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混乱
伏见城的构筑,对于秀吉的人生来说是祸是福?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在这里虽有人智上的界限,但其实在国内这时已出现了另一个奇怪的相克的萌芽,并像芦苇一般地成长起来。
也许这是战争这一罪孽的背后所隐藏的无法避免的现象。
总之,在被命令向前线出动的各藩里,随着战争的延续,失去的不仅仅是武士和来往行人的生命。粮食的诉求、船舶的丧失、作战物资的缺乏,使得各藩在经济上面临着破产的危机。
将这些不如意之处,直接向太合倾诉时还好些;但是从秀吉的军费中得不到补充,在这种状况下又被命令进行伏见城的构筑,谁也不能不叫苦。因此,靠自己藩的力量无法解决贫困的现象随处可见。
这样,在担任濒于破产的留守大名的会计眼里,最羡慕的是没有向前方出动、遵照命令守卫近畿的关白秀次的财务状况。
在这一点上,即是战时又非战时,浪费之风欲禁不止。
“只有关白的财富越来越多了!”
做为秀吉的继承人,对于矿山也好、堺地也好,是不会默不作声的。
不论甚么战争,都必然会出现靠战争发财的暴发户,做为文禄的官员,不期然地成为黄金的“堆集场”,这便是关白秀次。
于是,担任那些十分贫困的各藩会计之重任者们,对此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到关白家去借啊!”
不,这种商量是不会公开化的。而是寻找甚么门路悄悄地接近关白,请求他借一百两、二百两或三百两,以解燃眉之急。
其实以借钱为目的而来的人中,必然伴随着无知的请愿和投机。
“唉呀!这场战争越来越奇怪了……是的,领地的民众已经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这样下去的话,就无法阻止他们外出逃荒。”
“领地内的造船工人,也有一年多没领到工资了。”
在这种愚蠢的陈情请愿中,当然是不可能背地里去骂秀吉了,但是却难免要成为攻击秀吉所委以战场上全任的增田长盛、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继的材料。
“说来,战场上的那三位奉行究竟干了些甚么呢?他们根本不理睬前方的呼声,这三人再加上长谷川秀一、木材重兹、加藤光泰、前野长康四位军监共计七人,不等待太合的指示就发布命令。这样,就使得这场实战更加无法收拾了。”
“其中,有的诸侯被命令不要取胜,还有不少诸侯在战场上猎虎以排解忧愁。是的,他们制作虎精丸献给太合。因此有人取笑太合,因虎精丸的功效而生出了阿拾……”
到关白家去的人,是不能谈及阿拾的出生的。也正是在这时,社会上风闻是否是由于阿拾的出生,使得关白秀次从继承人的地位上跌落下来了?
然而,前来借钱的人的心理,多少也有些异常。为了讨得对方的欢心卑躬屈膝,难免净说些关白喜欢听的话。
因此,担任文禄之职的关白秀次那家财万贯的公馆,便成了批评太合及其亲信们一系列做法的场所了。
其中固然有许多值得洗耳倾听的意见,但也有不少不实之辞。
“导致这场错误战争的祸首是淀君。不,是那些一个劲儿地吹捧淀君、企图在太合死后篡夺政权的一伙别有用心的人。这些心腹之患聚集一块,狼狈为奸,甚至造出了阿拾。据说,这些家伙们正在背后说坏话,企图将忠心耿耿的加藤清正将军召回内地来……”
于是,那些来借钱的人,如同麇集在甜食周围的蚊群,摇身一变成了一些奇怪的政治家。
在这方面,由于年龄的关系秀次还远未达到老练的境地。
(舅舅将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些人呢?)
他经常抱着这种恐惧感奔赴奥羽前线,但自从鹤松死去以后,转眼之间像做梦一样地升为内大臣、左大臣乃至关白,成了丰臣家的嗣子。
不久,又被宣扬要当朝鲜王、或大明国的大宰相……等等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并经常被严厉地通告即刻赴朝,结果一件也没做成。
因此,当接到阿拾出生的通知以及听到应去朝鲜的秀吉归京的消息时,秀次仍然抱有梦想。
秀次所听到的那些前来借钱的人的既不是牢骚、也不是奉承和迎合的话——“并非难保之事”,是与伏见城建筑的迅速进展、秀吉溺爱阿拾的姿态异常地显现出来时一脉相承的。
对秀吉来说,是对自己说过的“亲自赴朝,将朝鲜和明军一举葬送”的“豪言壮语”的最后收场。
五十七岁时得子的老英雄,对自己儿子的溺爱,同陋巷里的老头一样没有差别。
“——这是多么合乎理想的人情味啊!”
代之以人情味,这样就把再也不想赴朝、但已经说过的大话一笔勾消了。然而,秀次并没有看出这一点。
秀次只是判断:那般溺爱儿子,必然要危及自身的地位了。
并且,这一判断还使人相信,围绕淀君和阿拾、以及企图利用她们夺取丰臣家天下的奸佞之徒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但是这伙人的首领究竟是谁呢?)
这是关白秀次在了解极其贫困的诸侯们的内情之下,被充满奉承的想借钱的人们的迎合不知不觉地推下了疑惑的泥淖。
诸侯们的贫困是事实。其原因毋庸置疑就是这场战争。
而一意孤行地发动这场战争的不是别人正是秀吉,所有原因的深处隐藏着他的错误估计。
(难道我必须在一生中给人以畏惧和蛮不讲理的印象去生活吗?……)
持有这种反感的人是可怕的。现代的父母及子女的灭绝等等,都是从这种未成熟的逻辑的伏兵开始的,这也是战争这一不讲理的结果所必然萌生出的大自然的一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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