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聚乐第被一网打尽,不由分说地关进德永寿昌宅邸的妻妾和子女们究竟怎么样了呢?

秀次唯恐连累妻妾、子女和仆人们,至少以向舅父表示自己不肖的形式而去死。并且,不管最初是怎么决定的,对待这些人理应给予不同程度的减刑。

首先在要求给予减刑的人们当中,有木食上人、北政所夫人、秀吉的姊姊三好夫人、另外还有秀次夫人的父亲菊亭晴季卿。

如果,亲信们当中大和大纳言秀长和千利休居士还活着的话,将会怎么样呢?

这二人的死对秀吉来说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而对秀次及其妻妾们来说,则是决定其悲惨命运的原因。

老太合在淀君和阿拾相伴下,整天闲居在伏见城内,他的身边,同该事件有关的人,除了奉行们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接近。

秀吉仍抱有自己的梦想。他想把自己膝下的阿拾和出生不久的秀次的女儿联姻,以此来了结这场纷争。

可是,这位小姐的出生年月日不清楚,名字也不知道叫甚么。不用说,生母也说不清是谁……必定有人想利用这次处刑将她除掉。

秀次的妻妾三十三人,被拉到三条河滩斩首的日子是八月二日。是一个秋风瑟瑟的清晨。

这天,同妻妾们一起被拉出德永寿昌家门的还有秀次的五个子女。除了有前面提到过的那位不知姓名的小姐外,还有五岁的嫡子仙千代丸、四岁的次子百丸、三岁的三子于十丸、一岁的四子土丸。

孩子们被穿着素白的母亲抱着,坐在光秃秃的牛车上。

前来看热闹的人们,开始并没意识到这三十三位令人惊奇的妇女和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将要被斩首。

“他们当中谁和谁将有救呢?”

“这些当母亲的手腕上都带着数珠哩!”

说这话的人也把数珠贴在额头上,一边念佛一边为她们送行。

一行人从上京一直被拉到一条、三条的河滩上。这时,被拖着的妇女们当中发出一阵尖锐的悲鸣,接着看热闹的人的念经声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临时搭起来的竹矢来刑场的入口,高悬着头发掉得很多的秀次的首级,旁边是写着“谋反人”的牌子,在那里示威。

由此,可以看出处刑人的意志了。中间是石田三成和增田长盛的折凳,并列摆在皮垫上,他俩是处刑的见证人;他们的前面是二十来名刽子手,肩上斜挎着布条并排坐在那里。

矢来的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被押进刑场的妇女们当看到即将腐烂的秀次的首级后发出一阵哀鸣。同时,围观者的念经声一阵阵高涨起来。

“这叫甚么?这哪里是太合老爷亲属们的处刑场……这不是屠杀场吗?”

“真是的,太残忍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首先是对几个孩子的处刑。然后,石田三成和增田长盛从第一个刑台开始叫著名字。第一位不用说,是右大臣菊亭的女儿,只有她比秀次年长,是十四岁的侧室于宫前的母亲。

这母女二人同为秀次的妻妾,因此处刑者们在这里建起了“畜生塚”,企图让人们永远憎恨秀次。但是事与愿违。

“太合老爷是多么残忍的人啊!”

以往的庶民对太合的亲切,因此而一下子变成了厌恶和恐惧。

也不可能不改变。当叫到第一位名字时,穿着素白死衣的她,一边捻着数珠,一边高声朗诵着绝命诗。

在她朗读声起的同时,刽子手挥动起长刀,随后将尸体踢进了前面的坑内。

接着是小上﨟的于妻前。她是三位中将的女儿,十六岁。身裹紫绿色的薄绸,外着白裙,身罩生绢质地的单层长衫。已被剪断的黑发散垂在两肩。她对着高悬的秀次首级三鞠躬后,也高声地朗诵起绝命诗。

第三个人,是被认为是小姐生母的于龟前。于龟前出生于摄津小滨的真宗寺。她害怕看见已被斩首的自己女儿的样子,把数珠贴在额头上闭着双眼念着绝命诗。

第四个是仙千代的生母和子前。她是尾张的武士,日比野下野守的女儿,十八岁。

接着是百丸的生母于咲前、土丸的生母于茶前、于十丸的生母于佐子前……再接着是于万前,于与免前、于阿子前、于伊满前……这时,整个河滩上回响着围观者惊天动地般的念经声。

尽管这样,处刑还未进行到一半。接着是阿世知前、少将前、左卫门后殿、右卫门后殿、另外还有第一位,即正室的女儿于宫前、以及于菊前、于喝前等等十三、四岁的侧室们接连被斩首,这时围观者中有人禁不住呕吐起来。这些人这么年轻,还不十分懂得世事。行刑者们为了把围观者的同情镇下去,残忍地挥动着长刀,简直惨不忍睹。

并且,在这些十四岁左右的侧室们之中,还有一位刚刚从奥州送来,甚至连秀次的面还没见过的最上家的小姐于伊满前。

这件事,使谢绝一切会见、任何人的请愿也听不进的太合和淀君大吃一惊。

“不知怎么说,这件事太过分了,还是我来说说情吧。”

淀君从城里向三成那儿派去特使,但是,三成却脸不变色地说:“已经处刑了。”

其实,在这样回答的同时,行刑还在进行着。

当时肯定不准许有任何犹豫,必须把行刑进行到底。其中,隐藏着他们这些奉行们的奇怪的忠诚。不,可以说这是一个组织所具有的非人性的一面。

反正,通过对外征战在武士们当中失掉威信的太合,由于这次事件,作为人,从根本上失去了平民百姓们的信赖。

“太合老爷的天下不会很久了!”

“此话有理。做出这等残忍之事,连神灵也不会容许的!”

这种议论,逐渐变成了笼罩整个大地的平民百姓们的诅咒。

关白秀次事件,从现实上来说导致了秀吉自身、自己的权威全面崩溃的结果。

想判断其是非曲直,反而在人们心里深深地留下了脱离常轨的暴君的印象。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单单是关白的妻妾子女,连他的重臣们也全都受到了处置。

关白的重臣们,都是秀吉挑选后交给秀次的有才干的人。处置他们,无疑等于自己斩断自己的手脚。

木村常陆介用茨木刀切腹,他的儿子曾躲在京城北山,得知父亲死讯后进入寺町的正行寺自杀。熊谷尺膳在嵯峨的二尊院切腹,白井备后守在四条的大云院,阿波木工头在东山自杀身亡。

另外,为秀吉立下汗马功劳的菊亭晴季也受到牵连,被流放到越后去了。

他不仅是秀次正室的生身父亲,他为关白向皇室贡献金银搭桥,说明他同意关白谋反。没有比这个更彻底的歪曲了。

反正,不仅没留下一个孩子,连自己选择并交给秀次的重臣们也命其自杀,那就无法再图振兴了。亲姊姊三好夫人,及妻子北政所夫人也觉得没甚么好说的了。

关白哪里会谋反呢?明明知道这一点的秀吉,真想做到这步田地吗?……

那些奉行们实际上害怕战场上高涨起来的不满情绪,企图用这次镇压一下子使大家都保持沉默,这种计谋未免太露骨了。

不论淀君、还是阿拾,都成了被利用的、这一组织的具有讽刺意味的牺牲品。

不,连秀吉自己也不能说不是牺牲品。对这三十八个人的处刑,使秀吉的健康受到严重损害。

秀次被逼自杀时,家康故意不在京城。他知道自己无法制止这次暴行,而去江户旅行了。

为了逼迫家康,把淀君的妹妹,离了婚回到娘家的浅井的女儿阿江与硬塞给秀忠做妻子是在这个时候;决定让前田利家做阿拾的监护人,也是在这个时候。

由于对关白秀次处刑,秀吉不知为身边亲信的崩溃操了多少心。十一月七日再次病倒就是证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生病,传到了作为和平使者暗地活动的明朝人沈惟敬的耳朵里后,他马上给明朝皇帝写了封信,伪造了“丰臣秀吉投降书”。此事发生在同年年底十二月二十一日。

可能是这位长于奸诈的明朝人看出秀吉要死了吧。不管怎么说,文禄四年,对于秀吉好像是怒涛翻滚般的激烈的败运、退潮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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