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雨还没停。

窗外,大雨哗啦哗啦。

月月趴在床上听雨声,不时看着门口,她在等季星遥洗过澡进来。

对孩子来说,等一分钟都难熬,她手指在床单上信手涂鸦,满腹心事。

季星遥又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才来,“宝贝,喝牛奶睡觉啦。”

月月很乖地爬起来,她喝了一口突然抬头盯着季星遥看,“星星,我想给你介绍对象。”

季星遥失笑,逗她:“好呀,月月要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哪里人?”

月月小心翼翼把杯子放床头柜,认真地介绍慕靳裴,“叔叔是...北京人。”慕叔叔应该是北京人,“自己有公司。”

说着,突然忘词,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邻居奶奶是怎么给尹老师介绍她那个侄子的画面。

“叔叔他...”慕叔叔到底有没有北京户口呀?邻居奶奶的侄子可是有北京户口,还有最好的学区房。

她想,慕叔叔肯定是有学区房的。

“有...房子。”

她又想起邻居奶奶的侄子可是有汽车的,还是北京牌照,听说摇号摇了三年才摇上。

慕叔叔就比不上那个侄子了,因为慕叔叔每次来都是打出租车。

月月怕季星遥嫌弃慕靳裴没有车,她试探着问道:“星星,相亲一定要有车吗?要是还没摇到号怎么办?”

说完她跟着惆怅。

万一慕叔叔三年都摇不上号呢?

那星星可就要跟那个侄子成对象了。

季星遥被逗乐了,她知道月月说的这个叔叔是谁,隔壁阿姨家的侄子。

刚才母亲还跟她说,上午带着月月在小河边玩遇到了邻居阿姨,阿姨听说她去了北京就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侄子。

月月虽然是个孩子,可孩子记性好,模仿能力强,又喜欢学大人做事说话。

月月晃晃季星遥的手臂,“星星,没车不要紧,可以打车,还不用自己开,不用费力气,多好,对不对?”

季星遥点头,“对。”

月月松口气,接着道:“叔叔还是独生子,家里就他一个孩子。”

季星遥笑得合不拢嘴,她以前没发现孩子还能这么可爱,“还有呢?那个叔叔今年多大呀?帅不帅气?”

月月不知道慕靳裴多大,“好几岁了。他很帅,在我心里他特别帅特别帅,跟我爸爸一样帅。”

她继续用邻居奶奶的介绍模板,“他人好,踏实,稳重。”

季星遥:“......”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

月月以为季星遥是很满意叔叔这个对象才笑得这么开心,她也跟着高兴,“星星,那你就是愿意跟叔叔成对象了,是不是?”

季星遥没法跟一个六岁孩子说太多感情上的事,说了她也不会理解,“关于对象,关于相亲,等月月再大一点我们再聊好不好?”

时间不早,她关了灯,把月月搂怀里,“小宝贝睡觉啦。”

月月还想把慕靳裴照片找给季星遥看,可季星遥已经亲了她的眼睛,还跟她道了‘晚安’。她只好等大一点了再说。

一个月就能再长大一点了吧?应该是。

“星星,晚安。”

房间静下来,月月安心躺在季星遥怀里,听外面雨声。她暂时没有困意,小小脑海里编织着一幅幅画面。

“星星?你睡着了吗?”她声音很小很小,不由屏住呼吸。

“睡了。”

“哈哈。没睡。”

月月在她心口蹭了蹭,“星星。”

“嗯?”

“今天月亮和星星没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黑夜哭了呀。”

季星遥揉揉她的脑袋,“睡觉啦。”

--

一首曲子弹完,小布丁合上琴盖,趴上面一言不发。

科里给她顺着长发,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瓜,他能感觉她此时的悲伤,却无能为力。

他有本事让钟表准时,却没本事让时间倒回去几个小时。

“孩子,累了就睡会儿,我陪着你。”他抄起她的一缕金发给她编小辫儿,编得像模像样。

小布丁侧脸,“你真是无所不能。”

科里:“谢谢夸奖。”

小布丁眯上眼,她现在很难过,没有丝毫跟别人聊天的兴致。她找到了真爸爸,她该高兴的,不是吗?

为什么难过的想哭呢。

科里心疼小布丁,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小辫子编好,他用另一缕长发扎起来,接着编第二个小辫儿。

“科里,我找到我的真爸爸了。”小布丁声音很轻。

科里:“我知道。”

也对,不然他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陪她,他来的那么巧,什么都没问,只征求她要不要弹琴。

“是谁请你来陪我?假爸爸还是星遥妈妈?”

“慕靳裴。”科里问:“还记得吗?”

“当然。他是医院的老板。”小布丁始终没睁眼,她一只手有节奏的虚空弹奏。“替我谢谢他。”

科里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想什么冰淇淋。

小布丁摇头,这段时间用的药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她吃了冷的东西会刺激得胃更难受。

“科里,我以为我足够坚强。”

“你已经很坚强。”

不,一点都不够。

她应该感谢真爸爸给了她生命,感谢他取消了蜜月之旅来看她,也要感谢他愿意承认她是他的孩子。

可她依旧很痛苦。

她跟科里说出心里话,“没找到真爸爸之前,我一直幻想,幻想他也在找我和妈妈,幻想他一直爱妈妈。”

即便她知道爱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还是心存幻想。

“我的真爸爸他爱上了别人,他已经结婚了。我应该祝福他的,但当时知道他是我的爸爸,我很丢脸地哭了。”

“我不该这么自私的,我应该像妈妈那样,带着宽容和爱活下去。”

科里扎好了第二个小辫儿,用指腹刮了刮小布丁的脸蛋,那行眼泪在脸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你还是个孩子。”

小布丁摇摇头,她早就不是个孩子。她下意识咬着唇,“我十二岁了,这么小,科里你害怕吗?你会嫌弃我吗?”

“我知道你十二岁,怎么会嫌弃你,你就是个小天使。”科里说:“十二岁也是孩子。我女儿四十岁了,她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

“谢谢。”小布丁哽咽了下,“人的想法真的好复杂,我并不想楚尧何是我的真爸爸,我很喜欢他,两年前就喜欢他,喜欢他给我讲故事,喜欢趴在他心口睡觉,可我一直不敢告诉他我的真实年龄,我还让假爸爸替我保守秘密,我怕楚尧何害怕,我这么矮小。”

“我所有的幻想都碎掉了。”她把脸埋在胳膊里。

肩膀不由发颤,那么小的一小团,孤独又无助。

科里抱起小布丁,“我们去花园看看玫瑰花。”

小布丁的眼睫毛湿漉漉的,迎着风,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哭出来后心里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科里把小布丁放在花园边长椅上,她背对着晒太阳。

清晨,阳光,花园,美丽的玫瑰,清新的空气,她有假爸爸和星遥妈妈,还有月月和科里。

她拥有的这么多。

“宝贝儿。”谢昀呈回来了。

科里转脸,不由皱眉,“怎么搞这么狼狈?”他站起来拍拍谢昀呈的肩膀,“你看着小布丁,我去给她买早餐。”

“爸爸,你的脸怎么了?”

“剃须刀不小心刮破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布丁想伸手摸摸,又怕弄疼了他,下巴处那么长一道,还渗着血。

“很疼吧?你让医生给你看看。”

“不疼。”谢昀呈一把抄起小布丁扛在肩头。

关于何楚尧,他们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提。

谢昀呈下巴上那道抓痕三天也没消下去,他去接机时贴了两个创口贴在脸上。

月月和小布丁一样,问东问西,谢昀呈敷衍着。

季星遥斜睨他,这人越来越过分,寻欢放纵到一定程度了,脸上都挂了彩。

“疤好了之前不许你去医院,别给孩子坏印象!”

当着月月面,谢昀呈没多解释。到了停车场他把月月放在另一辆车上,“谢爸爸跟星星有工作要忙,你在这里玩玩具。”

“哇哦,这么多娃娃,谢谢。”她亲了一下谢昀呈。

两车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

季星遥还不知道小布丁跟何楚尧的关系,她以为谢昀呈要说的是小布丁的病情,她看谢昀呈表情严肃,她心里突然没了底,特别是他把月月放在了后车。

“谢昀呈你别告诉我,已经不可挽回。”

谢昀呈把那两个创口贴拽下来,用力团了团丢垃圾桶,“我脸上是华晨护着何楚尧时抓破的,何楚尧是小布丁亲爸,做了亲子鉴定,小布丁也无意中知道,我打了何楚尧。”

季星遥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昀呈,张了好几次嘴都没发出声。

直到现在,三天过去了,谢昀呈说起来还是心口发闷,他打开车窗透气,公路的风卷着季星遥的长发胡乱扬起,扫了她满脸都是。

季星遥拢拢头发,靠在车门对着窗外发怔。

“我这几天忙着跟何楚尧清算,那个傻逼,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生意牵扯。”谢昀呈呼口气。

季星遥担心,“你们俩合伙开了那么多公司,投资了那么多项目,是他撤出还是你撤出?你手头有那么多闲置资金盘下来?”

谢昀呈:“紧巴巴的,不够再问我外公借点。”

他说了说这么做的原因,“我的钱以后是要给小布丁的。”

现在何楚尧是小布丁亲爹,以后他跟华晨肯定会生孩子,他要是再继续跟何楚尧合伙赚钱,“我怕华晨会以为何楚尧暗中转移资产到我这边偷偷给小布丁。”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万一到时何楚尧跟华晨生的孩子长大后觊觎小布丁的财产,那时他年纪大了,或者精尽人亡什么的,小布丁再对管理公司一窍不通,他们趁机打着亲情的幌子把他跟何楚尧合伙的公司都偷偷转移到自己名下,小布丁可不就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他要把能想到的麻烦事都消灭在还没萌芽状态,省得多少年以后再对峙法庭。也许是他看多了为财产反目成仇的情况。

季星遥委婉道:“会不会,你杞人忧天了?”

谢昀呈:“人性在金钱面前的贪婪,总会刷新你的认知。当然,不是说华晨就是这样的人,可我必须得先小人。”

季星遥对他的理由没予置评,因为他大多时候是个纯粹的商人,既然他这么做了自然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车厢里安静片刻。

谢昀呈看着他那侧车外,像是自言自语:“小布丁活得太辛苦,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做她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用不着看人脸色,需不着讨好谁。”

“她不是想举办全球钢琴巡演吗?我有的是钱。”

当然,他说这么多说的口干舌燥不是没有原因。

下一秒,谢昀呈忽然转脸看着季星遥:“我手头现在没钱了,都拿去买何楚尧股份,进口药物和小布丁接下来的治疗费,你先垫付,我有笔钱下周到,到时给你。”

季星遥:“不用还,这是我应该花的。”她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养着小布丁,是他非要上赶着往上凑。

到了医院,谢昀呈带月月去病房陪小布丁,季星遥直接去医院会议室,他脸上挂彩,暂时不想看到慕靳裴。

今天一早院方负责人就给他打了电话,说相关方案已经出来,他们十一点开会,让他过去。

慕靳裴也参加会议。

他没想到他们连夜商讨出方案,不可否认,都是慕靳裴的功劳。他第一次欠慕靳裴人情。

会议室里,院方的人已经到齐。

慕靳裴坐在会议桌最显眼的位置,商务正装,气场辐射到会议室每个角落,他在低头写东西。

季星遥认得那支钢笔,她以前用过它画画。七年过去,他还没舍得换。

慕靳裴收笔,突然抬头,跟季星遥的眸光空中相接。她在看他写字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视线不动声色转个弯,示意医院负责人可以开始。

季星遥想过治疗费和进口药物费会极其昂贵,没想到是天价。

负责人把方案递给她,“生命无价。”

这个行事风格特别慕靳裴,这些人是慕靳裴培养出来,跟慕靳裴说话语气都如出一辙。

季星遥没多一句废话,直接签字。

只是这么多钱要一周内到账,对季星遥来说有点吃力,她卡上的现金不够,缺口太大。

其他都在理财上,变现没那么快。

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的会议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

慕靳裴收拾资料离开,整个会议期间他没多看季星遥一眼。

“慕总。”季星遥大步追上来。

慕靳裴还以为出现幻觉,他赶紧转身。

季星遥已经到了跟前,“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慕靳裴点头,“去我办公室吧。”他在医院有间临时办公室,用的次数不多,偶尔接待医院股东。

办公室不大,胜在简单通透,窗台上摆满了绿植。

“坐吧。”慕靳裴把西装脱下来顺手搭在椅背上,他解下袖扣,把衣袖上挽,去给她煮咖啡。

季星遥看着他挺阔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北京的画室,她在忙构图,他站在窗边给她煮咖啡。

每次都煮两杯,一杯倒在咖啡杯里,一杯装进保温杯。

办公室飘着咖啡香气,沉默,也有丝尴尬。

咖啡很快好了,季星遥回神。

慕靳裴把咖啡倒在了专用的一次性咖啡纸杯里送过去,“凑合用,我不常在这边办公。”

季星遥:“谢谢。”

“什么事你说吧。”说着,他又走去茶水台,接着煮咖啡。

季星遥没再绕弯子,“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金,谢昀呈那边最近遇到点事。”

其实她准备了治疗费用,只是没想到超出她预算的五倍还多。

当然,她能理解他们开出那么高的价,毕竟定制药物本来就麻烦,他们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他一个人的。

“想麻烦你能不能今天就开始走申报流程?我保证五个工作日内把钱打到你们账上。”

如果等她的钱到账他们再走相关流程,就要耽误五六天,这五六天对小布丁来说也是宝贵的,她只能尽力争取。

慕靳裴:“不麻烦。费用没法给你减,宽限几天没问题。”

季星遥再次感谢,之后办公室又是一阵沉默。还好,咖啡是装在纸杯里,她可以拿走,不然面对面坐着也没话说。

“慕总,那你忙,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小布丁。”

“等一下。”慕靳裴打包好了一杯咖啡,“麻烦你带给科里,他这几天一直在病房陪小布丁。”

季星遥看着他,“谢谢。”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慕靳裴送她到门口,没再刻意往外送,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什么都听不见,他才关上门。

等电梯时,季星遥抿了一口咖啡,还是原来的味道。

到了病房,科里果然在,在陪两个孩子玩游戏。

“嗨,老朋友,好久不见。”科里放下两个孩子。

季星遥浅浅笑了笑,的确好久好久不见了。

科里过来给她一个拥抱,“我上次见到你时你才十八岁,那时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季星遥把那杯打包的咖啡给他,“慕靳裴让我带给你,这些天辛苦你啦。”

科里没接,他看着咖啡笑了,无奈耸肩,“慕靳裴这混小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喝咖啡。”

季星遥恍然,慕靳裴打包的这一杯也是给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200个红包,前50,150随机~

第一时间更新《风起时》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土系憨女

木木木子头

看不见的脸

夏树静子

丹恩家的诅咒

达希尔·哈米特

尸骨

比尔·普洛奇尼

裙下之臣

请叫我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