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忘川最大的新闻就是地震,不过自那次最厉害的摇晃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最奇的是,地上的裂纹在一夜之间自行消失了。有些老人们说,忘川是块风水宝地,下头有一只大乌龟驮着,万年不震不涝,阿弥陀佛。大家听了,笑笑了事。

初春的寒意,被摇摆的柳枝与明亮的阳光清扫一空。子淼与九厥站在不停的门口,与我道别。

“你去哪里?”我问他。

“哪里都去,有水的地方就有我。”子淼朝我笑,拉过我的手掌,在上头点上一滴水珠,晶莹如镜,照出我的容颜。

“还会回来看我么?”我舍不得他走,像孩子舍不得父母。

“当然。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子淼指了指我的肩头。

缩小版的敖炽成天都赖在我身上,要我抱要我喂吃喂喝,这会儿更蹲在我的肩头,冲着子淼翻白眼。

“可以无视他。”我瞥了敖炽一眼,“这家伙反正喜欢吃醋,让他吃够好了。竟然跟踪你我,还听那女人的挑唆,以为我与你哼。”

子淼笑着,轻轻握住我的手,“裟椤,这一场重逢与灾祸,于你们是好事。”

“嗯?”我看着那双水般通透的眼睛。

“真正的爱,要熬得过漫长,经得起猜忌,受得了风霜。记住,爱情就是爱情,与友情无关,亲情无关。”子淼抚着我的头,又拍了拍敖炽的脑袋,“这个,你们还需要继续修炼。不过还好,你们还有许多时间。”

“那,你我是什么?”我抬起头,问的心怀坦荡,光明正大。

“你来答。”他笑。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

他的笑容几乎在春风里化开了去,将我揽在怀里,中间挤着一只敖炽。

“呃……关于我结婚以及失恋的事么……”九厥戳戳我,小声道,“下次我再告诉你。不过红包你依然要准备好的!”

我目送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淡在午后的阳光里。

有水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无比安心。但,我总觉得他有话没有说完。不过,子淼去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在他手心里写了什么?说!”肩膀上的敖炽张牙舞爪。

“等你长大再告诉你!”我很女王地把他拎起来,扔到一边。想到我有一年时间可以欺负敖炽,我就很欢乐。

回到店里,我拿起那本放在桌上的普通的小记事本。

冬耳这个骄纵的女人,到最后都没跟我道歉,只在离开前,愤愤将这个东西扔给我,说是敖炽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她本打算偷来毁了的。她只对敖炽说了声对不起,将一张签了她名字的契文放到他面前,一甩头回了东海。

我的生日其实还很早。翻开记事本,印入眼帘的,是敖炽歪歪扭扭难看到死的笔迹——

有一天,你站在斯芬克斯的面前,问它,真是拿破仑打破了你的鼻子?

还是黄沙里的时光嫉妒你英武的脸,要你残缺不全。

吉萨的落日刚到金字塔尖,圆与棱角,光与阴影,是你最期待的,完美几何。

帽檐遮住你的眼睛,镜头里生出了翅膀,飞过四千年。

有一天,晨曦洒过美人鱼的铜像,哥本哈根的海滨,早晨的气息贯穿每个经过的路人。

石块零碎的岸上,你的裙摆沾染了风吹来的泡沫。

当英俊的王子已经变成了大腹便便的秃顶老头,我的人鱼小公主,你还在海面上唱着悲伤的歌吗?

有一天,你在纳斯卡高原上盘旋,喷气式小飞机的噪声让外头的温度变得更高。

脚下的地画,以各种精奇伟岸的形状,绽放,延展。

鹰,螺旋,三角,章鱼,没有任何限制。

曾经有那么一群印加人,固执地等待诸神再次降临,赐予大地美妙而精密的图案。

但,神迹没有再出现。

也许,外星人们还在观望。

有一天,你默默站在人群里,恒河的水散发着不令人喜悦的气味。

肮脏的河水里,是许多虔诚与笃信的脸孔和身体。

女人们漂亮的大眼睛,在面纱下流转着羞怯和茫然。

孩子们的手也许是脏的。但,再脏的小手,也期待着糖果与未来。

佛曰:一沙一世界,一木一菩提。

有一天,你在二月的普罗旺斯,西蒙餐厅的老板送上甘美的野蘑菇,上头浇了浓稠醇香的肉汁。

雪地里的狗狗们汪汪叫,小熊一样钻进雪堆,染白了身子再出来。

这块法兰西的乡下地方,不是只有薰衣草与葡萄酒,还有四季的分明,橄榄油磨坊。

有一天,你会走遍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尊重。

而我,永远在你的旁边。

我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在什么时候“诗兴大发”,在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偷偷写下这样的话。我只知道,他并不爱读书,也没什么文采,短短几百字,涂改无数次。

为我,他可以做最不擅长的事。

这大约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合上记事本,阳光穿过窗棂,落到茶杯里,碧绿的茶水悠然摇动。我喝了一口,这是我自己泡给自己的一杯“浮生”。厨房里传出骚动,敖炽又在怪叫:“我的草莓奶昔呢?!”

我想,我与敖炽的故事又进入了全新的篇章,而故事永远都是讲不完的,别人的,自己的。

好吧,我的“不停”已经重建一新,我正考虑要不要重新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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