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郎看着羽青鸾充满警惕和防备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刺猬, 又因他没有打回去而呆滞的样子, 觉得她有些可爱, 又很心疼。

此刻的羽青鸾像极了上辈子的自己,扔菜刀,挥爪子, 都是出于惊惧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在这宫里,没谁能保护得了她, 即使是她的天子父亲,也只是她的护盾, 而不是遮风蔽雨的大伞。

他缓缓的慢慢地盘腿坐在浴缸里,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羽青鸾盯着坐下的裴三郎, 看看那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溢的水,觉察到他的腿碰触到自己,又不动声色地后挪。依然是泡在水里,但姿势已经从坐姿变成蓄势待发的俯蹲。

裴三郎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交钱庄吗?”

羽青鸾不明白他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裴三郎说:“原本我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钱庄交上去,然后回家舒舒服服地吃着冰食数着金子,天子和三公们都没留心, 但突然蹦出来一个你, 不停地叨叨叨叨地问, 问到我都崩溃了, 后来我被关在前朝侧殿被三公榨成了咸鱼干。我就……嗨呀,好气的嘛,然后就在心里偷偷骂你。”

羽青鸾问:“狗萝莉?”

裴三郎说:“嗯, 萝莉就是小女郎的意思,你那时正是那个年龄嘛。”他看狗萝莉还盯着她,将信将疑的样子,又指指头顶的天空,说:“就跟我不满的时候会在心里骂贼老天一样。”

羽青鸾:“……”骂老天?贼老天?她的思绪拉回来,问:“你在心里骂了我五年?”

裴三郎:“……”卧槽,大姐,你的关注点在哪。他说:“最开始是骂,后来就变成……就像农妇……农家妇人,生气的时候会骂自家夫婿,你个杀千刀的……”

羽青鸾被裴三郎骤然学妇人的姿态吓了一跳,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一个壮汉掐起兰花指,默默地往后挪了挪,直到后背靠在桶壁上。

裴三郎没注意到羽青鸾的反应,继续说:“待回头,对别人提起自家丈夫时,又会说,嗨呀,我家那杀千刀的呀……”他连说连扭,整个人妖得不行。

然后“咚!”另一只眼睛上又挨了一拳。

裴三郎捂住眼睛,疼急眼了,叫道:“你干嘛呀,聊着天呢!”

羽青鸾收拳,脸色有点不自然,说:“你好生说话,别扭来扭去的。手,放下。”

裴三郎用另一只肿了,但没捂住的眼睛朝自己的手上看去,待见到自己的兰花指动作,赶紧放下手,说:“我……我就学学别人。”有点磕碜。

他转身爬出浴桶,突然响起一事,说:“不……不对,我是来找你理论的,怎么又挨了一拳……”话没说完,羽青鸾突然脸色通红地飞快转身背过去。

裴三郎愣了下,低头一看,全湿了,有点半走光:“……”他呆滞两秒,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他爬回到自己的浴桶里,问:“狗萝莉,我们……”卧槽,今天晚上要死!他干巴巴地垂死挣扎,把后面的话说完:“……和解了吗?”

没……没和解成功吧?劳资今天不要说话了。

羽青鸾满脑子都是懵的,又慢悠悠地沉到水里泡着。突然想起自己在心里悄悄叫他裴怂怂,顿时心虚地缩在水里,只把下巴以上露在水面,暗自决定,千万不能像他那样喊漏嘴。

她听到裴曦洗澡的水响声,想到刚才看到的薄薄的半透明衣料下那健硕的身子,脸又刷地红了,一直等到裴曦起身后,她叫才来宫女,替她沐浴完更好衣,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出去,摆出居高临下的样子,然后就见到裴曦正对着铜镜照眼睛的伤。

她顿了顿,“咳”地清了清嗓子,心说:“我有收敛力气。”她挥挥,让宫女们都退下。

裴三郎一看,把人都赶走了,不管他了?他顿时不乐意了,说:“大姐,你好歹让人煮两个鸡蛋给我敷……敷……”今天晚上不适合说话。

羽青鸾转身去到一旁,打开柜子取出一罐药膏,坐到裴三郎身旁的坐垫上,抠出点药膏,先熟练地在掌心揉散,说:“闭眼。”

裴三郎把噘嘴得天高,满脸不乐意地闭上眼,说:“我跟你说,打人是不对的……咝……轻点轻点……轻点揉……”妈哒,养了十五年的好脾气,全在你这里破功了。你信不信劳资的暴脾气上来,你吃不了兜着走。“哎疼疼疼,轻点呀,姐姐……”劳资打不过你啊。

白长一米八五的个头了。

裴三郎的眼泪是真的下来了。这药膏贼刺激,像加了类似薄荷类的东西,熏得眼泪哗啦啦的,眼睛都睁不开,他问:“这药膏是能涂眼睛的吗?你别乱涂呀,万一瞎了怎么办。”

这日子没法过了,别人洞房都是嗯嗯啊啊,到他这里洞房是拳脚相加。

羽青鸾给裴三郎的两只眼睛都揉完药,很是一言难尽地看向揉点药膏都叫唤得不行的裴三郎,真没见过比他更娇气的。

裴三郎捂着眼睛,发现这药膏还挺好使,挺清凉的,有点止疼效果。他拉着坐垫,离狗萝莉保持三尺远,说:“有件事跟你说。”

羽青鸾看着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裴曦又拉着东西离她远远的,脸上的神情又不太好了。她说:“你说。”

裴三郎说:“我离那些女郎远远的,有跟你定亲的原因……”

羽青鸾淡声说:“我不会阻你纳妾。”她不想再说下去,起身。

裴三郎问:“你不会想养面首吧?”

羽青鸾问:“面首?何物?”

裴三郎说:“男妾。”努力睁开眼睛看向狗萝莉。

羽青鸾抬腿就踢。

裴三郎早有准备,一个赖驴打滚,躲开了。

羽青鸾:“……”他的武课师傅是谁,拉出来打死算了。

裴三郎跟暴力萝莉拉开距离,离她十尺,说:“妾不妾的,以后再说。我跟你定亲,是想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清静日子,没有侧室,也没有妾室。这和我跟谁定亲都没关系,就是我想过这样的日子。你如果要找男妾,我俩和离。”

羽青鸾:“……”这话……不该是女郎说的吗?

裴三郎继续说:“这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就是,虽然我俩的身板看起来已经很高很壮,但实则还在长身子骨。女郎生孩子,一般是二十至三十五,早过这个年龄和晚过这个年龄,都很伤身。太早了,身子骨没完全长开,容易伤身落下病痛……所以,十八,等你十八岁以后,我们圆房。”

羽青鸾沉默片刻,点头应下,说:“好。”她说:“我让人再备张睡榻。”

裴三郎发现羽青鸾的神情不太对,看样子像是有什么误会了。他赶紧说:“不分床……不用准备睡榻。”

羽青鸾问:“你意欲何为?”既不圆房,又不分榻。

裴三郎拉着她的手走向睡榻。

羽青鸾的声音又轻又淡,再次问:“你不是说不圆房么?”她立在原地没动,抬眼看着裴曦,很想看清楚面前的人。

裴三郎说:“那也要睡觉呀。忙碌一天,你不累么?”他说完,扭头看一眼狗萝莉的后背,刚沐浴完出来,头发只擦了个半干,还在滴水,又去拿了条毛巾出来。那毛巾还是他的纺织作坊出品,最新款。

狗萝莉还站在原地,好像挺受伤的样子。

他用毛巾给她擦着头发,说:“我想跟你一起白头到老,活到八十岁。”

活到八十岁?羽青鸾扭头看向裴三郎,问:“八十岁?”她姑婆六十多岁就已经是罕见的高寿了。

裴三郎说:“嗯,世上没有长寿药,想活久一些,就得保养好身子,别像我爹娘那样,正是壮年的时候就落下满身伤痛。你爹也是,才四十出头,头发都白了。”还秃了。

才……四十出头?羽青鸾问:“最长寿的人活到多少岁?”

裴三郎说:“一百二十多岁吧。”他说完,满脸卧槽地看向狗萝莉:你也套劳资的话,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狗萝莉对他就没有过信任!

他干巴巴地描补句,“我猜的。”

羽青鸾:“……”

他换了两条毛巾,再给狗萝莉把头发擦干,之后迅猛地给自己擦着头发。

羽青鸾看着裴三郎用毛巾裹着头发搓搓搓,揉揉揉,粗鲁得跟刚才替她擦头发时像换了一个人,目瞪口呆。

裴三郎擦干自己的头发,拉着狗萝莉去到睡榻处,见到只有一床被子,问:“还有被子吗?”

羽青鸾指向旁边的柜子。

裴三郎又跑去再拿了床被子出来,他跟狗萝莉一人一条。

两个人要是盖一条被子,妥妥地擦枪走火。他把被子铺好,床一人一半,对狗萝莉,说:“先说好,你半夜不能钻进我的被窝,我还小,你不能祸害我。你怎么也得等我满十六。”

羽青鸾:“……”她的脸一点一点,慢慢地变红,握拳,看到那一对青肿的双眼,最终没能落下拳。她问:“裴曦,本宫如何色相十足?你既然可以学农妇学得惟妙惟肖,不妨也学学本宫。”

裴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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