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真是活脱脱一个弹班卓琴的友好派傻姑娘。”克里斯蒂娜夸张地说。

“真的假的?”

“没有啦,一点儿也不像。只不过……我帮你打扮一下,好吧?”

她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化妆品,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是我唯一想到我们可以好好准备的地方。克里斯蒂娜毫不客气地在房子里翻来翻去,她在梳妆台和墙的夹缝里还发现了几本夹在其中的书,都是迦勒博学派个性的见证。

“等等,你离开无畏派基地是准备作战……还带上了化妆包?”

“没错。你想想,如果他们见到魅力四射的大美女,还舍得下手开枪吗?”她扬起一条眉毛,“等等,别动。”

她掏出一个和我手指一般大小的黑色物品,拔开盖子,露出一根红色的棒棒。很显然是口红。她拿着口红在我唇上抹了抹,又用手指擦了擦,我的双唇变得红红的,我一噘嘴就能看到。

“你知道拔眉毛的神奇效果吗?”她举起一个拔眉毛的镊子。

“我才不用这东西呢。”

“好吧。”她轻叹了口气,“我打这个颜色的腮红,不过这颜色不衬你的肤色。”

“是吗?我们俩肤色这么像,怎么会不适合我?”我半开玩笑地说。

“哈哈哈。”她大笑了几声。

一切准备就绪。我已是朱唇两片,睫毛卷曲,一身亮红色衣裙,膝盖内侧藏了一把刀。一切符合计划所需。

“我们要在哪儿跟‘终结者’马库斯碰面?”克里斯蒂娜问,我看了看她,她穿的不是红色而是黄色,这颜色被她暗色的皮肤一衬,像是在发光。

我大笑着说:“无私派总部后面。”

我们摸黑沿着人行道走着。现在这个时间点,其他人应该在吃饭——我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来的——怕碰巧遇到熟人,我们都穿了件黑外套,挡住了友好派的衣服。前边突然有个大坑,我下意识地跳了过去。

“你俩这是去哪儿啊?”皮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他站在我们身后,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怎么没和你的队友一起吃晚餐?”我问。

“我没什么队友。”他敲了敲被我射中的枪口,“受伤了。”

“哦,可不是吗,忘了你中枪了!”克里斯蒂娜讥讽道。

“我不想和一群无派别者并肩作战,”他那双绿眼睛闪着光芒,“所以我要留在这儿。”

“真是个胆小鬼。”克里斯蒂娜撇着嘴,不屑地说,“让别人替你擦屁股,自己享清福。”

“没错!”他语调中透着种恶毒的愉悦,突然双手一拍,大声说道,“那祝你们开开心心去死。”

说着他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朝反方向走去。

“很好,我们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幸好他没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没错。很好。”我轻咳了一声,“咱们这个计划是不是有些傻呀?”

“也不算……傻。”

“拜托。傻子才信马库斯的鬼话,傻子才想骗过把守城市围栏的无畏者,傻子才会对抗无派别者和无畏者的计划。你看看,我们占全了……真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终极愚蠢。”

“很不幸地告诉你,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她一针见血,“除非你不想知道真相。”

当初踏上死亡之路前,我曾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克里斯蒂娜,若现在又不相信她,就太愚蠢了。我本来担心她不会跟我来,可又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克里斯蒂娜转自诚实派,追求真理被视为重中之重,虽说她现在已是无畏者,可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生死离别,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任我们怎么逃,也无法摆脱出生派别的影子。

“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你喜欢这儿吗?”她眉头一锁,“你既然离开了,肯定就不喜欢喽。”

夕阳一寸寸沉下地平线,无私派区域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得有些单调。我曾经无比地讨厌傍晚那令人压抑的灰色,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又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灰色透着阵阵暖意。

“有喜欢的事情,也有不喜欢的事情,”我说,“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意识到曾经拥有。”

脚步匆匆,我们经过无私派总部。从外面看,这只不过是一座和其他楼房并无二致的矩形房子,对于我,却意义深重。要不是时间短暂,我肯定去会议室看看,尽情地吸一口旧木的沉香,可我们只能穿过楼房旁的巷子,急急朝后院走去,赶着跟马库斯会合。

一辆灰蓝色的小卡车停在后院,马达已启动,马库斯坐在主驾驶的位子。我示意克里斯蒂娜先上,坐在我和马库斯中间。只要能不跟马库斯挨在一起,我就坚决不跟他挨着。虽然我答应与他联手找出真相,可总觉得对他的恨能减轻我背叛托比亚斯的负罪感。

你没有退路了,我默默告诉自己,没得选了。

这样想着,我带上了车门,摸索了一下安全带,却只找到一个磨损得不像样子的安全带头儿和一个坏掉的带扣。

“你从哪儿搞到这烂车的?”克里斯蒂娜问。

“从无派别者那边偷的,他们会修这玩意儿。我好不容易才发动。对了,姑娘们,你们最好把外套扔掉。”

我把外套团成一团,从半开的窗子扔了出去。马库斯将小卡车打到启动挡,它开始怒吼,当他踩下油门,我内心有点期待这车动不了,可它还是拖着笨重的身子往前开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从无私派总部到友好派总部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还需要高超的驾驶技术。马库斯把车开上了一条主干道,重重地踩下油门,我们猛地往前冲,惊险地避开了路面上的一个大洞。我只得抓着仪表盘稳住身体。

“碧翠丝,不用那么紧张,”马库斯说,“我以前开过车。”

“我以前做过的事情多着呢,可也不能说我什么都在行。”

马库斯微微一笑,猛地往左边一拐,避开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交通信号灯,还没回过神来,卡车压过一堆碎瓦砾,克里斯蒂娜高声呼啸,仿佛这是她一生最开心的时光。

“另一种愚蠢行为,是吧?”她顶着吹进驾驶室的呼呼大风,大声呼喊着。

我双手紧紧抓着座位,克制着自己尽力不去想今晚吃了些什么。

卡车抵达城市围栏,几个无畏者出现在车头灯射出的光柱中,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黑衣服上的蓝袖章格外扎眼。我努力摆出一副欢快愉悦的神情,若还不敛去这满面阴沉,肯定没法儿让他们相信我们是友好派。

一个手拿枪支的黑皮肤男子走到马库斯的车窗前,拿着手电筒先照了照马库斯,电筒的光线扫过克里斯蒂娜,又落在我脸上。我半眯着眼,脸上强挤出笑意,装成我不在乎被这强光照射眼睛,也毫不介意别人用枪支抵着我头的样子。

友好者若真这样想,他们的精神估计错乱得不轻,当然,也可能是吃多了那些面包的关系。

“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无私者和两个友好者会同坐在一辆车里?”

“这两个姑娘自告奋勇,要给市里送些粮食,”马库斯说,“我也自愿帮她们,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

“对了,我俩也不会开车。”克里斯蒂娜咧嘴笑着说,“老爸在好多年前就想教我开车,我却一直傻傻分不开刹车和油门,你能想象到吧?真是恐怖死了。不管怎么说,乔舒华能自愿载我们一程,真是太好了,你看看,要是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把这么沉的箱子就这样一箱一箱从这里搬到市里,估计一辈子都搬不完……”

这个无畏派男子摆了摆手,有几分不耐烦地说:“别说了,我知道了。”

“哦,先生当然能懂啦,真不好意思。”克里斯蒂娜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我就想跟您解释解释,看先生您的表情有些困惑,也难怪啦,您说一辈子能遇过几次这种事呢——”

“没错。”他打断她的话,“那你们还打算回去吗?”

“暂时不会。”马库斯说。

“好,那走吧。”他朝站在大门旁的几个无畏者点了点头,一个人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输入一行数字,大门缓缓打开。我们闯过了这一关。马库斯冲着放我们走的男子点了点头,把车开上那条破旧的小路,朝着友好派总部进发。车灯照亮了路上的轮胎印记,两边的草地。草地里的昆虫成群飞舞。往右看去,一片黑幕中,萤火虫发出点点亮光,摇摇晃晃,宛若心跳的节奏。

过了一小会儿,马库斯瞥了克里斯蒂娜一眼,不解地问:“你刚才那是干什么?”

“无畏者最厌烦的就是友好派那欢快的絮叨,”克里斯蒂娜耸了耸肩,“我估摸着,他要是烦了,肯定就放我们走了。”

我露齿而笑:“你果真是个天才。”

“是的,智商高没办法。”她甩了甩头,似是把头发甩到肩头,只是她那头小短发,甩也甩不开。

“不过,乔舒华可不是个无私派名字。”马库斯说。

“随便啦,没几个人知道。”

前方出现了友好派的亮光,熟悉的木房子众星捧月般围着中心的温室。小卡车穿过苹果园,空气中飘着泥土的清香。

又想起母亲伸手采摘苹果的样子,那是多年前的一天,我们一家来这里帮友好派采摘水果。心中微微一痛,不过这痛并没有几周前那般窒息。究竟是什么变了?或许是因为我踏上的路恰是完成母亲未完成的心愿,又或许,眼前的一切太过沉重,我也无暇悲伤。

马库斯把小卡车停在一间安静的小屋旁,我才发现这车没有打火的钥匙。

“你怎么发动车的?”我问。

“我父亲教给我很多机械和电脑方面的东西,”他答,“我把这些知识也教给了自己的儿子。你不会以为他自学成才吧?”

“我还真这么想的。”我推开门,爬下小卡车。青草拂过我的脚趾和小腿肚,酥酥痒痒的感觉。克里斯蒂娜站在我右边,仰着头。

“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她说,“在这里,几乎能忘掉那边的一切纷争。”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市里的方向。

“这里的人还真这样。”我说。

“他们知道城市围栏外是什么样,对不对?”她问。

“他们知道的不比无畏派巡逻队那些人知道的多,”马库斯沉声说道,“也只知道城市围栏外是一个未知和危险的世界。”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们这样告诉他们,他们就这样认为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朝温室走去。

我和克里斯蒂娜交换了个眼神,一路小跑,赶上他的步伐。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你身负重任,掌握了一切重要的信息,就必须得拿捏一下什么该公开,什么又不该公开。”马库斯凝重地说,“无私派领导只公开一些必要信息。不说这个了,说一下约翰娜吧,希望她现在还待在温室里。”

他推开温室的门,里面的空气依旧如上次一般厚重,只不过这次带着雾气,湿润润地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

“哇!”克里斯蒂娜惊呼道。

温室里只有月光照明,很难分辨出里面的东西是庄稼,是树,还是人造建筑。我沿着屋子的外缘走,一路上叶子轻轻抚着我的脸。约翰娜蹲在一株灌木边,手中捧着碗,正在采摘树莓,她的头梳到了脑后,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普勒尔小姐,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个地方再碰面。”她说。

“是因为我应该死了吗?”我反问。

“在我看来,以枪为生的人最终也会葬身枪下。不过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惊喜。”她把碗摆在双膝上,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们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喜欢这里吧?”

“没错,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我说。

“好。”她说着便站起身,“去那边再说吧。”

她端着碗朝屋子的中央走去,友好派的会议大都在那边召开。我们跟在她身后,走到大树根部,她坐稳后,递给我装满树莓的碗,我抓了一把,又把碗递给了克里斯蒂娜。

“约翰娜,这位是克里斯蒂娜,”马库斯说,“她是转自诚实派的无畏者。”

“克里斯蒂娜,友好派欢迎你。”约翰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她们两个人,我内心升腾起很多不解。两个同是出生在诚实派家庭的人,怎么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一个成了无畏者,一个成了友好者。

“马库斯,告诉我你们来这儿的原因吧。”约翰娜说。

“还是让碧翠丝说吧,我今天就是个司机。”他答。

她没有一丝迟疑,立即将注意力转向我,可我还是从她拘谨的神情中看出,她更想和马库斯谈。我若真这样问她,她八成会否认,可我敢肯定,约翰娜·瑞斯讨厌我。

“啊……”我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这一声“啊”还真不是什么好的开场白。我伸开手,双手在衬衣上擦了擦,半天吐出了几个字,“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似乎开了个头,就有说不完的话,我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说完无畏派联手无派别,意图扫平整个博学派,让两大重要派别之一的博学派在这座城市永久消失,我又提到了博学派的重要性,他们手头上不仅仅有科技知识,还掌握着一些绝密的信息,一旦损毁,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去查清楚。终于闸住时,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并未把所说所想与约翰娜和友好派挂上钩,当然,我也不知如何说起。

“碧翠丝,我有些糊涂了。那你们到底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我来这也不是寻求支援,”我说,“只觉得你不应蒙在鼓里。大批大批的人快要丢掉性命,相信你不会坐视不管,当然,贵派肯定也有人不希望参战。”

她垂下目光不看我,可扬起的嘴角告诉我,我所说的一切不无道理。

“还有一件事,我们能不能和贵派避险屋的博学者聊两句。我知道他们藏在这儿,我需要和他们说几句话。”

“你想做什么?”她问。

“开枪崩了他们。”我翻了个白眼,戏谑道。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轻声叹息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从他们那儿获取些信息,没别的。”

“你们必须得等到明天。”约翰娜说,“不过今天可以在这过夜。”

我头一挨枕头就呼呼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晨起得倒比预计的早了一些,天边微微露白,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

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克里斯蒂娜睡在另一张床上,脸紧贴在褥子上,枕头压着头。两张床之间摆着一张放台灯的小桌。脚下的木地板无论踩在哪儿,都吱呀吱呀地响。左边的墙上随意地挂着一面镜子,看来只有无私者会把镜子当作禁忌。直到现在,我每看到镜子公然地摆在眼前,还是不由得惊一下。

我穿好衣服,并没有刻意地轻手轻脚。克里斯蒂娜若是熟睡,五百个无畏者跺脚也吵不醒她,可奇怪的是,博学派的低声耳语却能一下子把她唤醒。

初升的太阳从树枝中洒下几缕阳光,我走出门外,缓步而行。果园附近,一小群友好者聚在一起,我很好奇他们为何在此,脚步不自觉地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他们围成一圈,双手紧握,大约一半的人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剩下的差不多已到成年,年龄最长的是一个编着辫子的灰发女子。

“我们所信仰的上帝给予人类和平并珍视和平,”她念着,“于是你我给予彼此和平,珍视和平。”

对我来说,这话完全不存在什么提示。可这些友好派的人像听到指令一般,都迈开脚步,走到这圆圈的对侧,两人一组互相握着手:有人只是手交握着,站在原地互相对视着;有人微笑着,时不时嘀咕几句;有人只是静静地站着。没几秒钟工夫,他们松开手,又找到另外一个人,互相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我从未见过友好派的宗教仪式,只是熟悉无私派的宗教信仰。说起父母派别的宗教,什么饭前祈祷、每周例会、帮助别人,还有对无私上帝的赞美诗……对于其中一些仪式,我如今仍然信仰,其他一些则觉得蠢得可以。可友好派的仪式跟无私派不同,似乎是种神秘的仪式。

“来呀。”灰发女子满脸微笑,招呼我说。我还是反应了好久才知道她这是和我说话。

“不了,不了,”我说,“我只是——”

“来吧。”她又热情地招呼了我一声。带着一些无奈,我走向前,也站在他们的队伍中间。

她是第一个走到我身边的人,先是握起我的手,她的手指干枯、皲裂,眼光却十分坚定,追随着我的目光,我回看过去,有些怪怪的感觉。

似乎就在一瞬间,我移开了目光,只是呆呆地立着,每一块肌肤都静止,五脏六腑仿佛有千斤重,这重量却没有令人不快。她纯棕色的双眸没有一丝犹疑。

“在这动乱时期,”她沉声说道,“愿上帝的平静与你同在。”

“为什么?”我柔声问,故意不让别人听到,“我做了这么多坏事……”

“和你无关,”她答,“这是上帝的礼物,若要你来争,它就失去了礼物的价值。”

她放开我的手,又朝其他人走过去。我一时有些发愣,伸出的手却没放下,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想抓我的手,我却一把抽回来,走了出去,先是慢慢走着,接着拼命地跑起来。

穿过茂密的枝叶,我奋力跑着,跑到肺部缺氧,疼痛如火烧,才停住脚步。

我把额头抵在最近的树干上,枯干的树皮刮擦着我的皮肤,我努力把泪水吞了回去。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我在蒙蒙细雨中走到温室,参加约翰娜召开的紧急会议。

我躲在屋子边上,尽量让两大棵挂在屋顶的植物把我掩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到克里斯蒂娜,她穿着黄色衣衫,站在屋子的右边。不过马库斯很显眼,他和约翰娜一起站在大树裸露的根部。

约翰娜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头发梳到脑后。脸上的伤疤也伤及她的眼睛,一个瞳孔散光,几乎看不到虹膜,右眼扫视着眼前的友好者,左边那受伤的眼睛却没跟着转动。

不过聚在这里的人不全是友好者,放眼望去,有的男子留着小平头,女士则扎着整齐的发髻,必是逃难至此的无私者,还有几排戴眼镜的博学者,卡拉也在其中。

“我获知了市里的动向,”等人群中嘈杂声渐渐平息,约翰娜开口说话了,“现在需要和大家讨论讨论。”

她拽了拽衣摆,双手交合,握于胸前,看起来很紧张。

“无畏派已和无派别者联手,意欲在两天后攻克博学派总部。此次扫荡攻击的对象并非效忠博学派的无畏派军队,意在屠杀博学派无辜大众,摧毁他们辛苦研究的成果。”

她垂下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咱们友好派没有正式的领导,我也无权要求大家听我的话,可我诚恳地希望得到大家的谅解,请你们原谅我的无礼,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歉意。请大家重新考虑一下保持中立的决定。”

大家纷纷低声交谈,和无畏派的私语声不同,他们的声音更柔和一些,宛如从树枝上起飞的鸟儿,发出脆亮的啼鸣。

“放下我们与博学派长久的伙伴关系不说,博学派的重要性,这点我们比任何其他派别都更了解。”她说,“且不说屠杀行为有悖人性,单说我们离开他们就无法进步和生存这一点,就有必要保护他们的安全,阻止惨绝人寰的杀戮。因此,我建议大家以非暴力的和平使者身份,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扫荡。请大家讨论。”

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头顶的玻璃镶板上。约翰娜坐在树干上默默等着,这群友好派人士却不似上次那般一下子就开始讨论,而是低语着,声音几乎被头顶的雨声掩住。这耳语般的喃喃声不一会儿就演变成激烈的讨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有人几乎要吵起来了,却又不是真的在吵。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我觉得浑身阵阵发凉。这两个月来,我也听过不少争论,可偏偏这一场让我心惊胆寒。要知道,友好派一般不会激辩争论。

我不想浪费时间,于是穿过屋子的边沿,从友好者身边挤过去,又小心地跨过坐在地上的人的手脚。有人盯着我不放,也许是因为我虽然穿着红衣服,可锁骨上的文身还是太扎眼了,从远处望,都清晰可见。

我走到博学派人群中停下,卡拉看到我走过来,忙双手抱胸,站起身来。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问。

“我来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约翰娜,还有就是寻求帮助。”

“寻求谁的帮助?我吗?为什么——”

“不只你一个,”我试着语气平淡地说,想努力忘记她曾说我鼻子怎么怎么样,“是来找你们帮忙,我已制定出保护博学派数据资料的计划,可还是需要你们帮忙。”

“确切地说,是我们制定出的计划。”克里斯蒂娜补充道。

卡拉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打量了克里斯蒂娜一下,又重新看向我。

“你们想要帮助博学派?这我就不懂了。”她疑惑地说。

“你不是曾帮助过无畏派吗?”我道,“我们也不是盲目地听从组织错误指挥的人。”

“这倒是挺符合你做事风格的,无畏者从来都容不得别人挡他们的道。”卡拉道。

我喉咙干涩发疼,惊觉她和威尔长得真像,双眉间有一道抬头纹,金发中夹带着丝丝黑发。

“卡拉,你帮还是不帮?”克里斯蒂娜问。

卡拉轻叹一声:“我当然会帮你们,其他人也肯定会帮的。等会议一结束,你们来我们宿舍说说你们的计策。”

大约一小时后会议才结束。雨也停了下来,雨水仍沿着玻璃墙和天花板慢慢滑落。我和克里斯蒂娜倚靠在墙上,玩起了游戏,看谁能压住对方的拇指,她每次都赢。

约翰娜和其他几位讨论组组长站在树根上,排成一排。约翰娜低着头,头发又一次挡住了伤疤,我本以为她会分享讨论的结果,可她只是双手抱胸,手指轻轻敲着肘关节,一言未发。

“怎么了?”克里斯蒂娜小声说。

约翰娜终于抬起了头。

“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很难达成一致,”她说,“不过大部分人赞同保持中立方案。”

说实话,友好派参不参战对我来说没有丝毫影响。但这样的决定在我听来,就是懦弱的表现。心中隐隐有种期盼,希望友好派还能出几位勇士。于是,我又倚着窗子坐下来。

“我们这个群体带给我很多东西,而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鼓励分化。”约翰娜继续说道,“请大家原谅我,我内心的良知拷问着我,让我不得不反对这个结果。欢迎各位与我想法相同的人跟我向城市进发,尽我们的绵薄之力。”

我起初的反应和大家一样,都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约翰娜侧过头,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补充了句:“我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我将不再是友好派的一员。”她忍住抽泣声,“希望大家明白,假如我不得不离开,我是怀抱热爱而非憎恨地离开。”

约翰娜朝着人群鞠了一躬,将头发掖到耳后,朝着出口方向走去。三三两两的友好者站起身来,随后又有几人站起来,不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有些人迈开脚步,跟在她身后,虽然人数不多,可的确有人这么做。

“还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克里斯蒂娜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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