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小雨。

春雨绵绵,下起来细而密实,雨水不冰不冷,人就算站在雨中,也只觉得彷佛身上披了一层薄薄的湿润的衣裳,而不会觉得难受。

江水涨了一两分,水面上被细雨打出小点点,远望过去,宛如谁在江面上罩了一幅透明的、有著均匀淡纹的锦帛。

一切都充满著春的感觉。

连绵春雨来得无声无息,也停得无声无息。一个空气清新无比的清晨,众人起个大早,惊讶地发现湿漉漉的天气已经过去,太阳从山後冉冉升起,金光万丈,照得人心胸大畅。

凤鸣精心策划的魔术表演,已经到了即将登场的关键时刻了。

「准备得怎?样?」

萧家大船的大客厅里,最近成了凤鸣等商议秘密的重地。外面萧家二十名高手团团护卫,在进一层是容恬二十名精锐把关,最里面则由容虎和洛云两个大头负责看守。至於参与秘议的,除了凤鸣之外,自然还有即将大难临头的泰蚕,和永殷将军乐庭。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有了最近几天的亲密相处,乐庭和凤鸣等人越混越熟,连最开始的那一点生疏都全然抛开,现在已经到了和凤鸣等人称兄道弟的程度。乐庭把过来时头上戴著来掩饰面目的大黑斗笠拿下来,边扇风边道,「处决台下面的洞已经挖好了,绝对可以藏得下一个人。木箱子我也命人钉好,处决当日随时可以使用。」

凤鸣连忙摆手道,「木箱子千万不要准备好。变魔术就要让观众看得迷惑,如果我们一早准备好木箱子,说不定有人猜测木箱子里面有古怪。依我看只需要准备一堆木条,到时候现场制作木箱,以表示将军大公无私,什?手段都没有用。」

乐庭想了想,抬头哈哈笑道,「也对。本将军果然大公无私,连箱子也是现场做的,瞧永全殿下手下那些小狗们怎?纳闷去,哈哈,哈哈。」

「那?你妹夫那边……」凤鸣转头去看泰蚕。

泰蚕绝处逢生,对凤鸣生出一百二十分的感激,现在凤鸣说一他绝不会说二,一听凤鸣问话,赶紧?勤回答道,「我已经按照萧鸣王的吩咐装成伤心过度病倒在床,然後昨天拖著病躯去牢中探望了我妹夫最後一面。萧鸣王所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告诉他了。」

「你有仔细说吧?这个台词很重要哦,一点也不能错的,不然我们的魔术表演就塌台了。」凤鸣认真地再三叮嘱。

「萧鸣王放心吧,这事关系我妹夫的性命,我怎?敢乱来?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来回叮嘱他的,他背了好几次,完全熟练了,我才离开的。」

「那就好,那就好。」凤鸣吐出一口气。

累啊!

什?事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魔术也不例外。

别看他现在似乎胸有成竹,其实上这些人中最担心的也许就是他。

因为後果严重嘛。

其他的魔术表演失败,最多让报纸媒体取笑一下,下次表扬没人捧场罢了。他们可不一样,只要稍有破绽,被别人生出疑心,萧家被牵扯入永殷内斗也就算了,更直接的後果则是牵连乐庭这个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热心肠将军。

法场劫人等於藐视王法,处罚一律是死罪,万一被人识破,泰蚕和乐庭,甚至其他知情人,都会赔上性命。

至於那个可怜的酿酒商,更是必死无疑。

乐庭倒是从沙场上?杀过来的人,胆子比一般人大,这样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比平日更高兴,神采飞扬道,「如今一切准备妥当。处决的公告三天前本将军已经命人四处贴出去了,处决台设在芬城城门。犯人在芬城中也算有名气的酿酒商,而且又是一桩明眼看得出来的冤案,来看的人一定非常多。」

「有这?多现场的人证,将来可以证明乐庭将军确实处死了我妹夫。」

「苍天保佑,无辜者最终可以活出一条性命。」秋蓝在旁边双掌合什,闭目喃喃了一句,睁开眼睛祈道,「但愿人人平安,鸣王这次又积下一次阴德。」

凤鸣转头对她笑道,「这和积德有什?关系?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是为了积德啦。」

秋蓝正色道,「鸣王救的人越多,就越有福泽,可别小看了这些福泽。日後万一遇上灾厄,说不定苍天见怜,就为了这些前事照看鸣王呢。」

凤鸣被她严肃的语气说得一愕,又好笑又好气。

秋星嘻嘻笑起来,「鸣王别理会她。秋蓝这几天说闷,跑去船上的藏书库里找书看,什?书不好找,却找了一本什?福泽录,看了之後就发痴了,一天到晚什?行善,什?福泽的。」

凤鸣这才明白过来,对秋蓝道,「过两天等我有空了,你也把那书给我看看,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可以一起讨论著玩。」

秋蓝微弱地抗议道,「这才不是玩的呢。」

凤鸣怜爱地摸她脸蛋一把,不再和她争这个,回过身去扫视泰蚕和乐庭,静了半晌,俊脸上收敛了笑意,露出少见的凝重表情,「行动之前,大家再仔细想想,没有问题了吧?」

乐庭晒道,「我们已经思前想後几天了,能预想到的问题已经想到了,鸣王不要太担心。」

泰蚕是文官,比较胆小,低著头再三想了,才道,「好像真的已经都想周全了。」

「那就好。」凤鸣问,「处决定在什?时候?」

「今天午时。」

「好!」凤鸣沉默了一会,蓦然喝了一声,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左右看看,从坐垫上跳起来,双目霍霍有神,仰头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变活人魔术即将正式登场,大家都准备去吧。不要担心,放手去做,本鸣王此计必成!」

乐庭开始见他问东问西,颇有点胆怯,现在却豪气大发,才放下心来,顿时也站起来朗声道,「本将军现在立即回去,午时亲自到达芬城城门处决台,担任这次处决的监斩官。」

泰蚕拱手道,「那我也要赶回去装病了。处决的时候我还要装伤心过度晕倒,现在回家先在脸上抹点白粉,多练习练习再说。」

两人一道辞行。

凤鸣把他们送出客厅,大步走了回来,看著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几个贴身侍女,摊开手问,「我刚才的态度怎样?」

「很好啊。」秋星第一个回答。

秋月道,「很坚决,一看就知道鸣王的计策一定成功。」

秋蓝也道,「鸣王刚才跳起来的样子很威风呢。」

凤鸣长呼出一口气,「我还是装不出容恬那种自信满满的威风样子,唉,真怕画虎不成变小狗。其实我下决定的时候手都在发抖,背上全部是冷汗。」举手抹抹额头,果然都是冷汗。

「奴婢帮鸣王擦擦。」秋月取了乾净毛巾过来,一边帮他擦背,一边叹道,「鸣王要是害怕,就不要管这事好了。奴婢也知道那个犯人可怜,但是现在一搅上鸣王,却变成鸣王可怜了,天天苦思冥想怎?救人,怎?变魔术……我们奉大王之命,在路上看顾鸣王,只盼望鸣王路上越少事情越好。现在却无端卷入这些事情里面了。」

秋星从後面推秋月一把,取笑道,「今天中午事情就完了,你还唠叨什?呀?鸣王开始说要变魔术的时候,你不是还拍手叫有趣的吗?」

「有趣是有趣,不过害怕的时候还是会害怕的嘛。劝一下都不行吗?」

凤鸣见她们姐妹又开始斗嘴,宠溺地笑道,「好啦好啦,我还在淌冷汗呢,你们就吵起来了。不过秋月说的对,这种事就是又有趣又害怕,其实感觉挺刺激。」

秋蓝笑著插了一句,「其实我也早就想劝鸣王了。这七国游历才刚刚开始呢,後面不知道有多少风险,能不惹事最好不要惹。」

凤鸣大挠其头,露出傻兮兮的苦恼表情,「唉,我都听糊涂了。你们三个一下子说拯救无辜者是大大的好事,一下子又说最好不要管,不要惹事。能不能给我一个坚定一点的立场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三个侍女也露出苦恼的表情,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奴婢们也很烦恼啊!又不忍看见无辜者受难,又希望鸣王平平安安,不要出任何意外。难道这样想也有错吗?」

「所以奴婢想著无辜者的时候,就夸奖鸣王心底善良,救人一命……」

「但是想到鸣王自己的时候呢,又埋怨鸣王老是忘记自己的危险处境,只想著帮别人。」

「这样想是人之常情,立场不够坚定,又怎?能怪奴婢?」

「好啦好啦!是我说错话了,不是你们立场不坚定,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凤鸣听她们软声莺语连连,一个头变得有两个头大,赶紧举手投降,转头找外援,偏偏容虎不知道到隔壁做什?去了,目光只好落在洛云身上,求救似的道,「不如洛云你来发表一下看法。」

洛云坐在一旁,怀中抱剑,挨著墙壁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睛不耐地瞥了凤鸣一眼,冷冷道,「害怕就别插手,插手就别害怕。少主又害怕又要插手,令人费解。」

凤鸣搓著手,非常苦闷地道,「虽然害怕,但是不插手不行啊。」

洛云不屑地问,「为什?不行?」

「因为逃避不是办法,只有不断面对令你畏惧的事物,才能锻炼出足够的胆魄和勇气。」

洛云目中神光霍然一跳,缓缓转头盯著凤鸣。

凤鸣早换了一个表情,笑嘻嘻看著他问,「我这句话说得对吧?」

「也不算错。」

凤鸣笑容更大,又友好地问,「那?这句话能不能让你对我的印象稍微改观,以後对我不要这?冷冰冰呢?你也知道,我们日夜相处嘛,总是黑著脸,看著心情压抑呢。」

「不能。」洛云懒洋洋站起来,「我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属下,少主何必费这种心思?属下想出去晒晒太阳,稍刻便回。」

不等凤鸣答应,迳直提著剑走了出去。

凤鸣瞪著他的背影消失,又开始苦恼万分地挠头,「为什?我说了那?多动人的话,可他就是对我黑著脸啊?我这个少主真的那?失败吗?」

秋月赶紧柔声劝道,「鸣王不要烦恼,他这个人是天生的黑面神,不,他一定是天生脸就有毛病,不会笑的。这和鸣王无关。」

秋星则非常困惑,「鸣王为什?总是想让洛云对你改观呢?这个人比石头还硬,一点都不像能争取的样子。」

「可是鸣王还是需要争取啊,将来如果真的要进入同国,就那好像到了敌国一样,处处危机。所以在到达那里之前,必须先解决内部问题,让萧家高手团这边的人对鸣王另眼相看,忠心保护鸣王才行。」秋蓝有板有眼地答道,「否则万一又出现上船第一天的事情,自己人两边对峙,那可如何是好?」

「秋蓝好厉害哦,我怎?都没有想到。」秋星惊讶地赞道。

秋月嗤笑道,「她这些都是听容虎说的啦,我才不信她自己会想到。」

凤鸣懊恼地道,「亏你们还那?高兴的斗嘴,也不帮我想想办法。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仅仅是为了萧家高手团的军心而笼络他……」

「那是为了什??」

「总觉得他有一份亲切感……」

三个侍女面面相觑。

亲切感?那个洛云?鸣王你看人的眼光好像一直没什?长进……

容虎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看见凤鸣小脸皱得苦瓜一般,奇道,「鸣王怎?了?救人的事刚才不是已经全部预备妥当了吗?」

「救人的事是预备妥当了,我现在哭丧著脸,是因为我花了一个晚上才想出来的名言锦句居然打动不了洛云的心。」凤鸣叹了一声,打起精神问,「你刚刚到哪去了?」

「哦,我去见罗登了。」容虎也有事要向凤鸣请示,「处决在即,不管成功与否,萧家都有必要摆出一个不牵涉入内的姿态,我们的船最好在处决前离开芬城码头,继续往前。」

凤鸣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叫罗登现在就开船走人,不过那样变魔术我就看不到了呀。」

「我们可以把船开到前面停下,用小船载人,悄悄回去芬城,躲在人群中看处决的精彩过程。」容虎说完後,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涉及鸣王的安全,离开大船潜入人群毕竟危险,这样的事情还需要和萧家随行的护卫们打个招呼才行。如果他们不答应,恐怕下船有点困难。」

凤鸣耸肩,转头对秋星苦笑道,「看,现在知道为什?要争取洛云了吧?现在我去哪里都需要请示他的。」

秋月哼道,「他不过是鸣王的属下,有什?好得意的?鸣王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去和他说。」果然站起来,提著裙边大步去了。

不过片刻,秋月得意洋洋地回来,宣布道,「洛云说他没有意见,鸣王要去看,他只负责随同护卫。只要鸣王看热闹时不要惹事就行。」

凤鸣大为高兴,著实夸奖了秋月两句。

忽然脚下一个颠簸,震动传来。

「大船开动了。」容虎平静地道,「等到了前面没有人烟之处,再停船潜回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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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庭离开芬城码头,不引人注目地骑上马,缓缓朝南边的黄沙大道而去。

行了大概半里,远离了繁忙的芬城码头,路人渐渐稀少,他正要策马扬鞭,加急赶回自己的将军府,好做最後的准备,却忽然察觉有异。

前方两辆看似平常的马车迎面驶来,除此之外,马车旁还有六名护卫骑马侍守在旁。两辆车并排而行,加上骑马的侍卫一字排开,刚好把前路完全挡住。所有人的眼睛都沉默地盯著越来越靠近的乐庭。

不需多言,这些人绝对是冲著他来的。

难道事情有变?

乐庭心内震惊,一边放缓了马步,装作风沙迷了眼,举手揉眼,趁机回头看身後,暗暗叫苦。

身後两骑也正缓缓逼来。

双方越行越近,乐庭一人单骑,渐渐被前後夹逼到中间,只能勒马停下,冷哼一声,「大道通天下,众人行走之处。哪一位如此嚣张,竟连路也不让别人走?难道是想抢劫不成?」

此刻双方都已经停下,马车里沉默片刻,传出一个悦耳的男音,问,「请问阁下,可是乐庭将军?」

乐庭因为是秘密前来和凤鸣会面,出门前精心乔装打扮过一番,不但身上衣服全部换成平民装扮,脸上还刻意贴了络腮胡子,头上戴著黑色大斗笠,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人认了出来。

乐庭心里又是一惊,边想办法脱身,边问,「阁下何人?」

车中人笑道,「要知道我是谁,请将军上车一叙。」

乐庭四周看看。

换了平时,他随身带著亲卫团,哪会在乎这?几个人。可惜今天为了事情机密,只身外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带。

如今双拳难敌四手,附近又非常荒僻,动起手来,说不定?首腐烂了都无人发现,岂不死得窝囊?

他左想右想,无可奈何,如今只能暂时虚与委蛇,於是下马。

旁边几个高大的男人一直虎视眈眈盯著他,见他下马,上前把他腰间的宝剑给取了,搜查全身,确定没有兵器,才掀开帘子,让乐庭上去。

乐庭气得牙痒痒,硬著头皮上了马车,抬头一看,不由一愣。

马车里坐著一个纤细单薄的陌生少年,看模样似乎只有十九二十,眉目清秀,目光却深邃澄亮。身上衣饰都是寻常打扮,面前摆著一个小方几,上面放著几碟平常的糕点。

糕点虽然平常,可那装载糕点的碟子,却依稀可以看出边缘有淡绿色,正是极为名贵的绿痕碟。

乐庭知道此刻不宜露怯,冷冷打量对面这个优哉游哉的少年一眼,「阁下好大的胆子,劫持将官,是死罪。你知道吗?」

马车上的人,其实正是小柳。他已经二十出头,但身量模样却属於烈儿一类,怎?长都一副少年相,只是他比烈儿又显得淡然恬静一点。

他自从和容恬相会後,遵从容恬的指示赶到芬城,本打算稍做停留,想办法救出泰蚕的妹夫,以免泰蚕受到牵连,以至於三王子永城的势力进一步被削弱。

没想到刚刚抵达,立即得知乐庭已经发出公告要在今天处决犯人。

小柳大为惊讶,乐庭向来摆出的立场是毫不偏袒,就算最终会处决泰蚕的妹夫,却不应该这样急於下手。

没想到这样一个中立派也会倒向永全王子这边。

没办法之下,他只能派人暗中监视乐庭的将军府,趁著乐庭单独一人,把乐庭截留下来。

由於事情太忽然,如今人虽然截下来了,但要怎?行事,却还没有想出什?好办法。

他心里暗自著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听见乐庭质问,淡淡一笑,「劫持将官?我可没有这?大的胆子,小柳奉命而来,不过是请将军上上马车,问一下事情,说不上劫持吧。」

「哦?你奉谁的命?」

「将军请看。」小柳把腰带上的令牌摘下来,递给乐庭。

他潜伏在永全身边,在永全的太子府中做事,还能拿出什?令牌?当然就是永全太子府的令牌。

乐庭垂眼一看,脸上几乎变色,低声道,「太子府?」

「正是。」小柳笑著,舒服地倚在车厢的嵌绒厢壁上,道,「芬城最近事情多,永全殿下命我过来照看一二。」

他这当然是信口胡扯。

见过容恬之後,根本就没有时间回去都城在永全那边下功夫。小柳想著人杀了事情就难办了,索性先带著令牌过来,把人救下,再去永全面前周旋。

他本来是随口一句,本意是让乐庭不至於怀疑他本来的居心。没想到却正好把乐庭吓出一身冷汗。

一听是太子府过来的人,乐庭脊背顿时发凉。

真是怕黑偏遇鬼。

没想到永全对这小小的芬城掌吏一职如此重视,居然派遣亲信过来。而且不但仅仅是秘密观刑,还与以往不同的在处决前出面。

难道……

难道他们已经识破了鸣王的大变活人魔术?!

想到这里,乐庭更是冷汗潺潺。

此事如果?露,犯人和泰蚕必死无疑,连自己也无可幸免。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但自己正妻和三个小妾,还有孩子们都还在将军府里,永全对自己的亲兄弟尚且赶尽杀绝,何况自己?

狭小车厢内,乐庭越想越急,越想越困惑。

鸣王之计巧妙到了极点,而且尚未动手,诸事应该不致於露出破绽,太子府那边又是怎?得悉了?

如果不是太子府的人得了消息,又怎?会那?巧,偏偏在这个时候把他截留在这里?

他为将多年,又在朝廷上当了那?多年的官,尽管心里愁得几乎尽碎,面上却不露出半点,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原来是太子府的柳公子。都城路途遥远,柳公子一路辛苦了,公子不辞辛苦前来,有何赐教?」

「是为了那个叫朝安的酿酒商之事。」

「原来是那件事。」乐庭仔细斟酌自己的一字一句,徐徐道,「这事请柳公子回报永全殿下,此事已经处置妥当。犯人今日就会被处斩,本将军亲自监斩,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小柳就是头疼朝安今天就会被处决,如此一来,不就等於无法达成容恬布置的任务了吗?皱眉道,「将军处置得是不是太急了点?」

「什??」乐庭狐疑地瞥小柳一眼。

从永全的角度来说,他的人应该恨不得早点弄死朝安,牵连泰蚕才对。

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今天的计划?

若是如此,则所有参与者的性命危在旦夕。

乐庭心里蓦然抽紧,勉强镇定地问,「柳公子为什?说本将处置得太急呢?此犯人向大王贡送发酸的游子酒,蔑视王威,无礼之极,早就应该处死。永全殿下不是曾经来书,说要尽快办理此事,不要再拖延的吗?本将也只是奉殿下之命行事而已。」

这一番话处处显得为永全著想,向永全效忠,倒堵得小柳一滞。

小柳何尝不知道永全盯著芬城掌吏这个肥缺。

偏偏他现在是以太子府中人的身份出现,怎?能把自己的目的说出口。用若有若无的目光扫了乐庭一眼,心里恨不得一脚踢死面前这个永殷有名的虎将。

还虎将呢?呸,一样是趋炎附势之徒!

本来摆出一个不偏袒任何一方的中立姿态,现在恐怕是看著永全的势力日渐膨胀,所以连忙不顾廉耻地巴结永全,以处死泰蚕无辜的妹夫来献媚永殷太子。

最可恨的是,他还不得不夸奖这个该死的草菅人命的家伙。

「将军对永全殿下真是忠心耿耿。」小柳咬著牙,勉强一笑,「将军这番苦心,日後我一定当面禀告殿下。不过我说将军处置得太急,也是有道理的。要知道,泰家在芬城毕竟已经当了几代的官,要处罚他家的亲戚,多少也稍等一些日子。动手太急了,容易惹人非议,这对殿下的声誉恐怕不好啊。」

乐庭听了,顿时暗中松了一口气。

搞什?,把老子半路劫上车,居然是为了这个。

还以为你看穿了今天处决的蹊跷呢。

乐庭心里忧虑一去,顿时大为从容,摆摆手,做出义正词严的样子,沉声道,「这方面请永全殿下放心。这件案子已经滞留多时,现在处置也该是时候了。无论从罪证、论罪的程序,还是处决的程序来说,都完全按照永殷律法而行。没有人可以在这件事上面说永全殿下半字的不是。」

小柳道,「永全殿下的意思,还是希望稍缓几天。」

如果放在从前,乐庭当然乐得点头答应,他也不想处死无辜的犯人。

可是现在由鸣王一手策划的魔术计划实施已经提上日程,处决台下面的地洞也已经挖好,万一今天不把事情干完,说不定就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乐庭态度坚决地道,「公告三天前就出去了,人人都知道今天是处决的日子。若是忽然推迟,恐怕惹人非议。柳公子请体察,本将军实实在在是为永全殿下著想,这事越早了结,对永全殿下越有利。」

乐庭一口一个为永全殿下著想,说得大义凛然,小柳气得乾瞪眼,偏偏找不到要他住手的理由。

继续劝下去,定会惹起乐庭疑心,他好不容易才潜伏入永全的太子府,为了这?一件小事暴露身份,那可大为不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换了另外一人,说不定就此作罢,不再提起。

但小柳身子单薄,心志刚毅却远超常人,自尊极强。他多时未见容恬,好不容易见了容恬一面,当面接下这个任务。虽说不是什?重要的事情,却因为是亲口答应大王的,怎样也要办到才行。

正踌躇中,猛然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出来,晴天霹雳般在脑海中轰然一闪。

乐庭孤身出外被抓,芬城无人知悉。身边这几个人,又都是死忠於自己的,绝不会把今日之事?露半分。

不如神不知鬼不觉,一刀把乐庭宰了!

等午时一到,监斩官不露面,犯人自然不会被处决。泰蚕的妹夫没有正式被处死,也就无法利用这次死罪案件牵连泰蚕。

至少在朝廷派来新的将军前,芬城码头掌吏一职无法变更。

小柳默默想了一会,偷偷拿眼睛瞅乐庭一下,心里算计道,那酿酒商无辜牵扯到两位王子的争斗中,本来和此人无冤无仇。现在这家伙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硬要杀酿酒商,只是为了讨好永全。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杀了又何妨?

想到这里,眼中杀机闪过,唇角却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有条不紊地道,「将军说的对,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如此,请将军先行回府,酿酒商朝安的案件,就照将军说的办理就好。」

乐庭哪里猜到他心里转了这?多花花肠子。

这也难怪,任他想破脑子,也不可能想到小柳竟是容恬那边派来的奸细。目前他所作所为都对永全有利,小柳随便放过他也是应该的。

听了小柳的话,乐庭不疑有他,笑道,「那样最好。很快要到午时,本将军要快点赶去处决地点,这边就请柳公子将事情报告给永全殿下了,告辞。」朝小柳一拱手,转身下了马车。

脚步刚刚落地,身後一声尖啸声忽然从马车里传出来。

乐庭还没有反应过来,小柳那几名围在马车旁的心腹早已面目狰狞的扑了过来,乱拳直轰过来。乐庭毫无防备,鼻子上首先就著了一下,顿时目眩眼花。他吃了一惊,依仗著沙场上练来的本能仓皇後退,挥臂挡开又一拳,手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他的剑在上马车时就被搜走了。

这一迟疑,腰腹又挨了几记重拳,疼得他蜷缩起来,又惊又怒,喝道,「你们要干什??」

心思急转道,这样撕破面子狠下痛手,不用说是自己和鸣王的计划已经被知悉了!否则太子府的人何必如此?可恨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哪里露出破绽。

最糟糕的是,鸣王和泰蚕等尚且不知此事。若他们依计行事,恐怕也会落入毒手。

不行!

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失陷在太子府的人手里才行!

想到这里,不顾背後的袭击,猛然扑向前,把挡在前面的两个壮汉推开,豁出去扯直了嗓子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我是永殷将军乐……」

话还没有说完,後脑被人狠敲一记,软软瘫倒在深黄色的泥地上。

马车的帘子掀开来。

「弄好了吗?」

「禀公子,他昏死了。」一个手下用脚尖踢踢乐庭毫无动静的身躯,不屑地笑道,「这家伙刚才还想喊人救命呢,呵呵,这地方遍地黄沙,鬼都没一个,谁听得见他喊啊?」

另一人问,「公子,要杀了他吗?」从腰间拔除短匕。

他们都是杀惯人的凶徒,小柳久经辛苦笼络降服的,个个凶悍不怕死,只要小柳一开口,割断一个将军的喉管,就和杀只鸡没什?区别。

小柳本想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刚刚监视他从将军府出去,到过什?地方?」

「这家伙鬼鬼祟祟,去了芬城码头,也不知道钻了什?暗道,一眨眼就不见了。害我们差点以为跟踪被他发现,甩了我们呢。半个时辰之後,又发现他从芬城码头的大路上冒出来。」

芬城码头?

根据消息,载有鸣王的萧家大船,不是正停留在芬城码头吗?难道……

小柳想到这里,暗暗吃了一惊,低头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乐庭。

难道这恶毒的家伙为了讨好永全,还想对鸣王下手不成?

想想也有道理,处死一个小小的酿酒商,对於永全来说并不是多大的功劳。但如果害死了西雷王最心爱的鸣王,西雷现在的大王容瞳一定会对永全深为感激,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哼,此贼居然如此可恶!

小柳盯著瘫软的乐庭,眸中射出恶狠狠的目光。

本想下令杀了他,回心一想,又转了念头,冷冷道,「暂且绑起来,记得堵住他的嘴。等办完泰蚕的事,本公子还要好好拷问他一下。今日之事,无论何人问起,不得有丝毫?露,知道了吗?」

众手下哄然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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