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御一出来,魏长筠就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了。

自家宫主的脾气他早就清楚,尤其是在这位道长面前,宫主从来容不得第二个人入了端清的眼。因此魏长筠一挥手,跟他前来的杀手悉数退去,他自己也运起轻功上前抓住了步雪遥,踏着凸出水面的乱石顺势而上,几个起落消失在崖顶。

端清不是没想拦他,只是他脚步刚一动,赫连御就拦在了他面前,潜渊抖手而出,缠绵如水绊住他行动,道:“道长为何来去匆匆,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你若想看旁人,我就断了他们手脚将其做成人彘,摆在你面前好好看够,如何?”

他笑声里含着诡谲,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得力手下,只是一条用废了的狗。

赫连御说得轻描淡写,端清也全当了耳旁风,拂尘一扫荡开赫连御捉隙一抓,踏水凌波向步雪遥远去方向追去。然而身后紫影闪到面前,赫连御又紧跟上来,右手指套锋利如刀,迫向端清双眼;左手持着潜渊轻挽剑花,化成一道白芒割向端清咽喉。

这两招都向着要害而发,快得不叫人有退避机会,丝毫不见气虚力竭之态。端清眉头一皱,头向后一仰,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圆,使了巧劲将他右手锁住,顺势侧身,左手曲肘撞上了赫连御右肋。这一下劲力十足,哪怕换成了木石也要被震裂,可赫连御的身体却固若金钟,竟是纹丝未动!

轻声一笑,赫连御振臂一抖,从端清手里脱出,潜渊换到右手,便横割端清颈项,眼看就要切肤入肉,却被一根玉箫所挡,再进不得半寸。

近在咫尺,足以让端清看清楚他右手指套上残留的血迹——这番交手,端清没有受伤,赫连御身上也无破损,这血自然是别人的,而且还很新鲜。

端清本就冷淡的脸色更寒,抬掌与赫连御袭来的一指相接,双方都借力后退,赫连御站立在断裂的树干上,端清则落于水上大石,没分出胜负。

端清道:“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的《千劫功》已经到了第八层巅峰。”

《千劫功》练到第八层,就能通过修罗手以挖心肝、剖丹田的血腥之法吸纳他人内力充实己身,当年它的创造者在面对武林围杀时一边血战一边以此法调养自己,竟然力战七天而不竭,最后是与太上宫祖师对战绝壁,因一招之差败亡。

难怪赫连御连日奔波至此,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余力与他交手。

赫连御笑了笑:“道长不该恭喜我吗?”

“这功法自第四层起便要嗜血蕴气、以杀养力,你能练到第八层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是为大祸,何谈恭喜?”

赫连御拿下了面具,露出经久不见日光而苍白的脸孔,贪婪地看着眼前人:“看到我有如此成就,你不高兴?”

端清敛目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端清睁开眼,一双冷眸更不见半点人气:“可惜当年,没废了你。”

此言一出,赫连御的眼睛登时就红了。

血丝爬上眼白,眼瞳黑如化不开的血墨,赫连御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啊……我早该知道,哪怕四海都被三山填平,你也还是顽固得愚不可及!”

话音未落,他深入离弦之箭掠向端清,人未至,剑已展锋,于水花四溅时划开一道飞虹,溅上的水珠也顺着剑锋倏然转出,弯弯一刃,恰似水中明月飞出,直逼端清咽喉!

端清手中拂尘一甩,画圆为锁缠住剑锋,虽然下一刻就被绞碎,却也争了一合之机。但见他弃了拂尘,脚下一错,背脊在剑上一靠一转,人便到了赫连御身后,顺势一掌打向他的头。

这一下太快,赫连御来不及回防,头上就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顿时脑中嗡鸣混沌,七窍都流出血来,险些就被内力震得脑浆迸裂。

端清,断情,果然毫不留情。

嘶声一笑,赫连御剑锋向后陡刺,逼开端清之后抬袖擦去面上血迹,转身时已不见痛色,唯独一双眼猩红如血。

端清肩头见了红,赫连御剑尖上沾上一点薄薄血色,他用指腹在上一抹,张口珍惜地舔净,脸上是病态般的兴奋。

“我后悔了,道长。”赫连御勾起嘴唇,“当年我不该看着你跳崖,应该抓住你,把你的血放干一滴不漏地喝下,将皮囊做成人偶,一定就能长长久久地拥有吧!”

他言出无礼,神态行为更是荒诞放肆,没等端清说话,便见剑光再起,赫连御如影随形,只片刻间就到了端清面前,剑势奇诡极快,刺向端清心口。

下一刻剑锋入肉,血色顺着剑身蔓延,流淌在赫连御持剑的手上。

不似旁人热血滚烫,端清之血是温凉的,仿佛沸腾后渐渐冷却,只剩余温。

赫连御这一剑快如惊雷,端清手无寸铁,背后无所退避,便在间不容发之际,抬手握住了剑刃。

潜渊虽然是软剑,但是灌注内力之后就刚硬无比,这一下切开皮肉几可见骨,端清却依然不知道疼一样,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冷冷地看着赫连御。

赫连御只要再一动,也许就能削去他四根手指,可是这一下四目相对,他就连呼吸也放缓了。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究竟是你在放行纵情,还是被《千劫功》给奴役了?”

端清慢慢松开手,血顺着指头滴落下来,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将这只血手笼于袍袖,执萧的左手忽地向前疾点,打中赫连御天池穴,后者顿觉胸中内息一松,全身都卸了力,差点跪了下来。

“十年不见,你越活越回去,到如今我终于开始看不起你了。”

端清在说话时转过了身,语气依然清淡不闻喜怒,从头到尾都是这样近乎无视的漠然。

赫连御的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即又很快归于沉寂,一双眼褪去血色,依然满含不甘。

他忽然开口了:“道长,留步。”

端清脚下顿了顿,没回头:“何事?”

“你十年不出世,如今下山搅进浑水,甚至还来了葬魂宫……”赫连御低低地笑了两声,“是为了顾欺芳的那个好徒儿吧?”

端清侧过脸,道:“你知?”

“前几天,我才见过他。”赫连御用手帕擦去潜渊上的血,又小心地把帕子叠好收起,“他现在可不是顾潇了,改名换姓叫‘叶浮生’,没缺胳膊断腿,武功也进境很快,惊鸿一脉算得上后继有人了。”

叶浮生。

眉头一皱,端清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忽然想起了古阳城里打听到的只言片语,可惜那时候他忙着向葬魂宫赶路,也就没细问。

想不到竟是错过了。

赫连御笑道:“早知道你要找他,我这次就该把他给带回来,说不定道长还能赏我一个好脸色。”

“他在何处?”

“分路时在北方安息山,现在嘛……他身边跟了个百鬼门的小辈,是百鬼门现任门主,应当是随之南下了。”

端清脚步再起:“多谢告知,后会有期。”

“慢着!”赫连御开口道,“既然我回了道长的问题,道长也回我一个问题如何?”

端清终于转过身,目光淡淡:“你说。”

“当年顾欺芳身死,道长自此遁世,着实让我挂念许久,至今不能释怀,想必道长亦然。”赫连御笑了笑,手指屈伸舒展,仿佛操握着无形命运,“倒是顾潇作为她的徒弟,师死之后未曾守灵扫墓,多年来不知所踪,甚至还变换名姓身份,未曾归山祭拜,之间种种实在让我这外人说起来,都觉齿寒呢。”

这话里像埋了无数淬毒的芒刺,端清倒是不为所动,只声音更冷:“你究竟想说什么?”

“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罢了。”赫连御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长如此费心寻他,究竟是要找回久不归家的徒儿,还是……要跟杀妻凶手,讨个公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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