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在青楼里等了半个月,人没来。

月半刚过,小凤凰悄悄刻在床头的正字已经写到了第三个,这天,他刚刚重新开始写第四个正字的第一笔时,外头的侍童叫他:“哥儿,准备准备出去见客啦!”

小凤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锦被中,声音听起来有点蔫吧:“我不舒服,叫外头的人换个人罢。”

侍童大惊失色:“哥儿,你怎么了?是昨儿开窗吹风,着凉了么?”

小凤凰捏着嗓子,装出病恹恹的声调叹息道:“或许罢。”

其实他身体好得很。那算命先生说得一点也没错,他从小到大一路歌舞升平之像,连个发烧生病都未曾有过,昨儿他开窗,也只是百无聊赖地盯着青楼底下的人流,人来了又走,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心里那个人好看。

外头传来侍童压低声音跟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小凤凰往床里挤了挤,不多时,另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我便不进去了,这件事你们代我同他说一声,问问他的意思;我也还有事忙,片刻后便走。”

小凤凰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

侍童听见里头的动静,赶紧回头问:“哥儿,哥儿?你别动,我过会儿给你叫郎中。”

小凤凰叫道:“我好了!”

他飞快地换好了衣裳,又飞快地去镜子前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而后冲出门去。这一串动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出门时风风火火,见到星弈那一刻时又安静了下来。

风华月貌,明眸皓齿,少年人规规矩矩在他面前站着,眉眼间掩不去他平日里的骄傲与动人神采,此刻姿态却放低了,有点拘谨和期翼的模样。

果真还是个孩子。

星弈这回带他出去了,去了离青楼很远的地方。他带他去了兵马驻扎的营地游玩,入眼是青山绿水,还有无边漠漠山风,空谷传响。

小凤凰开始担心自己无法按时回去,要挨打:“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星弈在路上话也不多,只道:“待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小凤凰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出去就出去了十五天,好像在将他之前没见着星弈的那半个月补回来似的。不过中途出了点事故,小凤凰爬山时崴了脚,暂时不能走动,只能跟星弈待在营地中养伤。他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星弈不是纨绔王爷,而是当朝天子的重臣,是来江陵领兵的。

小凤凰脚伤了,成日坐着,就在星弈身边给他磨墨,远远地看着。星弈批军务公文,接见外臣时,他就躲在屏风后面,低头在纸上画画。饭送进来,两个人相对而坐,细嚼慢咽,亦是默默无声。小凤凰向来是爱热闹的性子,经常叽里呱啦跟星弈说上一大堆,星弈间或“嗯”一两声,或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小凤凰也觉得很欢喜。欢喜的同时,也有些细微的难过。

呆到最后一天时,小凤凰也知道他该回去了。星弈出去巡守,让他等在营地中,晚上送他回青楼。

等待的时间里,下人送来了用碎冰冻好的樱桃给他吃,小凤凰就和以前一样,拿一根细长的银凤挑,给樱桃剔核。剔一颗吃一颗,深思熟虑道,该怎么办呢?

他觉着自己要是回去了,一定不会再愿意见别人的,装病不是长久之计。

他还不到十七,嬷嬷也不会允许他因为自己的私情耽误给青楼赚钱,放在别人身上,若是不愿见客,那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横竖是个死,天塌下来碗大个疤。”小凤凰碎碎念着,瞅着手中的樱桃,做下了决定。

他吃一颗计数一颗,单数生,双数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最后是双数,他回去就投河,当做自己一厢情愿地殉了情;若是单数,他以后再也不见星弈,情断于此,回归他原来的生活。

他还在继续念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拿起一颗,念一声数字,一声“单”一声“双”,没什么起伏地重复着。银盘凝结出水,樱桃汁细细流淌,将剔透的碎冰也染成桃色。

然后是最后一颗。

小凤凰伸出手,这次是单数了,看来天意如此。然而他还没碰到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手就从他背后伸了过来,拿走了那颗樱桃,送入口中。

星弈低头问他:“数这个干什么?”

小凤凰愣了愣,而后避开他的视线,有点心虚地笑了:“我就数着玩玩……”

星弈没多问,两个人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吃了晚饭后便上了马车,回到城中。

只是小凤凰一直想不明白,他最后一颗樱桃被星弈吃掉了,到底要算单数还是算双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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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装作不会说话的,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图谋不轨,我只能这样了。听大家说,你脾气很不好,也不喜欢养宠物。”

“可是我也是真的不会化人形,不信你可以去问王母娘娘和明王大人,我在他们那里打工,我很可怜的,本来是拿着工资过来旅游的,可是钱被骗了,只能来投奔你,听说你很有钱。”

小凤凰蹲在星弈面前,低垂着小脑瓜深刻检讨。这颗雪白的、圆滚滚的小绒球一副十分黯然的模样,说话间隙,还时不时嘤咛几声,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星弈扫地出门。

小凤凰用软软肥肥的小翅膀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化人形,现在回去打工,大约也没有人要我。我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被爹爹娘亲抛弃了,我只想有个家……”

这团小肥鸟一颤一颤的,企图把头埋进绒毛丰厚的小翅膀里,语气哽咽:“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虽然我很胖,可是我有在认真减肥的,我还可以跳减肥操给你看。你如果不想看我跳减肥操,我也可以出去给你找果子吃,你每天都不吃什么东西,这样不好……”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面对这只垂头丧气的小胖鸟,他抿了抿嘴唇,想笑又压住了,仍然只是垂着一双冷淡的眸子,悠悠开口:“我要修炼了。”

小凤凰小声问:“那我还能,我还能站在那里看你吗?”

星弈未置可否。小凤凰赶紧跳去了门框边,像以前那样蹲着,缩得圆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十分悲伤的样子。

他先是满怀期盼地等了一会儿,指望着星弈能偶尔闲下来,过来摸摸他,或者说几句话,可是星弈没有,他翘首期盼着,后来就把小脑瓜低下去一些。月亮上来的时候,星弈放下手中的事,拿来纸灯,预备起身出门,小凤凰赶在他用术法点燃蜡烛之前“噗”地一下喷出了火来,赶着帮他把蜡烛点燃了。

然而可惜用力过猛,连带着灯纸也烧了起来。外头山风一吹,哗啦一声烧了几尺高,差点把小凤凰的毛燎了。

星弈瞅了瞅小凤凰,伸手使了个术法,将火压了下去。

小凤凰敦敦地走到一边,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了,小豆眼里十分黯然。他跟在星弈身后,星弈走几步,他就敦敦地飞快地赶上前,停一会儿后,又嗖地一下赶上前,远看这颗小圆球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滚。

回去之后,星弈沐浴洗漱,宽衣上床。刚躺下,一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就飞了过来,小爪子陷进柔软的枕头中,而后哒哒地走进了,小鸟毛绒绒的肚皮贴在了他颊边。

星弈偏头看了看他,而后闭眼准备睡了。

小肥鸟伸出翅尖,戳了戳他。

星弈一动不动。

夜色中,星弈听见了身边的小鸟倒吸一口凉气,而后颤动着走了几步,一屁股栽在了他枕头上。

他睁开眼,望见小凤凰努力爬了起来,嘴里衔了一根雪白的尾羽。

“这个送给你,对不起,不知道你要不要,可是你如果不要,我会很难过的。这根羽毛是我最好看的一根羽毛,你不要嫌弃。”小凤凰的小豆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有点痛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这只小肥鸟更蔫吧了,委委屈屈地缩着,仿佛真的很痛的样子。

星弈坐了起来,一把捉住小凤凰。

小凤凰吓了一跳,片刻后,很快一动不动了,乖巧地躺在他手心,还用小爪子挠了挠他的手指。

星弈把小凤凰翻过来,查看了一下小凤凰的尾巴。不知他使了一个什么法术,小凤凰感到自己的鸟屁股一片凉意,他惊恐地扭动了起来,却被星弈低声喝止了:“别动,不是说痛么?”

小凤凰这才乖乖由着星弈拖着自己的屁股,整只鸟圆滚滚地被翻了过来,四仰八叉地摊在星弈手心。

星弈伸出食指,挠了挠他毛绒绒的肚皮:“睡罢。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小凤凰愣了愣,而后惊喜地从他手里爬起来,敦敦地走上了他的肩膀。

他小心地问:“那我还能用你的头发做窝吗?”

星弈重新躺下去:“随你。”

小凤凰观察了一会儿,放心大胆地飞去了星弈的头顶窝着。爪子收起,很小心地注意着不勾疼他,而后窝成一颗球,就这么斜着准备睡觉了。

他伸出小翅膀拍了拍星弈的头:“晚安。”

星弈毫无动静,小凤凰等了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片刻后,在小凤凰快要睡着时,星弈也低低地道了声:“晚安,小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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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凰以为此事圆满结束,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他又被抓包了。

趁着星弈没醒,小凤凰溜出去遛弯子,正好遇见了来找他的金翅鸟。

金翅鸟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样?你没被发现罢?”

小凤凰把他拉到紫竹林里:“放心,虽然被发现了,可是我有办法。我们以后就早上见面罢,反正帝君老是起不来,我们可以继续喝酒聊天。”

金翅鸟奇道:“你还敢来紫竹林?昨儿我就觉得不对劲,帝君恐怕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小凤凰拍胸脯:“怕什么!都是老套路了,装装可怜,再用点苦肉计,哄谁谁上钩——我跟你说,我给他送了一根尾羽,他就原谅我啦,其实拔尾羽一点都不痛,而且我是凤凰,自带复生治愈能力,隔一晚上就能长出来,我以前给无心明王送过一个尾羽插花的篮子嘿嘿嘿——”

边说着,他边看见了金翅鸟脸色有些不对,于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金翅鸟抬起翅膀指了指他身后。

小凤凰回头看去。

星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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