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点的时候回到家,虽然没有马上觉得晒伤,但是冲澡的时候就很明显了。水冲到胸膛和肩膀时传来阵阵刺痛,脸也热得像发烧了一样。冲完澡,我刮了胡子,这还是这次回家以后头一次。接着我穿上干净的短裤,还有看起来还不赖的衬衫,这件是浅蓝色的。其实是露西买给我的,还发誓说我穿这个颜色最完美。我卷起袖子,没费事把衬衫塞进裤腰,继续翻箱倒柜,想找一双年代久远的凉鞋穿。

从门没关好的缝隙,我看到爸坐在书桌前,突然发现这是我连续第二天晚上另有约会,没跟爸吃晚餐、周末也没待在家里。我知道爸不会抱怨,但还是觉得罪恶感深重。自从我们不再讨论钱币以后,就只剩下早餐和晚餐的时间会在一起。现在连这一点时间都没留给他。说不定,我其实没像我想的变这么多。回家吃爸的、住爸的,现在甚至还要开口跟他借车。换句话说,我是在过自己的生活,却同时利用爸提供的舒适。不知道莎文娜对这点会说什么,不过我想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有时候,莎文娜就像那个出现在脑海里的小声音,那声音从没付过房租却在我心里住着不走。现在这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有罪恶感,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我决定要多花一些时间陪爸。虽然听起来像是在逃避,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开门的时候,爸惊讶地看着我。

"嘿,爸。" "嗨,约翰。"爸开口说话,眼睛盯着书桌、一手滑过发际渐秃的头顶。我没继续说话,爸了解到他应该问我问题。最后他说:"你今天过得怎样?" 我在椅子上动了动。"很不错,今天都跟莎文娜在一起,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女孩子。" "噢。"爸的眼睛避开我的视线,游移到旁边。"你没跟我说过。" "没有吗?" "没有。不过没关系。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很晚了。"爸似乎终于注意到我穿得比较正式,或是说从没看我穿这个样子。不过爸还是没开口问问题。

我拉拉衬衫,替他解围:"对啊,我知道很明显,我想穿好看一点让她印象深刻。晚上要带她出去吃饭。可以跟你借车吗?" "噢……可以啊。"爸说。

"我是说,如果你晚上要用车的话,我也可以打电话给朋友什么的。" "没有。"爸回答,手伸进口袋掏钥匙。十个爸爸里有九个会用抛的,我爸则是规规矩矩递给我。

"你还好吧?" "有点累。"爸说。

我站起身拿了钥匙。"爸?" 他再次抬头看我。

"很抱歉这两天都没跟你一起吃晚饭。" "没关系,我了解。" 太阳慢慢下山,上路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像是鲜艳的水果,跟我在德国看到的非常不一样。路上大塞车,不过星期天晚上一般都是这样,几乎花了半个小时、塞在汽车废气里才回到海滩、开进车道。

我没敲门就把门推开,两个男的坐在沙发上看足球,听到我进门。

"嗨。"听起来既不惊讶也不好奇。

"有看到莎文娜吗?" "谁?"其中一个这样说,显然是没在听我讲话。

"没关系,我去找好了。"我走过客厅,继续往露台的方向去,昨晚看到的那个男的又在烤肉,旁边还有一些人,不过不见莎文娜。沙滩上也找不到人。正要走回屋里,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你要找谁?" 我转过身。"某个女生。某个很会在码头掉东西的女生,不过学冲浪倒是很快。" 莎文娜双手腰站在我面前,我笑了。身上穿着短裤和夏天的绑带背心,脸颊上有一抹腮红,我还注意到她涂了睫毛膏和口红。虽然我喜欢她的自然美,毕竟我是海滩上长大的,不过,今天晚上的莎文娜比我记得的还美丽。她靠向我的时候,一缕柠檬香传过来。

"某个女生?我就只是某个女生?"莎文娜质问,听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一时间,我想象自己就在当下伸手抱住她。

"噢,是妳啊。"我装傻。

沙发上那两个人看过来,又转回头看电视。

"准备好没?" "让我去拿皮包。"莎文娜从厨房长桌上拿起皮包,我们一起走向大门口。"对啦,我们要去哪里?" 我告诉她答案,只见莎文娜抬起一边眉毛。

"你要带我去的餐厅,名字里面有个『棚』字?" "我只是个穷酸的大头兵,只负担得起这样的地方。"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莎文娜的身躯不时跟我相碰。

"看吧,这就是我不跟陌生人出去的原因。" "虾棚"在维明顿市中心,就在开普菲尔河边的旧城区。旧城区最里面是典型的观光地带,充满卖纪念品的小店、几间古董专卖店、一些高级餐厅,还有咖啡厅和好几家房屋中介商。但是在维明顿的另一头就不一样了,这里完全是港市的感觉:好几座大型仓库,其中半数是空的;几栋老旧的办公大楼,也是只有半满。我猜夏天来玩的游客大概不会走到这一头。这就是我们目的地的方向。车子一路开,慢慢的,人群变少了,最后附近的区域看起来更破烂,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餐厅在哪里?"莎文娜问。

"再往前一点的地方。"我说,"那边,在尽头。" "这个地方有点荒凉,不是吗?" "可以说是当地人才知道的地方,老板不在乎游客会不会来,他从来就不在乎这种事。" 一分钟后,我慢下车速转进小小的停车场,就在其中一间仓库的旁边。几十辆车已经停在"虾棚"前面,每次来都是这样,这里几乎没变。从我知道这地方开始,"虾棚"看起来就一直是这么破,前廊很宽,不过很乱,油漆剥落、屋顶变形,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倒塌,不过"虾棚"从一九四几年就一直在这里,几次飓风来袭都安然无恙。餐厅外面装饰着渔网、轮胎钢圈、车牌、一个旧锚、桨还有一堆生锈的铁链。一艘破旧的小船就在餐厅门口附近。

我们往餐厅走的时候,天空慢慢变暗。我在想要不要握住莎文娜的手,不过最后什么也没做。虽然以前我在异性这方面的战绩还不错,不过面对一个我真正喜欢的女孩,我还真是没经验。虽然我们昨天才认识,我觉得已经进到一个新的领域了。

走上凹凸不平的前廊,莎文娜指着小船说:"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老板要开餐厅,因为他的船坏了。" "有可能。或是有人把破船丢在那里,他也没想到要去处理。准备好了吗?" "一如往常。" 我推开大门。

不知道莎文娜有什么期待,但是她走进餐厅时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里面一边是一条长长的吧台,窗户可以看到河,大部分座位都是野餐用的长椅。几个女侍顶着澎澎头穿梭在餐桌之间,这部分也是没有变。空气里是油炸食物的味道,混合烟味,不过感觉起来就是很对味。大部分的桌子都有人了,我指向点唱机附近的座位。点唱机放的歌是某种乡村音乐,不过我没办法告诉你是谁唱的。我是标准摇滚迷。

我们在餐桌之间迂回前进,店里的客人看起来多半是赚血汗钱的,像建筑工人、造景工人、卡车司机等等,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标着NASCAR字样的帽子。几个队上弟兄是车迷,不过我从来就不觉得赛车有什么好玩,不就是几个人整天坐在车里绕圈子,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报导是在报纸的体育版,而不是汽车版。我和莎文娜面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环顾室内。

"我喜欢这样的地方。你住这的时候是不是常常来?" "没有,这里比较像是庆祝的地方。我通常去一间叫『热络』的酒吧,靠近莱兹维尔海滩。" 莎文娜伸手拿护贝好的菜单,菜单就夹在餐巾纸架、一瓶西红柿酱和辣椒酱之间。

"这里强多了吧。好啦,招牌菜是什么?" "虾子。" "天啊,真的吗?" "我是说真的,每一种你能想到的煮法。你知道电影︽阿甘正传︾里布巴跟阿甘说煮虾子那一段吧?烧烤的、香煎的、炭烤的、凯郡虾、柠檬虾、克里奥尔虾、鸡尾酒虾……这里就是虾子料理有名。" "你想吃什么?" "我通常点冷盘加上鸡尾酒酱汁,不然就是炒虾。" 莎文娜放下菜单。"你点吧!"菜单滑过桌子到我面前,"我相信你的品味。" 我把菜单放回餐巾纸架上。

"决定好了?" "冷盘,来个一大桶。那是绝妙的体验。" 莎文娜往前靠着桌子。"你带过多少女生来这里?我是说,来享受这个绝妙的体验。" "包括妳吗?我想一下。"手指头在桌上点着,"就一个。" "真荣幸。" "这里通常是我跟朋友来的地方,来这里是要吃东西而不是喝酒。一整天冲浪完,没有任何食物可以跟这里比。" "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女侍走过来,我点了菜;她问我们要喝点什么,我双手一摊。

莎文娜说:"请给我甜茶。" "来两杯。"我说。

女侍走了以后,我们开始轻松的对话,连饮料上桌的时候都没断过。我们又讲到军中生活,莎文娜不知为何对这个非常着迷,也问我在这里长大的事。我说的比我想讲的还多,包括高中生活,还有从军前三年的事,说不定讲太多了。

莎文娜很专心听,不时问问题,让我突然想到,上一次我像这样子跟一个女孩儿约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几年前,也或许更久。从露西以后就没有了吧!不再跟女孩们约会的原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现在坐在莎文娜对面,我得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我喜欢跟她独处,也想要多见面。不止今天晚上,还有明天、后天。跟她在一起,每一件事,不论是她开玩笑的方式,还是对其它人的关怀,都让我觉得耳目一新,而且想知道更多。还有,跟莎文娜在一起,也让我了解以前有多寂寞。这我从来都没有承认,但是这两天跟她在一起,就让我知道的确是这样。

"来点音乐吧!"莎文娜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我从位子上站起身,掏掏口袋拿出几枚二十五分硬币投进点唱机。莎文娜选歌的时候两手放在玻璃上,选了好几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第一首歌已经开始播了。

"你知道吧,我刚发现今天晚上都是我在讲话。"我说。

"你很能讲啊!" 把餐具从卷好的餐巾纸里拿出来,我说:"妳呢?我什么都告诉妳了,可是我对妳一点都不了解。" "你当然了解啦!你知道我几岁、我在哪里念书、主修什么,还知道我不喝酒。你也知道我从乐诺瓦来,住在农场上,喜欢马匹,夏天当﹃仁人家园﹄的志工盖房子。你知道的可多了。" 是啊,我突然发现,我的确知道不少,包括她还没说的事。"还不够多,该妳了。" 莎文娜靠着桌子。"你问你想知道的好了。" "跟我说说妳的父母。" "好吧。"莎文娜伸手拿纸巾,擦掉杯子上的水珠。"我爸和我妈结婚二十五年了,还是如胶似漆,而且非常快乐。他们在阿帕拉契州大念书的时候认识的,我妈在银行工作了几年才生下我,后来就辞职在家当全职家庭主妇。我妈是那种热心公益的妈妈,会在课堂上帮忙、当过校车义工司机,还做过足球队教练、家长会长之类的。现在我离家上大学,妈每天做不同的志工:图书馆、学校、教堂等等。我爸是学校的历史老师。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是女子排球队的教练。去年还打到州内决赛,不过后来输了。爸也是教会执事,带少年团契和唱诗班。要不要看照片?" "当然好。" 莎文娜打开皮包拿出皮夹,翻开皮夹推到我面前,我们手指相碰。

"照片泡了海水,边边有点发皱,不过还是可以看。" 看着相片,我发现莎文娜比较像爸爸,不像妈妈,或说继承了爸爸的深色头发和五官。

"很好看的一对夫妻。" "我爱他们。"莎文娜一边说,一边把皮夹收起来,"我爸妈最棒了。" "如果妳爸是老师,你们怎么会住在农场里?" "噢,那不是专业农场,我爷爷那时候是,不过因为税金,一点一点地卖掉了,等我爸继承的时候,就只有十英亩大,里面还有我们住的房子、马厩和畜栏。说起来比较像是很大的庭院,而不是农场。不过我们都这样讲,我猜那有点误导。" "我知道妳说过练体操,不过有没有跟着爸爸练排球?" "没有,我是说,爸是个很棒的教练,不过他总是鼓励我做自己喜欢、对我来说正确的事。排球就不是。我试过,也还可以,不过不喜欢。" "妳很喜欢马。" "我还小的时候,妈送我一尊马的雕像,那就是开始。八岁的时候我有了第一匹马,那是我收过最棒的耶诞礼物。牠的名字叫史洛肯。是一匹非常温柔的老母马,对我来说很完美。交换条件是要我照顾牠,喂饲料、刷毛,还要清理马厩。所以我的生活就是照顾马匹、上学、练体操,还有照顾其它的动物。" "其它的动物?" "长大的过程中,我家就像一座农场一样。猫、狗,有一阵子还有一头骆马。看到流浪动物我就受不了,爸妈到后来也认了,完全不跟我争。通常家里随时都有四五只。有时候主人会跑来找,希望迷路的宠物在我家,如果没找到,也会领养一只我家最新的成员回去。" "妳父母很有耐心。" "没错。不过对流浪动物完全没办法,就算我妈老是否认,这点她比我还糟。" 仔细看着莎文娜,我说:"妳一定是个好学生。" "全A。我是致答辞毕业代表。" "为什么我不感到意外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没回答。"没认真交过男朋友吗?" "唷,讲到重点啦!" "我只是好奇。" "你觉得呢?" "我想……"尾音拖长,"我不知道。" 莎文娜笑了。"那就先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吧,保持一点神秘感是好事。况且,我打赌你自己就可以猜到,不用我说。" 女侍送来我们点的一桶虾子,还有几个塑料碟子盛着鸡尾酒酱汁,把东西摆上桌,添满我们的杯子,一气呵成,那种效率,只有经年累月都做一样的事的人才有。没问我们还是不是要点什么,女侍转身就走了。

"这地方就是以服务态度出了名。" "她很忙嘛!"莎文娜说,一边伸手再多拿点虾子。"而且,我想她知道你在拷问我,知道要把我留给法官问案。" 她剥掉一只虾的虾壳,放进嘴里之前沾了沾酱汁。我伸手到桶子里,取了一些放到我的盘子上。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好,上大学最棒的是什么?" 莎文娜一边添了虾子到盘里,一边想着要说什么。

"好老师。在大学里,有时候可以自己选教授,只要上课时间不冲突就好。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去上大学之前,这就是爸给我的建议。他说选课要选老师,而不是选科目。我是说,他知道大家一定要选某些课才能毕业,不过好老师是无价之宝。这些老师启发学生、娱乐学生,最后学生自己都没发现,就学了好多。" "因为这些教授对自己的专门领域有热情。"我说。

莎文娜眨眨眼。"没错!我修了好几门课,跟我的领域八竿子打不着,我也从不觉得我会有兴趣,不过你知道吗?我还记得那些内容,就好像我还在修课一样。" "我很意外。我以为妳会说上大学最棒的是去看篮球赛之类的。在教堂丘,球赛就好像是宗教信仰一样。" "我也喜欢那些。就像我很喜欢跟朋友在一起,或是离家上学。离开乐诺瓦以后我学了很多,我是说,在家的生活多采多姿,爸妈很棒,不过我一直都……被照顾得好好的。上大学以后,我有不少开了眼界的经验。" "比如说?" "很多事情。像是每次出去玩都有压力,得跟大家一起喝酒,或是钓个男人。大一的时候我痛恨北卡大,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也完全不适应,还拜托爸妈让我休学或转学。不过他们不答应。我想他们知道如果随我去,我以后一定会后悔,这可能没错。一直到大二,我认识了一群女生,想法跟我差不多,后来才比较好。我加入了几个基督教学生社团,星期六早上去洛里当志工,帮助穷人。后来不管是去什么派对、跟谁出去,我都不觉得有压力了。如果我真的去了哪个派对,也不会被同侪压力所左右。我只是接受事实,明白我不必跟大家一样。我可以做我觉得对的事。" 我心想,这解释了她昨晚跟我一起的原因。还有现在。

莎文娜的神情发亮。"我猜这有点像你。过去几年,我长大了。所以除了都是冲浪高手以外,这也是我们两个的共同点。" 我大笑。"对啊,不过我经历的挣扎比妳多太多了。" 莎文娜再度往前靠。"我爸总是说,当你努力做某件事情的时候,看看身边的人,大家都在为自己努力。对这些人来说,所有的困难都跟你经历的一样。" "妳父亲听起来是个聪明人。" "我爸妈都是。我想他们两个大学都是前五名毕业的。他们就是这样才认识,因为都在图书馆念书。他们两个都认为教育很重要,我就好像是爸妈的计划。我是说,我上幼儿园之前就在看书了,不过我从来就不会排斥,爸妈从我有印象开始,就把我当成大人一样跟我讲话。" 有好一阵子,我心想如果我的父母换成他们,生活会有什么改变,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开。我知道爸已经尽力了,对自己的人生,我也没有后悔。或许中间多绕了点路而的确有些遗憾,不过对终点我没有话说。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还是会在市中心里的破旧小餐厅,跟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女孩共进晚餐。

吃完晚饭,回去莎文娜住的房子,没想到那里出乎意料地安静。音乐是还在放,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懒懒地围在营火边,好像知道明天要早起。提姆也坐在那里,认真地跟别人谈话。莎文娜很意外地拉住我,阻止我继续朝营火的方向去。

"我们去散散步吧!"莎文娜说,"我想先动一动,消化晚餐再坐下来。" 头上天空里,几片薄薄的云飘在星星之间,满月仍在离地平线不远处。我的脸上感觉到一股轻轻的微风,耳边听到海浪持续拍打岸边的声音。潮水退了,我们走到水边沙子比较硬实的地方。莎文娜脱鞋的时候,一手搭在我肩上保持平衡。先脱一只,然后是另一只,等她好了,我也把鞋脱了。两人走了几步没说话。

"这里好漂亮。我是说,我喜欢山,可是海边就有海边的好,非常……平静。" 我觉得这也可以用在莎文娜身上,不过我不确定该说什么。

"真不敢相信我们昨天才刚认识。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莎文娜的手握起来又温暖又舒服。"我也是这样想。" 莎文娜的笑容朦胧,她凝望着满天星斗。"不知道提姆会怎么想。"她喃喃自语,然后转过来看着我。"有时候他觉得我有点幼稚。" "会吗?" "有时候啦!"莎文娜自己承认,我笑出声。

她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看到两个人像我们这样散步,我心里会想,噢,好甜蜜喔,而不是想他们会躲到沙丘后面办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有时候的确是这样,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事后听到,我总是非常惊讶。像昨天晚上,你回去以后,我就听说屋里有两个人就是这样,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 "如果没发生这种事,我才觉得奇怪。" "我就是这样不喜欢大学生活,很多人好像觉得这几年不算什么,可以尝试……任何事。对于性关系、喝酒甚至毒品的态度都很随便。我知道听起来很八股,可是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跟大家坐在营火边。老实说,对那两个人我还满失望的,所以我不想坐在那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我知道我不应该批评别人,我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才会来帮忙,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意义?这种事不是应该留给某个你爱的人吗?这样才有意义,不是吗?" 我知道莎文娜不期望我回答,也就没说什么。

"是谁跟你说这件事的?"我最后问。

"提姆。我想他也很失望。不过能怎么办?把他们踢走?" 我们在海滩上走了很远才折返。远处还看得到人群坐在营火旁围成一圈。薄雾里有海盐的味道,沙蟹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快速跑回洞穴。

"对不起,我太超过了。" "超过什么?" "我不应该……这么生气。也不应该评断别人。我没权力这样做。" "每个人都是这样。这是人性。"我说。

"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是圣人。到头来,只有上帝的决定是重要的。我也学到没人能预测上帝会怎么想。" 我笑了。

"怎么啦?" "妳说话的样子让我想到军队里的牧师。他讲过一样的话。" 我们沿着沙滩散步,靠近房子时走离水边,往更远更软的沙滩走去。每一步都陷在沙里,莎文娜抓着我的手又紧了一点。不知道靠近营火的时候她会不会放手,当她真的放了,我心里一阵怅然。

提姆出声:"嘿,回来啦!" 蓝迪也在场,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愠怒,老实说,我对他的敌意实在很厌烦。布莱德站在苏珊后面,苏珊向后靠着他。苏珊看起来有点矛盾,不知道是要装出快乐的样子,待会儿好向莎文娜挖八卦,还是要装出生气的样子,好帮蓝迪出口气。其它人继续对话,很明显地不甚在乎。

提姆站起身,朝我们走过来。

"晚餐如何?" "很棒!去了当地人喜欢的餐厅。我们去『虾棚』吃饭。" "听起来很好玩。"提姆结论道。

我努力想找嫉妒的蛛丝马迹,但是什么都没发现。提姆指向身后继续说:"你们要不要加入?我们现在想放松一下,明天就要上工了。" "其实我有点困,我先陪约翰走回去开车,回来就要睡了。明天几点要起床?" "六点。先吃早餐,七点半要到工地。别忘了擦防晒油,我们整天都会在太阳下工作。" "我会记得,你也应该提醒其它人。" "我已经说过了,明天早上还会再提醒一次。不过妳等着看,有些人就是不听,然后就会烤成焦炭。" "明天早上见。"莎文娜说。

提姆的注意力转向我:"好啦,我很高兴你今天过来。" "我也是。" "还有,如果这几个星期你很无聊,我们总是需要人手。" 我笑出声:"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知道我这人就是这样。"提姆伸出手,"不管怎样,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你。" 我们握握手,提姆走回座位,莎文娜朝房子点点头。我们走向沙丘,停下来穿上凉鞋,沿着木头走道穿过草地,绕着房子走。一分钟后就走到停车的地方。夜色很黑,我看不清莎文娜脸上的表情。

"今晚很愉快,白天也是。" 我吞了口口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妳?" 这个问题很简单,也不意外,不过听到自己语调里的期待,我倒是有点惊讶。我甚至还没吻过她。

莎文娜说:"我想决定权在你,你知道我住哪。" "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冲口而出。"我知道另一个好玩的地方,有现场演奏。" 莎文娜把一束头发塞回耳后。"后天晚上怎么样?这样还可以吗?因为上工第一天总是……又兴奋又累。我们工作小组会一起吃晚餐,我真的不应该缺席。" "好啊,没关系。"我心里想其实一点也不好。

莎文娜一定是听出我声音里的失望。"像提姆说的,你想过来的话我们随时欢迎。" "不了,没关系,就星期二晚上好了。" 我们继续站在那里,这一刻有点尴尬,我大概永远也不会习惯。莎文娜在我有机会偷个吻之前就转身了。我通常会先采取行动,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或许不太知道怎么表达感情,不过通常是照本能行事,行动力十足。对象换成莎文娜,我好像瘫痪了一样。不过莎文娜看起来也不急。

一辆车驶过,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魔咒。莎文娜朝房子走了一步,停下来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在我脸上留下非常纯洁的一吻。几乎像是亲人之间的吻一样,不过她的嘴唇好软、味道好香,我整个人淹没在她的香味里,连她拉开距离,都还是缭绕不去。

"今天晚上很棒。"莎文娜喃喃地说,"纵使过了很久很久,我都不会忘记。" 接下来,我感觉到莎文娜放开我的手臂,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子的阶梯上。

稍晚回到家,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最后终于放弃睡觉坐起来,希望自己告诉莎文娜,说这一天对我有多重要。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银白。我想相信这是一个预兆,不过关于什么我就不确定了。我只是第一百次重温莎文娜在我脸上留下的吻,想着我怎么会爱上一个前一天才认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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