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床,从床下拖出一个长方形的金漆木盒,放到北堂垦面前:“那蒙面男人在你到来之前,威胁我一定要将你留下,再把这盒子亲手交给你。他……他逼我吞了一个药丸,如果我照做,他就给我解药,如若我不肯,三天之内必将容颜尽毁。我……”

“到我身后去。”北堂垦打断她,然后,慢慢打开那金漆木盒。熟悉的光芒划过,不是暗器,不是毒雾,躺在木盒里的正是他的灵犀剑!北堂垦一惊,一把抓起灵犀剑,五指深深陷入剑柄上的凹印之中。

“啊?!真的是灵犀剑?!”叶霓裳花容失色,也诧异的伸出手去,将五指放在剑柄上剩下的五个凹印之中。一把灵犀剑,就这样在自然不过地被他们二人同时握住。

“北堂垦放手!叶霓裳再利用你!”他们的房门砰一声被人撞开,丁小错气喘吁吁地大吼。北堂垦疑惑地盯着这个疯子般大跳大叫的丫头。

这厢的叶霓裳,却像没看到丁小错似的,只呆呆地看着灵犀剑,喃喃:“怎么……全无反应?”她的指甲,几乎都要陷入剑柄之中,“不可能……不可能……”

“北唐家的灵犀剑,只有北堂垦与跟真正心有灵犀的女人才能开启!”丁小错怒指她,“你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心有灵犀,你对他只有利用罢了!”

“你……”叶霓裳的脸色变得煞白,“你在胡说什么?”丁小错鄙夷地斜视着叶霓裳:“你倾慕的,一直都是那个叫赵祉的老男人!”

叶霓裳如遭雷击,平白的从容的娇媚一扫而光,失态地喊出了口:“你说什么?”

“真宗皇帝的第四子,信王赵祉,当朝天子的亲哥哥。”丁小错的语气,斩钉截铁,“多年前篡夺皇位失败而被流放关外,但他称帝之心不死,一面与契丹勾结,一面寻找太祖赵匡胤留在关外的地下宝藏,一旦得手,外有契丹狼狈为奸,内有宝藏充作军费,攻下皇城指日可待。而开启宝藏的钥匙,就藏在灵犀剑里!”

叶霓裳发了疯似地朝丁小错冲过来,却被北堂垦一把拽住。“继续说。”)

北堂垦出奇地平静。丁小错走到他身边,一身豁出去的气势,说:“你们家世代都是御用铸剑师,当年,北唐家奉太祖之命锻造灵犀剑,将宝藏钥匙封藏起中。太祖驾崩之后,北唐家遵从密诏,代代守护此剑,保护宝藏不落入奸人之手。也霓裳的爹本来就是契丹混入大宋的奸细,赵祉与叶家早有往来,赵祉知道了宝藏钥匙就在灵犀剑之中,可是碍于你这玉面鬼王的身手,怕硬抢难以如愿,便开始策划一场完美的绑架。当然,这需要叶霓裳的全力协助。”

叶霓裳的呼吸慌乱不堪,连鼻尖都冒出了冷汗。丁小错不屑地说:“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北堂垦,在你眼里,他永远都只是个可以为你取回无数珍宝的工具而已!”他越说越生气,“可是,就算他为你取尽天下珍宝,你也不会满足。你真正想要的,是当上一国皇后,权倾天下!”

“我……”叶霓裳的身子开始发抖,惊惶地看着雕像般凝固的北堂垦,“别……别听她胡说!不是那样的!”

“赵祉不就是这么跟你许诺的么?他一朝称帝,你就是那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这样的男人,才是你‘爱’的。”丁小错不依不饶,“你们以为,知道宝藏藏匿的位置就在这座石屋之下,又拿到了灵犀剑就大事可成,却没想到这把剑不是靠硬来就能打开的!剑柄上的十个凹印,不是为了造型好看,而是为北堂家的后人与她的真命天女准备的,只有他们同时将手指握在凹印里才能开启。你一贯自信于北堂垦对你的心意,以为自己就是他生命里的无双,所以你要继续演戏,‘苦等’着北堂垦来拯救你,只要他一到石屋,你便使诈让他跟你一起打开宝剑,拿到钥匙!”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万一是有阻碍,你甚至想过,哪怕砍下他的手臂,也要完成你当皇后的心愿!”

“你……”叶霓裳的脸几乎都绿了,仿佛被人当街扒光了衣裳,失态地大吼,“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丁小错一转眼珠,“我是天生神力罢了。信不信我能窥听人心?”

窥听人心?他的模样,不似开玩笑。叶霓裳与北堂垦俱是一惊。丁小错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叶霓裳,你不配接受他的心意。如果你们彼此果真相爱,刚才灵犀剑就不会毫无反应!”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北堂,你……你信她?”叶霓裳扑上去抱住她,“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相我还是信她?”

北堂垦直视着叶霓裳的眼睛,推开她,说:“我并不知道灵犀剑的秘密,也不知道如何开启它,爹娘从未提及,只是想来救你罢了,叶家养我成人,我不想多说什么……你走吧。”没有任何理由,他相信丁小错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眼睛,他的神态,有一种让他能看见的诚实。他并没有被人愚弄的难过,也没有怨恨,居然还有点释然。

“你这贱人!坏我好事!”见北堂垦如此对自己,叶霓裳发狂般的朝丁小错冲过去将她扑倒在地。就在北堂垦上前阻止时,一阵阴风从门口扫来,满室灯火俱灭。

待到灯火再亮,北堂垦发现,丁小错与叶霓裳皆不见了踪影。

“大人,大人留步!”空地上,叶霓裳踉跄踩在冰雪上,追赶着,一把抱住蒙面男子的腿,“我是北堂垦的未婚妻,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是我!我一定能打开灵犀剑!求您转告王爷,再给霓裳一次机会!霓裳定能……”

“王爷会另觅他法的。开启灵犀剑一事,不劳姑娘再费心了。”蒙面男人甩开叶霓裳,漠然消失在风雪中。

“不……不要!”叶霓裳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被猎人射中了心脏的野兽。丁小错揉着脖子,咳嗽着从雪地上坐起来。刚才那蒙面男人出现时,叶霓裳正死命箍住他的脖子,也不知怎的,就被那男人一道拎了出来。

“你这贱人!”叶霓裳回过头,红着一双眼睛,绝望地朝丁小错扑来,“是你!若不是你,我便是未来的大宋皇后,光宗耀祖!见人!见人!”叶霓裳的力气变得奇大无比,骑在丁小错的身上双手紧紧卡住她的脖子,杀之方能泄恨。

叶霓裳,你跟北堂垦根本不应该有交集!是我年少无知,为泄恨才将北堂垦与你拿红线绑在一起!北堂垦对你的心意,只是那红线硬加给他的,有名无实,有形无心!我本是一只灵犀,来到世间,只是为匡正被我捣乱的北堂垦的姻缘!丁小错挣扎着,那些一直在心底蠢蠢欲动的东西,终于破土而出,沉眠九百年的记忆,疾风雷电般冲击着丁小错每一条血脉。

一团白光从丁小错的双脚透出,迅速蔓延到全身。白光过处,她的衣衫尽化,裸露出的皮肤上,长出一片厚厚的鳞甲,火热的气浪,将丁小错托到了半空,叶霓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骇异的望着空中旋转不止的丁小错,强光将半壁夜空照成了白昼!

待叶霓裳再睁开眼时,眼前哪里还有丁小错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头她未所见过的怪兽,身如虎,头如牛,脚如象,雪白的鳞甲遍及全身一条中间生着白纹的弯角端端长在它的额头。如此看去,不仅怪异,更是奇丑无比。怪兽摇摇头,喉咙里发出难听的低吼,前腿焦躁的在地上乱踢。

“你……你……”叶霓裳在三魂七魄回来之后,呆呆看着眼前这只怪兽,半晌,他突然疯子般拍手大笑起来,指着它大喊,“你竟是一只妖怪!妖怪!好!好啊!”

怪兽的小眼睛看着这个几乎癫狂的女人,鼻子里蹿出呼呼的热气。“你长得这么丑!他不会喜欢一只妖怪的!哈哈哈!”叶霓裳手掌拍的啪啪响,“老天有眼!丑陋的妖怪!你会吓跑所有人!所有人!”她竟兴奋的唱起了歌,快乐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丑妖怪!丑妖怪!羞羞羞!哈哈,我能做皇后啦!我能做皇后啦!”她又笑又哭,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怪兽低下头,迟疑片刻,快速朝石林方向奔去。

她几乎都想起来了。

月老殿,红娘,被他间断了红线的北堂垦。从穿越回北宋遇到他的第一天时,她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这一整条轨迹,早在九百年前就存在过,大同小异,殊途同归。九百年前,她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下到凡间,遇到北堂垦。九百年后,她又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回到过去,依然遇到北堂垦。九百年的轨迹,九百年后的命运,因为那把遗失的灵犀剑的重叠。

月老说过,匡正这则错误时,不可使用法力,否则人形失,原身现,三年不可恢复,石屋里,她动用了灵犀的本领,偷窥了叶霓裳的内心,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顾不了许多,只有一个念头,救他!北堂垦,离开不尽原!不要去找我!不要走上那山壁!

远远地,她看到了他。在天际微明的时候。

他的黑衫,醒目的在雪地上飞驰,口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满心欢喜与期待,正要迈步,突然停下。

“妖怪果然都是如此丑陋,惹人讨厌。”——这是他说过的。“他不喜欢一只妖怪的!”——叶霓裳的怪笑还在耳旁。她是一只妖怪,一只难看的灵犀,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北堂垦,出色的玉面鬼王,他希望与自己一起塞外牧马,逍遥天下的人,不会是一只丑陋的妖怪……

她得心里,生出此生最深最深的胆怯。她的脚步,不期然地朝后退去。三年,三年后再来找他吧。如果那时候,他还记得自己……她掉了头,在他发现子之前。

第二天她总觉得不安,想去看他,看他是否还在不尽原上找她的下落。穿过石林,却被一地的尸体与鲜血震惊。死的大多是契丹士兵,也有几个汉人。她顺着血迹狂奔,一路追到那块如剑刺出的山壁上。 满地的积雪,被某种锋利的力量割裂掀起,露出下头的泥土。蒙面男人斜靠在一块大石上,尸体已经僵硬,断了只手臂,咽喉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而他,半跪在地上,心口上露出一个血洞,紧握在右手上的灵犀剑,深深插入地下,支撑着他不倒下去。

她呆呆地走到他面前。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固执地望着她走来的方向。北堂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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