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 

任青城飞马赶到时,谢安已经回来,陪着琬宜吃午饭。

她受到些惊吓,没胃口,哄着劝着也只吃了半碗饭。

谢安把剩下的米饭熬成粥,又拿些酱菜来,她总算又吃一些。

侍卫从外头进来,只一个眼神,谢安便就懂得。

他拍拍琬宜的背,问,“要不要睡会儿?”

已经到了午时,琬宜有午睡习惯,眼皮已经有些重。

她心里有些担忧,但转念想想,又没什么好怕的,便就由谢安扶着进了屋里。

已经十月中旬,快要下雪的天气,灶里的火一直没落过,炕还是热的。

谢安没急着出去,帮着她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坐在炕沿边上看她。

琬宜侧着身,手指无意识拽着他衣角,与他对视。

瞧她娇俏模样,谢安有些想笑,手指点一点她下颔,轻声说,“我先出去。”

琬宜“唔”一声,手指不松,声音小小,“什么时候回来?”

谢安答,“办完事就回来。”

琬宜笑,“晚上想吃酱小土豆,要于师傅家的,拌饭好吃。”

“馋死了。”

谢安扯唇,把她胳膊塞回被子里,掖一掖边缝儿,起身要走。

琬宜嘟囔,“是你儿子要吃,又不是我。”

闻言,谢安挑眉回头,她已经闭眼装睡,恬静模样,被子挡住一半侧脸,乖巧像个孩子。

他过去捏她鼻子,低骂一句,“就知道卖乖。”

而屋里柔情蜜意之时,外面却已经要掀起腥风血雨。

任青城带人堵在门口,不宽街道被数十匹壮硕黑马占去大半。

护卫尽责守在门前,管家苦苦劝说,但他却像是听不进任何话,执意要进府。

任青城还没全然失去理智,借搜查之名,只说随从追捕窃贼,见那人翻墙跃入府中,要进去看个究竟。

管家自然不会让他进去,便问,“大人丢了什么东西?”

谢安走近时,正听见任青城的回答,“掌上明珠。”

那一瞬,他几近笑出声,看向门口人时的眼神极尽嘲讽,“世子丢了东西,跑我这里叫嚣什么。”

闻言,任青城偏头,瞧见是他,瞬时变了脸色。

他眯着眼,一字一句道,“谢校尉虽西北王守卫一方安宁,如今见有窃贼,不帮忙搜捕反而袒护,是何道理?

莫非那贼与你有关?”

谢安懒得与他解释,只立在他面前,掂一掂手中长剑,“你也知道,这里是昆山,你的话,没屁的用。

我爱怎么就怎么,你管得着?”

任青城动怒,温润神色终于破裂,“我奉皇命,怎就管不着你。”

“那你听没听过那句话?”

谢安弯眼,手指点一点他胸前,“天高皇帝远。”

他声音里带些轻蔑,但字字清晰,“任世子,您听清楚了,在这儿,我就算弄死你,你也找不着谁说理去。”

任青城一顿,打量他上下,冷笑道,“谢校尉还真是狂妄。”

“对啊。”

谢安点头,玩味笑笑,“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有战功在身,是个伯爵。

但你,就是个世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这话侮辱意味浓重,任青城额头青筋暴起,往前踏一步,顾不得伪装,喝到,“让开!”

谢安半步不退,长剑出鞘,剑尖抵住他咽喉,微扬下巴。

他更高壮一些,两人面对站着,对比分明。

任青城眼底充血,又低吼一句,“我要你让开!”

“你闯我府邸,还要我让开,没这样的道理。”

谢安神色淡淡,“昆山有法度,擅闯民居者,无论官职如何,所为何事,判流放。

伤及主人者,斩立决。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子自然不能逃脱法理之外。”

任青城眯起眼,冷冷盯着他,嗤笑,“若我真的闯进去,你真敢动我?”

谢安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手指动动,剑尖贴着他皮肤滑过,只道,“那你便就试试。”

喉上冰冷触感让人心惊,利刃无眼,似随时能割破血肉。

“还在看什么?”

任青城从牙缝中挤出字眼,低吼了句,“上!”

身后侍卫闻声而动,转瞬将谢安及身后下属包围。

谢安挥手,士兵领命,均褪去剑鞘,一致对向外围。

一时间剑光闪闪,隐约可闻见混着血腥气的铁锈味。

双方僵持,正剑拔弩张之时,却又打马而来一随从,下马行礼后,递给任青城一封信。

气氛胶着,随从不敢高声,只低低说,“大人,是王府的家信。”

任青城视线凝在谢安脸上,闻言只不耐低喝,“滚!”

随从没动,“大人,是加急信,莺莺姑娘发来的。”

听闻加急二字,任青城终于有所动作。

他呼出一口气,扯过信封撕开边沿,起先随意扫过,但注意到某些字眼,忽的顿住。

他又重复看一遍,眼睛瞬间瞪大,手背青筋绷起,无意识将那张信纸揉捏成团。

随从半跪在地上,抬眼瞟到几个零星小字,“我怀孕了……” 

四个字,任青城看的气血翻涌,险些当场暴怒失控。

“哟。”

谢安手腕动动,挽了个剑花后剑尖状似无意划过他下颔,留一丝血痕。

任青城陷入自己情绪中,觉不出疼痛,只听见面前人冷声道,“世子这什么神情,若有事,便就请回吧。

但以后走路可要注意着些,莫要再错了门。”

谢安拳抵着下唇,带些讥讽,“家有女眷,已身怀六甲,不宜见客。”

这话故意所说,刺心不已。

任青城绷紧腮,看他良久,终于转身,“走!”

谢安没送,只冷笑着后退两步,看他背影一眼,也转身走向院内。

大门缓缓关紧,沉重发出吱呀声,任青城正翻身上马,听闻动静,心脏狠狠一缩。

他往后瞥,瞧见门上铁锁斑驳锈痕,仿佛历尽人世沧桑。

那一瞬,他心中隐隐有着预感,他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到她了。

街上人群本熙攘,但看着他这一行人架势,竟无人敢靠近,生生让出一条路来。

任青城攥紧缰绳,夹紧马肚子,一路飞驰,心底怒火喷薄,几近焚毁所有理智。

他强撑着回到书房,觉着手心刺痒,低头看才发现那张信纸还在自己手中。

只边角揉皱,上面字迹依稀可以辨别。

莺莺的字迹是学过的,和琬宜分外相似,娟秀蝇头小楷,平日里觉得赏心悦目,但现在看在,任青城只觉眼睛疼的如同针扎。

他就在那静默矗立着,良久不出声。

随从本以为他会高兴,但现在却摸不着头脑,踌躇之下,往前踏一步,轻声唤,“大人……” 

一次没得着回应,第二次,任青城猛地抬头。

双眸血红,目眦欲裂,状如鬼魅,“杀了她。”

他又重复一遍,“传书回京,把那女人,乱棍打死。”

随从心下一惊,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想问为何,但看着他狰狞神色,又讷讷不敢开口,只得行了一礼,恭敬退出。

转身之时,他还在想,位高权重之人果真如此,翻脸无情。

刚迈出门槛半步,就听见里头传来惊天动地声响,他回头看,墙边架子已经被掀翻,琳琅满目花瓷碎成残片,遍地狼藉。

可见屋里人怒气森森。

任青城攥着拳,恨得咬紧牙。

有孕了?

每次行房之后,避子汤都是他眼看着喂她喝下的,她怀的孩子,是谁的?

又想起随从传来的话,说在谢府遇见位神似沈五姑娘的女子,看着身形,身孕怕已是近要八月。

任青城头痛欲裂,眼前一片片晕眩,怒火攻心之下,竟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从没想过他会落到这样田地。

最爱的人不见踪迹近两年,再见之时却已嫁作他人之妻,生儿育女。

而最像她的人,虽受他万千宠爱,却背着他不安于室,珠胎暗结后不知收敛,还要他做便宜父亲。

何等羞辱?

任青城扶着桌角站稳身,再抬头时眼中阴狠之色不加掩饰。

他在口中默念了遍谢安名字,咬牙切齿道,“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枉生为人!”

而这一晚,无眠的不止他一人。

戌时一刻,旬贺收到赛满来信,洋洋洒洒好长一篇,而通读下来,内容却简单。

她说已经寻得生父,那块血玉原来是她母亲留下的信物,父亲和哥哥都待她极好,让旬贺安心。

还有就是,葛尔多也听说了任青城来昆山之事,他二人新仇旧怨,准备近日过来,再行商讨。

她在那边还是呆不惯,便跟着一同回来。

大雪封山,赛满再回到昆山已是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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