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再也不管这荀歧州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娶妻生子。

看看眼前这两个天家子孙,一个不生孩子,一个连媳妇都不娶,自己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非得嫁给姓荀的,操这份苦心?!

好想把手里这个瓷花觚直接砸到秦王脸上!

荀歧州就知道今日太后定然要恼,早已做好了吃顿训斥的准备,谁知道皇上这时又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殿内的人便俱都看了过去。

荀翊面不改色,说道:“母后辛劳,调养身子重要,儿臣不多叨扰先行告退。”说罢,他又对荀歧州说:“秦王随朕去趟罄书殿。”

救人于危难,不愧是皇上!荀歧州连忙对太后说道:“娘娘,那歧州先去了。”

说罢,生怕皇上反悔似的,紧跟着便出了慈棹宫。

太后靠在椅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哀家没生病!都给哀家回来!

到了罄书殿,荀翊让戴庸去门口候着,于书阁上找了折信递给荀歧州:“你们漠北那边的事儿,读读。”

荀歧州接过那信,指尖粗粗一抿便知道这确实是西北常用的纸笺,粗中方砺,正是那处人的脾气秉性。

他展开信仔细读了遍,轻哂道:“前不久还见了他老娘,精神的很,哪儿身子不适了?”

荀歧州所言的这个他,便是西北坐藩吴濛。

年前西北上折子道欠收,荀翊下旨减了田税,谁知非但没有安抚住,百姓反而闹将起来。吴濛管不住,连上了三道急信向朝廷求援。

荀翊让他亲自来京押送国粮,谁知他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封信推诿,说老娘病危,由嫡子代为来京。

“西北坐藩稳不住民心这事儿,你可知道?”荀翊问道。

荀歧州老实回答:“知道,略有听闻。”

说起吴濛,是个先皇时便在的坐藩。西北要戍守边境,边上就有个兵权更厉害的荀歧州蹲着,还不归他管,日常压力贼大,还算老实。

如今荀歧州回了京,吴濛无人制衡,便成了朝野天平里不乖巧的秤砣,这就要坐不住了,打算出个头闹一闹。

荀翊将那折信收走,轻飘飘的挥至火上,烈焰顷刻舔舐上涌,将这一张粗粝西北纸化成了揉指灰。

“漠北仍是需要兄长去守着,唯有你坐镇,朕才放心。”荀翊抖了抖手上沾的纸痕,沉声说道。

此时的荀翊便又是平日里沉稳内敛的帝王了,半丝除夕夜喝酒放烟火时的模样都无。

有时荀歧州也会想,这两个究竟哪个才是他?又或者是儿时那个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群中的可怜皇子?又或者,那都不是他。

荀歧州收回心神说道:“皇上放心,西北暂时妥善的。吴濛这处定然有猫腻,不然他一个坐藩还降不住这些?兵卒给他是吃白饭的?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爱民如子,本王就在他边上看了这些年,他有什么花花肠子,我门儿清。”

“秦王说的没错,此事确有猫腻。”荀翊抬眸看向荀歧州,目光冷清,“朕和秦王交个底。西北凉州受灾,吴濛趁机伙同商贾低价强买民田。朕的库粮他要吃,百姓的命他也要吃,你说他就这么个薄肚皮,他吃得下吗?”

荀歧州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吴濛好大的胆子,真当现今皇上如先帝那般好糊弄?听皇上这话风,显然是已派人去查过了。

明面上看地方上折子,朝廷批复,可就这一来一回之间,皇上的人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查明上报了。

荀歧州想到吴濛和自己相距甚近,这些年来许多辎重都得经由凉州,他面子上做的倒是好看,什么事儿都优先镇远军,两人各有所司,倒也相安无事。可谁知他竟然还藏着这般祸心。

“吃不下。”荀歧州想到这个便有些恼火,恨自己没早些看清这人的面孔。

荀翊不似荀歧州那般喜怒形于色,他只缓声问道:“那秦王可知他这些东西都送去了哪儿?亦或者说,要送去哪儿?打算做何用?”

荀歧州愣愣地看着荀翊,历代帝王最怕坐藩拥兵自重,隔得远一时难以觉察不说,人心便越往外越散,更何况是这些老牌坐藩。

吴濛这么做便是在挑拨百姓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荀翊见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负手在罄书殿里踱着步子。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甚至有些平淡,但只需短短几句话便能将人点醒。

“太后寿宴,宫中出现刺客欲行刺朕,当时查出主使是刘师。”

荀歧州听闻有些不解,“这刘师不是皇上亲手提拔起来的吗?”

荀翊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当日在刘师身后跟了个少年,装成内侍模样。秦王可知他是谁?又或者说,他自称是何人。”

荀翊转过身去,面向荀歧州,眼中有一团绀青隐隐跃动。

荀歧州摇头:“微臣猜不到,这哪儿猜得到。”

荀翊:“他自称是先皇后的幼子。”

“不可能!”荀歧州登刻反驳:“不可能!当日是我母亲亲手……不可能。”

他神态有些失常,只因这是魏家做的唯一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儿。

先皇后早年无子,后怀胎时年纪已大,当时外戚已经掌控朝政,若是让先皇后再诞下皇子继承大统,这江山怕是就要改名易姓了。

先皇自己胆怯,却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便将这重任交到了魏家手里。荀歧州的母亲当日是从接生婆那儿亲手以一具死婴换走的,随后将真正的皇子藏起,带出去溺死。

堂堂镇远大将军府,和敌军对阵守家卫国的女将,却要做这样阴暗冷血的事情。

这也是魏家一直以来的秘密,而如今唯有荀歧州和荀翊二人知道。

兴许是因为提到了荀歧州的母亲,提到了镇远大将军府最不愿提起的那一幕,荀歧州显然有些激动,眉间的川字深如刀削。

荀翊走到荀歧州身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使其冷静下来:“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那少年说他有先皇密诏证明身世,册封其为太子,他日先皇驾崩,便由他来继承大统。”

“那这密诏呢?”荀歧州急忙问道。

荀翊反而在这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没了。到他所说的地方已然没了踪影。”

荀歧州清楚,今日在这磬书殿中听闻之事说小可小,但说大也大。无人再提便也罢了,但若是落在有心之人手里便可大做文章。

荀歧州不相信荀翊会败下阵来,但当年外戚势力颇大,斩草未除根,如今也不知有多少是他们的人,倘若发难,朝野动荡是至少的。

“天下方才有太平之象,这群人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荀歧州恨声说道,此刻才恍然大悟,“所以皇上是怀疑吴濛与此事有关。”

荀翊摇了摇头:“吴濛应当只是一个试探朕的马前卒。当年之事牵扯众多,朕根基不稳暂且管不了那么多,便先掩了起来。如今他们这是在寻机会,想与朕拼个你死我活。”

“妈的”,荀歧州没忍住,在御前骂了句脏话,“他们算个屁!老子这几日便回去,什么马前卒,先把他的腿给打折了!看他怎么探路!”

“不急。”荀翊推开门,外面阳光猛烈,霎时照了进来,万物显形。“等过了十五吧。”他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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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非但只有太后心情不好,连宁姝心情也不好。

她原本在自己院子里开开心心的,宁培远却突然将她叫了过去,问些和秦王如何的话。宁姝便将秦王收了自己做义妹的事儿说了,谁知宁培远突然脸色大变,将她里外骂了一顿。

甚至还说出了“义妹如何比的上夫妻?怎能将秦王绑住?养你这般大,连个男人都抓不住,岂不是要害死我”这般莫名其妙的话,枉他平日自诩清高。

宁姝被气的还了几句嘴,转身回了自己院里。

到了夜深,她越想越气,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就穿越到这么个家里,专门给自己添堵的吗?

瓷器们问她,宁姝便将宁培远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荀翊听到这话,似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为何宁培远这般没用,参知政事仍要在除夕深夜到访。为何宁培远翌日能在那般热闹的京城找到荀歧州,请他到家中。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晋国公府—镇远大将军府—西北吴濛—参知政事,看似无甚关联各有阵营的四处,便被宁府巧妙的勾在了一起。

宁培远往日太过无用,若不是因为宁姝,这些要被隐瞒到何时才会被发现?

宁姝气鼓鼓的含了颗糖,钻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头埋住。

院门,有名男子与宁培远并肩站着,他问:“养了这么大的女儿,便这么舍得?”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宁培远冷声说道:“吴濛将自己的嫡子都送来京城替他死,我牺牲个女儿又能如何?更何况,她日后还要谢谢我帮她促成一段美事呢。”

“实则换成个普通女子也成。”那名男子笑道:“只要将秦王拖在京城中再过三十日,西北的事儿便稳住了,倒是要看现今的那位圣上如何接招。”

“自然不行。普通女子难以管教束缚,日后亲王说不准仍有用的。”宁培远说道。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只可惜我自己没有女儿。你且放心,日后太子重登大宝,定会记你一功。”

…………

荀翊猛地睁开眼睛,他站起身,急忙向外走去:“戴庸,快,她要出事。”

“谁?”戴庸糊里糊涂,皇上不是都睡下了吗?

“宁姝。”荀翊声音冰冷,似是半点温度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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