人都会把她救下。

温阮说过了,她不会让盛月姬死得那么痛快,死才是解脱,盛月姬不配解脱。

一切都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那日,宫里来了一辆马车,要接温阮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阮爹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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