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隅像是由天地间硬生生割出来的空间,将世间所有的斜风细雨都攒了进来。外面的和风暖阳是外面的,热闹也是外面的,此处此时此刻都没有。

明明是北国,暮秋萧瑟却缺了几分枯寂,多了几分柔肠百转。

太后转目看着宁姝,只见她看着皇上所在的方向有些微愣。

“走,咱们过去看看。”太后也不说破,拉着宁姝的手踩上连廊,身后即刻有人跟着撑起了伞。

石面的连廊上积了薄薄一层水,朱漆木头被雨点浸润,山石上的闲株野草冒了头,并不在意季节的变迁。

短暂却又曲折,山河在此。

那人的身影愈发清楚,宁姝却慢慢的低下头去。能在御花园呆着,身旁还有人伺候,听了太后来无需赶着行礼的男人在宫里只有一位,百姓不应触犯天颜。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亭台里跪了个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宁姝啧了啧嘴:后宫里真是个好地方,一个个小姐姐都好看极了。下次要是能自己选穿越的身体,她选择当个昏君!

戴庸在旁轻声提醒:“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嗯。”荀翊只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戴庸急忙又往回廊那头看,太后身旁跟着个常服的姑娘,想必就是那位宁姝宁姑娘了。皇上一早就命自己去送银碳,显然是上心了。

但为什么上了心还不入后宫呢?皇上又是怎么知道她在太后侧殿冷的呢?

戴庸不知道,皇上不说他什么也不应该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儿,皇上终于关心了一回太后以外的女人,那这个人就顶顶重要。

“皇上,宁姑娘也来了。”戴庸又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

不管怎么样,让人家看见赵婕妤跪在这儿哭总是不好。

“宁姑娘?”荀翊先是短暂的愣了一瞬,随即看向太后来的方向。

烟雨雾气中,她看着一点都不醒目,淡青色的大氅接近于白,边角沾了雨水往下坠着。太后拉着她的手,回廊偏窄,两人并排走难免拥挤,她侧着身子让了大半个回廊给太后走,又怕太后脚滑摔了,憋着嘴搀的专心致志。半个身子从伞里避出来,脑袋却还在努力往回挤,姿势实在不怎么好看,但也是不想着凉最后的挣扎。

荀翊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对戴庸说:“去给太后撑把伞。”

“啊?哦。”戴庸看着太后有伞,先是一愣,随即看见宁姝半年身子在伞外面,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皇上竟然会心疼人!

他连忙举着伞划破雨幕冲了出去:“娘娘,皇上让奴才给娘娘撑把伞。外面雨大。”

因是戴庸来,太后这才松开宁姝的手。宁姝即刻往后退了一步,将太后摆在了前面,而自己也顺理成章的钻回了伞下,舒了口气。

“母后。”荀翊开口,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冷清的像是竹香,相得益彰。

宁姝在旁给他行礼,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怪不得外面人都传皇上不行,这声音听着就带着股禁欲的味道。

荀翊看着一旁的宁姝,她鬓发湿了,贴在干净的脸颊上,顺着发丝儿尖往下悬着水滴。

他由很早之前就夜夜能看见她,只不过如今的角度却是与以往不同。

太后发现了,自打自己到了,皇上的目光便都在宁姝身上,挪都挪不开。

但为什么皇上就是不开口呢?

太后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太后开口道:“皇上,怎得这么巧,我说带姝姝来御花园赏菊,却恰巧皇上就在这儿。”

“嗯。”荀翊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声。

宁姝一边感叹这皇上也太禁欲系了,一边为自己的膝盖哀嚎——青砖板上好凉!

秘葵在旁借着无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哀嚎:“姝姝!快调整一下袖子!我想看不行皇上长什么样!”

寿宴在太后那处,秘葵只是匆匆一瞥看到个背影,没怎么放在心上。

宁姝偷偷动了下手腕,秘葵反倒沉默了。

过了片刻,秘葵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寿宴上的贵女们那么说了,要是有个男的长成这样,就算是不行,我也可以!姝姝你会不会跳舞?要不你即兴献舞一曲吧,你不是以前锻炼身体的时候经常跳一种名为广场舞的舞种吗?我看这个皇上好像挺喜欢看人跳舞的,说不定因为你比较猎奇就留下你了。”

宁姝:……

一张脸就打破了秘葵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实在是不得了。闹得宁姝也想抬头看,但她又不敢。也不知道朝臣们每天低着脑袋会不会得颈椎病。

荀翊在旁开口:“平身罢。”

宁姝这才赶忙谢过,站起身来。

谁知道她还没站稳,太后在边上一弯膝盖,顶了下她的腘窝,宁姝一个踉跄,直直的往荀翊身上栽了过去。

荀翊往前一步,稳稳地把她接住。大氅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露出里面明丽的朱粉色,衬的藏在里面的肌肤光洁。

平日晚上挨得近归近,但在瓷器上是感觉不到气流和温度的,呼吸、风拂、柔软、坚硬都是不知道的。荀翊又向来不看不该看的那些,夜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规矩闭目养神。

如今这样的柔软温度就在面前近在咫尺,好像浑身的热气都冒了出来,荀翊实打实的愣了一下。

宁姝仓促中抬头看了一眼荀翊,这才明白秘葵绝非虚言。

笔刻水墨的一张面庞,有刚有柔,刚的地方是眉间微拧的痕迹、是唇角笔直的弧度、是下颌流畅的线条、也是险峰一般的鼻梁;柔的地方就少些,似是只在眼里。

可一眨眼,柔又没了,换上铺天盖地的雨幕,遮挡的干脆。

宁姝的大氅哗啦一下掉了下去。

戴庸在旁抿了下嘴——太刺激了!刚才皇上趁着有大氅挡着,说不定摸哪儿呢?

太后:回去得让袁嬷嬷给我再去民间借点小话本来,这不就是霸道皇上小民女的故事吗?!我可太机智了!这一膝盖顶的好!

秘葵:姝姝你也太直接了,我只是让你献个舞而已啊!大可不必如此……

赵婕妤:我还在地上跪着啊!

宁姝往后退了一步,这回认真站稳,赶忙又跪下告饶。

皇上没说话,宁姝脑袋上倒是被个东西盖的严严实实,皇上这才说道:“回去好好洗洗。”

说完,就带着戴庸走了。

宁姝这才发现自己脑袋上盖着的是他方才披着的青缎毛锋披。她看了眼自己落在地上的大氅——嗯,确实沾水了,小毛领都不毛了。

没想到这个皇上还是个好人呢!怪不得不行呢!长得又好声音也好听人也善良,总要有点缺点。理解理解,理解万岁。

自己出去一定好好说他好话,为皇上树立英武不凡的形象!

宁姝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视线,她向前看去,只见赵婕妤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月匈?

宁姝连忙用毛锋披遮挡住,冲她友好的笑笑。

赵婕妤:嘤嘤嘤,皇上果然喜欢的是月匈大的!

太后带着宁姝回去的路上时,在旁仔细问道:“姝姝是何时见过皇上?”

宁姝实话实说:“上次寿宴在娘娘殿内,恰巧皇上来了,那是第一次。”

太后猛然想到,那日自己穿了朱红色的披挂,宁姝穿的好像也是朱红色的衣裳,皇上当日鲜少开口的称赞了这颜色一回,原来是在借着自己夸宁姝?

破案了!

但问题就是,既然皇上都知道宁姝畏寒,那么两人应该聊的挺多的吧。宁姝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呢?那皇上为什么不让她进宫陪伴呢?

待到宁姝回侧殿去,太后和袁嬷嬷认真探讨起来。

袁嬷嬷含糊了半天,方说道:“娘娘您听了别罚奴才。”

“不罚,你说。”

“奴才觉得,人家不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这宁姑娘,可能正是对了那个味儿。所以皇上这才不提。”

太后沉默片刻,一拍桌子:“所以皇上方才走时才说‘回去好好洗洗’!”

袁嬷嬷其实没想到这个地步,但太后说了,她也幡然醒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太后叹了口气,掉了几滴眼泪:“也怪我,翊儿小时候受的苦多了,难保有些……特别的嗜好。罢了罢了,但凡能找个女人生个皇孙给我,谁管他呢?再说,这原本也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是,是老天有意磨难我们母子。”

袁嬷嬷也跟着流眼泪:“娘娘,娘娘和皇上这些年都不容易,可切莫这么说自己。”

太后抹着眼角的泪,叮嘱道:“一会儿去看看宁姝住的侧殿,墙边儿有没有危险,万一晚上皇上来了,别翻墙的时候磕着摔着。”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婕妤:你们有没有人在意一下我的感受?!不好奇我为什么跪着吗?!

太后: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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