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 

谢安到底年轻力壮,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心情又舒坦,伤好的很快。

又静养七天,便就可以自己靠着被跺子坐许久了,气色也好不少。

家里人都迁就着他,往屋里炕上摆个小桌,围绕着吃饭。

战后粮食紧张,没了以往那些繁复花样,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虽只是馒头锅贴配点清淡豆腐汤,也吃的有滋有味。

晚上的时候,沈骁难得来一次,为了欢迎他,谢暨还特意撸胳膊挽袖子去河里扎了几条鱼。

可弄的多了,吃不完又怕死鱼不新鲜,杨氏便就想着做成咸鱼吊房檐底下。

琬宜无事,自然跟着去帮忙,两人趁着这个功夫讲几句贴心话,动作也没太快,说说笑笑弄了小半个时辰。

她们倒是高兴了,只剩谢安自己被晾在屋里,哪儿也去不得,媳妇也不理,燥的满心都是火。

为此,谢暨又平白受了自家亲哥好大脸子,苦着脸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沈骁本就没受多大伤,只是通宵达旦操持军务,看着精神没以往那样足。

饭桌上,男人们聊天,免不得又谈论到那场鏖战,说到双方各多少伤亡,旷世决战,能赢,简直奇迹。

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琬宜总觉着心里有些憋堵,谢安倒是神色如常,他臂上上几近全好,还能使着筷子剥鱼肉。

初秋河鱼鲜嫩肥美,今个做的是条两斤多重的大花鲢,杨氏取了酸菜出来,又杀了只鸡熬汤炖煮,鸡汁渗入鱼肉肌理,又混合些酸味儿,实在下饭。

鲢鱼被杨氏片成雪白肉片儿,本就没几根刺,谢安边和沈骁说着话儿,边仔细检查一番,又涮了汤汁夹到琬宜碗里。

她不插话,安安静静吃饭,有孕了饭量大不少,吃净了一碗,还有肚子去厨房盛一小碗鸡汤喝。

谢安留一只眼睛盯着她,越看越欢喜,唇边一直留着笑。

沈骁说,“昆山守兵残存只四万,不包括重伤的士兵,因着这一战,百姓生活都乱了套,家家户户都有几个折损的壮丁,要恢复到以往平静日子,少说也要三年。”

谢安垂头,筷子搅一搅米饭,没言语。

沈骁拧眉又道,“仗刚打响的那一天,咱们便就派人去朝廷请求支援粮草,但传令兵今日一早才回来,瘦的不成人形。

问他是为什么,你猜怎着?

朝廷竟说以为他是假冒的奸细,给扣进了大牢里,直到捷报传来,才又道歉说是误会,给放回来了。

钱粮确也带回来一点,不够三万士兵吃一天的。

将军大印明明白白在那戳着,怎么可能认错?

不过搪塞借口而已,实在过分。”

沈骁话少,难得长篇大论说这些,眉眼间依旧清淡,却掩不住横生怒意。

他长叹一口气,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琬宜小口抿着汤的样子,没开口。

谢安懂他的意思。

以后日子,必定还会凶险,不亚于此战。

前有匈奴虎视眈眈,后有朝廷紧逼不放,西北王又重伤在床,昆山将士所剩无几,自保都难。

无论哪一方发难,对昆山来说,都是难过的关隘。

而这些,他们都不想说给琬宜,让她忧心。

没再吃几口,谢安又开口,“王爷如何?”

沈骁抬眼看他,缓慢摇头,“到底不再年轻,忧思过重,好的很慢。

但现在也能坐起来了,我早上去看过,气色好些,能吃小碗粥饭了。”

顿一下,他又有些笑意,“王爷还与我提起过你,有些高兴样子,说他没看错人。”

琬宜终于抬头,眼睛亮一下,和杨氏谢暨对望一眼,俱是觉着与有荣焉。

看他们模样,谢安觉着好笑,伸手捏一下琬宜耳垂,笑骂,“瞧你,乐的跟只小狐狸似的。”

琬宜咬唇啃一下碗沿儿,小声反驳,“那你便就是老狐狸。”

谢安冲她挤挤眼,附耳过去挑逗,“那你肚里的是什么?

咱俩的狐狸崽儿?”

他声音低低,暧昧不清,明知没旁的人听见,琬宜还是觉得羞臊。

她脚尖在地上蹭几下,压不下泛热的脸颊,噌的一下站起来拿着碗筷往外走,不忘狠狠睨谢安一眼,“懒得理你。”

杨氏跟着笑几声,也不多待,陪着她去厨房洗刷碗筷。

听着关门声音,沈骁淡笑着摇头,“湘湘真是越来越爱娇了,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再是百般娇惯,也不见她这样孩子气。”

谢安回头,从窗影里隐约瞧她背影,指节在桌面上轻敲几下,眼睛眯起,“这样多好……” 

晚饭后没过多久,沈骁便就又走了,杨氏不让琬宜沾水,她在厨房里转悠一圈找不到事做,便就回屋子陪谢安。

阿黄比以往更懒了,眼皮儿都不爱睁,蜷成一团在炉子边上烤火,形影单只样子,有些可怜。

也不知它家那只小白猫跟了谁跑到哪里去了,回想起来,琬宜只觉好像许久没见过它。

看看身边谢安,她莫名觉得阿黄有些可怜,走过去挠挠它下巴,收获一道湿润的舔舐。

手背上晶亮一条,凑鼻端闻闻,还带些腥气,琬宜笑着戳它脑门一下,“这么嫌人烦呢你……” 

没玩闹几下,后面就传来谢安不耐烦声音,“多大人了都,还天天腻着只破猫,丢不丢人?”

琬宜回头,谢安正扬着下巴看她,眉心拢起,一只胳膊搭在后面被跺上,“去,把架子上那本书给我拿过来。”

“……”琬宜站起身,掸掸裙摆上尘土,没说话。

谢安啧一声,“耍性子?”

他眉毛一竖,故意装出副凶样子,“别以为有了孩子就敢跟自己男人猖狂,敢上房揭瓦,照样收拾你,听见了吗?”

琬宜没说话,慢吞吞挪着步子到架上取了他指的那本书,又到炕沿,抿着唇看他。

谢安快要绷不住笑,强撑着凶恶表情,挑着眉道,“瞧什么呢?

赶紧给爷呈上来啊。”

琬宜恨得牙痒痒,逆着烛光神情不明,好半天才轻轻说一句,“你都那样了,还敢和我横呢?”

谢安觉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味,心头一颤,赶紧换了表情,想哄几句,刚没开口,就被对面姑娘一本书拍到脸上。

书页皱了,扑啦啦掉在他腿上,谢安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琬宜摔门出去,砰一声震天响。

谢安活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把东西摔他脸上,那人却又金贵着,骂不得说不得,只得忍着。

他揉揉鼻梁,不觉得恼火,反倒想笑,“以前哪里想过,老子也能有这么贱骨头的一天……” 

今天难得暖和天气,杨氏没那么早睡,带着谢暨一起在厨房里火烤栗子吃。

琬宜跟着去凑热闹,家长里短聊几句天,时间很快过去。

期间说起赛满,都有些想念,似是自战争开始,便就没再见过她。

只零碎收过她几封简短信件,说是在照顾阿塔,没时间过来,又问起谢安好不好,还说自己有份要送给他们的礼物。

最后剩了四个栗子,杨氏放手里掂一掂,看向琬宜,“给谢安带回去?”

想起刚才他那副样子,琬宜哼一声,“不给他。”

杨氏笑,自己和谢暨一人一个,剩下俩给她,“那咱们吃。”

琬宜抿着唇剥一个,左思右想,到底还是不忍心太晾着屋里那个嫌人精,偷摸摸藏手心里,想着待会心情好了,就给他吃。

过一会,夜又深一些,杨氏拍拍手站起来,轰着两人各回各屋。

道了别,琬宜拿帕子擦一擦嘴,又跑架子里包一小包茶叶,这才回去。

本来心情大好,但刚进门,就闻着了一股子怪味。

谢安正翘着腿看书,见她蹙眉站在门口,懒散地舔舔手指翻一页,不紧不慢道,“别瞧了,是你家那蠢猫尾巴叫火给燎了,快去看看吧,再迟,怕就秃了。”

闻言,琬宜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茶叶跑过去看,果真都冒了烟。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又气阿黄又气谢安,忍不下去,冲着大猫的肥硕屁股拍两下,又转头去骂炕上那不管事的男人。

握着手里栗子,琬宜瞪着眼睛,嘭一声摔地上,正好砸着阿黄脑门。

它被揍怕了,吭都不敢吭一声,撅着屁股趴地上。

谢安毛儿倒是挺顺,安静听着,连句话都不反驳,等她累了停下来,便就拍拍身边的炕,“孩儿他娘,过来歇歇,他爹知道错了。”

琬宜被他弄得没脾气,又气哼哼扫他一眼,便也就不再计较那事,转身去泡茶。

谢安病着,大夫不让吃太多油腻,怕他看着馋,杨氏和琬宜也就随着他,日日小葱拌豆腐的清淡。

今日猛地吃些鸡鱼之类,虽漂了大半油水出去,还是觉得腻。

煮些绿茶,再放几朵菊花,好歹能去些火。

阿黄神色倦怠,本就蔫哒哒的,被琬宜打了一顿又砸一下,更难受了,一步一挪到炕边,前腿扒上炕沿,却好半天也爬不上去。

最后还是谢安伸了条腿出去,它搭上了,才堪堪被甩上来。

沉甸甸的,足有十几斤重,谢安额上都渗出些汗,按着它脊背给弄趴下,手去捏捏它肚子,“吃什么了,长这么肥?”

琬宜端着茶杯塞他手里,谢安顺从喝一口,见她还是那副冷淡样子,有点心慌,含着下唇看她。

琬宜不冷不热问,“看什么?”

谢安想一想刚才话本里油嘴书生是怎么哄姑娘的,也跟着学一句,“看我家小娘子模样俊俏好看,心生欢喜,便忍不住多瞧两眼。”

琬宜脸一热,又轻轻掐他一下,扭头嘀咕,“谁可信你。”

……正黏腻着,被开门声惊住。

谢暨瞪大眼,不可置信往后退一步,护着身后赛满。

瞧见是他,谢安眼眯起,下一瞬就将旁边杯子飞出去,正好砸他肚子上。

谢暨捂着肚子往后退一步,赛满愣住,对上谢安冰冷眼神,赶紧举起手中东西,“别打别打,送礼的!”

琬宜怎么也没想到,赛满说的礼物,是半块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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