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仓内的聚光熄灭,场馆内却倏然灯火通明。简子星站在环形场地的中心,看着自己面前一左一右飞近的无人机,还有高大的摄影摇臂、黑压压的观众席……

“谢谢大家。”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奖杯,扶着耳麦说道:“机器人格斗是冷门科学竞技项目。在我的城市,比赛场地大多在废旧仓库,很少有人听说过,更遑论能够理解这个竞技项目存在的意义。但是,机械美学,只有得其道者才能领略,希望我和各位的成长能够推动这条赛道未来继续铺开。”

掌声如雷,坐在观众席山顶的仲辰扬扬眉毛,轻轻吹了声欢快的口哨。哨声淹没在掌声中,他并不在意,扭头看向高清大屏幕。

无人机镜头推近,给了那个冠军奖杯一个特写——剔透一尘不染的水晶镶嵌在金色底座上,底座激光镌刻着两行小字,第一行是“WMRC中国区单人赛·冠军”,第二行是“简子星&amp小蟹”。

瞧瞧,这种有格调的比赛多让人心里舒服啊。简子星&amp小蟹,在星星心里小蟹可不就是他的精神缩影么。

仲辰觉得自己热血沸腾到极点,反而表现不出什么。他静默地坐在小蟹粉丝团中央,看着周围人欢呼拥抱,许久后轻轻吁了口气,掏出手机拨拉半天,终于在好友列表里挖出了一个蒜头王八头像的家伙。

-拽:Hi,你有没有过“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我怎么能这么爱他”的感受?

-何修:?

-拽:算了,你不懂。

片刻后,何修那边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仲辰塞上降噪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终于在喧哗中听见了他的声音。

何修似乎正快步赶路,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笑道:“我刚才在用手机看直播了,确实是很精彩的表现。简子星Q大应该稳了。今年九月开学,你俩来当我们学弟啊。”

仲辰看着屏幕上简子星离开前台,于是也拨开人群向外走去,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把电话拨了过去。

“昨天的情况,你帮我问了吗?”他倚着门口,时不时盯着路过的工作人员,低声问道:“那个暴脾气最后怎么说?”

何修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回答道:“我求我们系主任去打听了一下,也问过招生办老师的口风。这事可能有些复杂。”

仲辰顿了顿,还是说道:“痛快话吧,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也没办法。”

WMRC全国总决赛和仲辰的自主招生刚好赶上。自招考试是周四周五,总决赛是周六。仲辰前两天笔试面试感觉都相当不错,初面考官们也对他赞不绝口。但昨天下午终面忽然增加了一个严肃的考官,抽签答题后,问了他一通背景问题。

比如,为什么复读,去年高考成绩是多少。

在仲辰说出“一百九十二分”,冥思苦想后又艰难地诌出了“去年因为身体原因有几科基本没有答卷”这一理由后,那个考官却直接让他报单项成绩。

“你知道自己各科低得很平均吧?”——这是暴躁考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他就被那家伙用一个指门的手势给请出去了。

有一说一,如果那不是在他心心念念一定要陪男朋友一起读的Q大担任主考官重任的家伙,他会一拳揍上去。

不说谎还能怎样,难道要他一个大男生对着一屋子考官说出“我只想留在老家等一个原以为等不到结果还真等到了的爸爸”这种屁话吗。

欺人太甚。

“加分是肯定的,基本的考试公平还是要有。”何修低声说,“据说你笔试很高,其他面试官也都喜欢你。但专业定向不太可能了,你说的那个暴脾气是今年管自招的组长,他对你的高考态度有怀疑,估计会把结果往低档次压。”

“加十分?”仲辰问道。

何修离开话筒小声和别人讨论了几句,而后回来说道:“我觉得应该有二十,但叶斯觉得是十分。”

“喂喂?”电话被抢走,一个大大咧咧欠了吧唧的声音响起,“我叶斯。我脑补了一下你面试时那张欠揍欠踹的脸,所以又给你减了十分,就这样。”

何修还在说着什么,但电话已经被无情挂断了。

仲辰捏着手机,气得乐出了声。

但片刻后他又把手机往上抛高高,换手接住揣进兜里,吹着口哨往后台走去。

十分足够了。现在他的作文水平今非昔比,连续十次模考不低于46,稳如老狗。

比赛已经散场,主出入口乌央乌央地涌着人。仲辰去后台找了一圈竟然没抓到简子星,又出来绕了半天,终于在评委休息室门口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门虚掩着,仲辰微微侧过身,从门缝里偷瞟。

简子星正在回答三个评委的问题,这中间就有Q大机械工程院的院长。

星星小朋友意图不能更明显了,无论是谁提问,他都是看着院长回答的。各种设计思路和高端建模滔滔不绝都不用提了,单论那双执着可爱的黑眼珠,仲辰都觉得院长不可能不动心。

评委们台上温柔克制,台下集体变了副面孔,把小蟹从头到脚各种细节拷问一遍。简子星对着小蟹本蟹向大家耐心解释,仲辰等到脚都站酸了,终于等到提问告一段落。

那个一直沉默严肃的院长却忽然问道:“你玩了几年机器人?”

“什么?”简子星罕见地懵住,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七八年了。”

“小学一毕业就开始鼓捣?”院长挑挑眉,“除了小蟹,还有过什么作品?”

“就是小蟹了。”简子星说道:“从小蟹1.0到现在的32.0,一直都是模型本身的成长和迭代。”

“参数记录有吗?”院长问。

“啊,有。”简子星微微咬了下嘴唇,过一会才转身去翻书包,说道:“这是一个……呃,类似给小蟹写的日记,有点儿……幼稚。”

小蟹的日记,仲辰看过。

说不幼稚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一本简子星从九岁就开始写的东西。除了模型计算外,还零星夹杂着简子星偶尔对模型不争气的抱怨,不仅幼稚,羞耻度也很爆表。

三个评委全凑过去观摩日记,简子星站在人圈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翻着白眼向天看,抬手捏着自己的耳钉。

“哈哈。”一直不苟言笑的院长忽然乐出了声,把日记本合上,说道:“这个习惯太好了,我回去能拿你做例子教育我家小子。过几个月等你来了,跟我和我儿子吃个饭?”

“嗯?”简子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边盯着他一边默默把日记本收回怀里,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往年冠军队的主设计者大多数是能拿到高校导师签约的,不会不知道吧?今年增加个人赛,我们一视同仁。”院长笑着问道:“你在B市还待几天?”

离开会展中心,走出去足有一条街了,仲辰终于忍不住停住脚,嚷道:“喂。”

简子星回头看着他,“啊?”

“公交站和地铁站都走过了,酒店在反方向,你到底要去往何方啊?”仲辰把胳膊搭在拉杆箱扶手上,说道:“心疼心疼你男朋友吧,一上午都在搬应援物资,这会还要拖着你这个一百多斤的肥蟹,照看着神游太虚的你。”

“辰哥。”简子星顿了顿,低声道:“刚那个院长的意思是不是要给我名额?定向的那种?”

“你觉得呢。”仲辰一屁股坐在拉杆箱上,开心地转了个圈,“又问行程又要手机号,如果他不和你签约,那百分百是要泡你,我肯定冲上去暴打他。”

简子星震惊瞪眼,“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该问你才对。”仲辰叹着气又转一圈,“都多明显了啊,少侠,你可别婆婆妈妈的啊,看不起你。”

“呵。”简子星踢他一脚,“下来,别把小蟹给我压坏了。”

“压不坏小蟹,倒是这箱子迟早玩完。”仲辰嘟囔着站起来,“打个车吧?先回酒店办一下延住,然后去Q大找何修他们。”

“你俩关系好像已经很好了。”简子星一边戳着打车软件一边说道:“作文互殴出来的友谊么?”

“这叫灵感的碰撞。”仲辰悠闲地吹了声口哨,又笑道:“何修的游戏造诣要比学术造诣牛逼得多,我俩最近在一起玩一个沙盒游戏,他复原出来的狮身人面像漂亮极了,我在雕像顶上造了咱俩的小人,他也没意见。”

“小人?”简子星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给我看看。”

像素风的建造游戏,何修建好的服务器叫“宝可梦之家”,广袤的地图上基本复原了世界各大地标性建筑,确实蔚为壮观。

最壮观的还要数狮身人面像,上面站着两只粉色的像素块,拉近一看,一只佩奇一只乔治,上面还写着“星”、“辰”。

简子星抬腿就是一脚,“你是不是高考复习强度不饱和?”

“又不是我一个人幼稚啊。”仲辰把视角一旋,露出人面像下的一把七彩斑斓的太阳伞,伞下是像素块搭的妙蛙种子和皮卡丘,躺在一起望天。

“这是叶斯搞的。”他撇着嘴说,“论幼稚,我比他俩差远了。”

“别谦虚,你们不分伯仲。”简子星冷漠脸道。

出租车迎面驶来,仲辰对过车牌号后伸手拦,随手把拉杆箱拽了过去。

阳光太足,B市已经先一步进入了夏天。简子星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说道:“我帮你吧,箱子确实太沉了。”

“边儿去。”仲辰随手拎起拉杆箱放进后备箱,说道:“冠军小朋友,速速去车里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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