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坐在我对面, 周正清俊的脸映着阳光,却透着一丝颓丧,背微微驮着,整个人支在桌上, 垂着头没说话。

我第一次见林纾, 是开学那天, 他还过来帮我提了行李。

社团是他帮我打听的, 李彧吃醋也是他间接造成的,可以说我和李彧的感情递进中也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纾开口,不等我回话又自嘲地笑笑,“算了,你连群聊和转账记录都能拿到, 查到我也不意外。”

“你的头像我认识,最开始只是怀疑,但看到你的账号屏蔽了李彧我就确定了。”我懒得跟他绕弯子,“落亡歌,不是你吗?”

林纾的食指抠动着光滑的桌面,“是我。但我以为……我以为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你们不是情侣。”

我想起他上次是有问过我,我和李彧是不是真的情侣, 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我没给李彧买奶茶。

“她说就发几条博揭露真相就可以了,一条博给100块,我就答应了。”

林纾避重就轻的本事还挺厉害, 他发的博文上可不止“揭露”了我和李彧不是情侣的事。造谣炒作的话也一大段一大段的。

“学长,我以为我们也算朋友了,不论真假你都该先来告诉我,而不是背着我在网上扒我的私事。”

“这件事是我错了, 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林纾破罐子破摔地朝后一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退却了平时与人为善的社交面孔,我怀疑此时眼神中藏匿着肆意与尖锐的人才是真正的林纾。

“我就想问问为什么,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学长的事吗,你这样编排我。”

林纾的嘴抿得很紧,憋着一股气,隔了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没有,但我需要钱。三条博而已,就有300块收入,我为什么不做?”

“你很缺钱?”我想过很多理由,没想到是最俗的这个。为了300块,连道德都不要了。

“缺。”林纾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你面前装了。我不是什么A白男孩,更不混什么腐圈。但听说李彧出手打赏很大方,比我在公众号上写文章赚得多很多,我就开始写A白。”

我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林纾把李彧当成提款机,让我的怒火一下窜起来。

倒不是几百块钱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李彧磕粮的满腔欣喜都像喂了狗。

“林纾。”我叫他。

林纾闻言看过来,我突然起身一拳砸在他脸上。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桌椅牵动和杯勺轻磕的声响。

林纾猝不及防被打偏了头,整个人倒在卡座椅背上,还弹了一下。隔了两桌的店员低低地惊呼一声,赶忙跑过来。

林纾捂着脸惊愕地转向我,店员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桌边,“客人,客人,别打……”

我说,“东西砸坏了,我赔。”

林纾被我这句话吓到了,朝后贴上椅背,一只手紧紧捏住咖啡杯,指甲盖都在泛白。

我瞥了一眼,善意提醒他,“你捏坏的你赔。”

林纾猛地松开手,无处安放的小手只能捏住自己的胳膊。

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其实刚刚打的那拳已经耗尽了我的勇气,我很少揍人,只是触及李彧,我一下子冲动了。

我吓唬他,“你让我打一顿,我就既往不咎。”

林纾瑟瑟发抖,不是我用了夸张手法,他是真的在抖。他看着我,似乎在辨别我话里的真假,我绷着脸,凶神恶煞地垂眼看他。

店员在一旁僵直着,前台小姐姐的手已经按在电话上了,一旦林纾被我打得嗝屁她们就立马报警。

林纾抖了会儿,才弱弱地说,“你打吧。”

我没动,“或者你把钱退掉,发博认错,我就不打你,也不追究你。”

看得出来林纾很怕,他的半张脸还是青红的,但他还是摇头,“我可以道歉,但钱我不会退的,你打我吧。”

“…………”

我无奈地坐回去,朝店员点点头,“抱歉,影响你们营业了,我们闹着玩儿的。”

林纾捂着脸震惊地看着我,显然这句“闹着玩儿”不具有可信度。

店员试探地问,“还打吗?”

“不打了。”

店员离开后,我看向林纾,“这次就算了,打你一拳,我们扯平了。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你能答应我吗?”

林纾点头,“我知道你的厉害了,惹不起。”他这小语气听起来还挺憋屈的。

“以后有赚钱的路子我会介绍给你,作为交换,你再听到有关我和李彧的消息,希望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纾瞪大眼,不敢相信我这么好心。

“我可以答应你。那个……真的有可以赚钱的路子吗?”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目前就有。”

林纾期待地看着我。

他现在完全丢掉了学生会部长的人设,将“贫穷大学生赚钱补贴生活”的人设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抿了口咖啡,

“校外马路边的豪车,车顶上放了易拉罐的,就是你的金主。”

林纾不敢置信地指着我的鼻尖,指尖颤抖,“你竟然让我出去卖!”

我继续叮嘱他,“记得化妆穿短裙,进车之后稍稍卖弄一下风情,毕竟姿色稍逊。”

林纾猛地拍桌,“你侮辱我!!!”

我见他脸都涨红了,也算满足了我恶搞的心理,正要结束这个话题给他讲正经工作,他忽然羞愤地咬唇,

“我姿色怎么就稍逊了?”

我,“……”

林纾说完,兀自平息了会儿,又迟疑地问我,“一定要化妆吗?我就这么素颜去,会怎样?”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我麻木地看着他,“那你应该在车底,不该在车里。”

林纾,“……”

-

和林纾的谈话以荒诞的“怎么卖”作为结束,实在出乎我所有的预想。

估摸着这个点李彧该回宿舍了,我也朝宿舍走回去。走到一半,收到李彧的信息,

【追光】:你在哪儿?

【厌】:你心里。

【追光】:我是指你的实体。

【厌】:……路上,马上回来。

【追光】:具体位置发给我,我在回去的路上,顺道载你。

我把定位发给了李彧,在路边等了不到五分钟,他就骑着电动过来了。

“你没回去怎么知道我不在宿舍?”我坐上车后座。

“甄阳让我帮他带饭,我就问了句你。”李彧朝前开着,迎面的风都被他挡在身前,“你去哪儿了,也没跟我说。”

我想了想,还是把林纾的事跟他说了。

电动车“吱”一声刹在路边,李彧转过来,皱着眉看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不想你烦,”我摸摸鼻子避开他的眼神,“我已经解决好了。”

“晔晔!”他忽然生气地拉着我的手,“你总是什么事都先一个人计划,一个人解决,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是你男朋友。”

“我一个人就能解决好的……”

“那你是一个人吗,我们不是两个人吗?这和能力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什么事都等你解决了才知道!”

我被李彧凶得有点委屈。

以前我们吵架基本也是这样——我习惯了一个人解决事情,不想去麻烦别人,哪怕这个人是李彧。但李彧总觉得我们既然是情侣了,理应一起分担。

我理解他的想法,可我十几年的习惯,哪儿能说改就改呢?

李彧侧头狠狠在我脸上咬了一口,糊了我一脸口水,“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我敷衍。

“许光晔!”

“啾啾啾…”我扒着他一阵亲。

李彧红着脸凶我,“美人计是没有用的!你听到没有?”

我接着啃啃咬咬,“嗯嗯听到了…啾。”

“哼!你……嗯,”李彧闷哼一声,“没有下次…”

李彧这个口嫌体正直的男人,美人计不还是挺有用么。

-

学期过半的时候,甄阳把头发染黑了,耳钉也摘掉了,整个人变得又乖又清秀。

秦子贺呼撸着他的毛,神情惬意,“你这样顺眼多了。”

甄阳把他的手挡开,“别薅,只有我男朋友才能这么薅。”

秦子贺讪讪地收手,“简祁怆吗,你们约会这么几次了,怎么还没交往?”

“他倒是有让我和他交往,但还把我当女生呢,我要答应了,那不是骗人吗……”甄阳皱起脸,“我想等我坦白了身份,再跟他交往。”

“你确定你坦白了身份你们还能交往?”

甄阳开始殴打秦子贺,“你烦你烦你烦!闭嘴闭嘴不听!”

秦子贺作投降状,甄阳又问我,“光晔,我要怎么跟阿怆坦白啊?”

我说,“你可以邀请他去看电影《花木兰》。”

李彧在给我剥桔子,头也不抬,“你这个暗示太隐晦了。”

我们四人同时叹气。

篮球社依然见不到简祁怆的人影,我连帮甄阳打探军情都做不到。

不过听说简祁怆给球社和外校拉了场友谊赛,在半期过后,到时候他也会上场,甄阳还说去加油。

“光晔,等球赛结束,如果他赢了,我就去跟他坦白怎么样?刚好你和彧哥也在,站在旁边我能稍微有点底气。”

我说,“行。”

距离球赛还有半个月,在那之前,我要先面临美术学院的半期考核。

美院的半期考核是写生,平时写生课都在校园里,能画的景色都被画烂了,这次我们专业老师特地申请了外宿写生,包一辆车去隔壁区的湿地公园。

这次出去要待三天两夜,我动手收拾行李,李彧在旁边给我折衣服折裤子,

“出门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公园里的陌生动物也不行,都是馋你的身子……还有那个周嘉禾,虽然上次帮了大忙,姑且算是朋友,但也要保持距离……有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准偷偷解决,听到没有?”

我在旁边指挥着他给我装箱,乖巧点头,“嗯嗯嗯我知道的……”

李彧又去给我买了驱蚊液、手电筒、手帕、防狼器,我拎着防狼器问他,“这用来干嘛?都是班里的同学,至于吗?”

李彧说,“这个你按一下就会滴滴滴地发出警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用上,带着吧。”

他可能真的得了“许光晔被害妄想症”。

-

出发前一天夜里,下了夏日的第一场暴雨。

窗外漆黑的夜幕中,大雨瓢泼而下,砸在窗棱上,渐起一朵朵水花,噼里啪啦直响。

甄阳裹着被子从床上探头看外面,担忧地说,“光晔啊,你可要注意安全啊。”

李彧往我行李里加了几件长袖外套,顺带把他那把结实的大伞拿给我。

我点头,“没事,湿地公园地势比较平缓。”

秦子贺拉上窗帘,噪声就被隔绝了一些,他蹲在我的行李箱前,和李彧一起检查有无缺漏。

我窝在床上宛如一个废人,恍惚间全天下都是我的老父亲……

第二天,雨势渐小,李彧把我送到集合的大巴车前,叮嘱我随时和他联系。

凌悦瑛趴在车窗上冲我们招手,“这么舍不得,要不要吻别一下?”

李彧就低头把我看着,看得我脸都红了,我推了他一把,“别瞎闹啊,老师还在车上。”

李彧就笑了笑。

正说着话,江之影也到了,她看见我们,愣了一下,低着头从我们旁边匆匆越过,上了车。

气氛有点尴尬,上次A白撕逼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江之影不怎么上网,也都听说了。

她心中两男争一女的言情剧破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们。

我最后还是和李彧抱了一下,这才上了车,坐到凌悦瑛前面的位置上。

坐下后我转过头,李彧就一直撑着伞在车窗下站着,抬头看着我。

我趴在车窗上冲他笑,淅淅沥沥的雨水滑过车窗玻璃,蜿蜒出一道道水痕,在我们之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网。

人到齐了,大巴车车门“砰”一声关上。汽车震动几下发动起来,李彧的身影从我面前移开,落向车后。

一瞬间就看不见人了,我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才隐约能看见留在原地的李彧。

他就一直撑着伞,目送我们的车开走,一动也没动过。

真糟糕,才分开一分钟,我心里就又酸又胀的,开始想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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