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大大地失策了。”

“怎么叫大失策了……你不想想是自己对日向没有说明清楚,却来责备我吗?”

“这不能不怪罪于殿下。”新左卫门降低嗓门,环视一下周围。“遗憾的是,殿下错看了佐治日向守。他可不是殿下所认为的那种没有骨气的武士。”

“说这些算甚么?他自己连我的想法都看不出来,就慌慌张张地自杀了。这样的家伙死了,我觉得连只蚊虫也不及。”

“可是事情并非如此。殿下这下可欠了德川一笔大债了。”

地点在大内的秀古寝室里。在狩野永德绘的大隔扇前,新左卫门又肆无忌惮地顶撞起秀吉来了。

秀吉有些狼狈了,便让侍童远远退开,然后咂咂嘴训斥新左卫门道:“曾吕利,你这个小子,我宠让着你,你便不识抬举了。不久我秀吉就是关白殿下了,从现在起你说话可得注意点了。佐治日向切腹自杀,怎么会变成我欠下家康的债了呢?你好好说,回答不好,我让你也切腹。”

不久前,新左卫门曾在众大名面前驳倒过秀吉一次。

——诸位请听着,今天我要试一试诸位的智慧。怎么样?世上甚么东西太多余?好了,诸位依次回答吧。

在诸侯排坐着的席上秀吉提出这个问题,紧张的大名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谁也回答不上来。秀吉十分高兴,又出了一题:

——甚么东西太多余回答不上来……那好吧,那么,世上甚么东西最不够?甚么最不够该能回答上来了吧。

但是,这个问题比前一个问题更难回答。不够的东西,根据各人的情况,答案无限地多。谁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胆地说出口来。

突然,新左噗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种问题很蠢。

——曾吕利,刚才是你在发笑吗?

——是我笑了。

——既然发笑,必有智慧。你且先回答,世上甚么东西太多余?

——是人。

曾吕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手中的扇子向秀吉扇了一下。

——嗯,是这样。不错!随便走到哪里,到处都是人……好吧,那么,不够的东西呢?马上回答。

——是人。

曾吕利间不容发地回答说,接着微微一笑。秀吉说:

——这是多余的东西的答……

刚说到这里,他嗯地沉吟了一声,同时一下子满脸飞红。多余的是人,不够的还是人……如果尖刻一点看,这句话就是半带嘲弄的谏言。其涵义是,你要时时想到这点,慎重选拔人才。大名们听后皆吃吃窃笑,秀吉最后只好上他本来并不想上的厕所去了。

由于有此前车之鉴,秀吉今天对新左说话的语气很不客气:“日向自杀,我怎么就欠债了?你说说。”

“您就是不问我,我也要说的。”曾吕利今天不像往日那样洒脱了,他看见周围没有人旁听后才说:“佐治日向守曾四下分送他的遗书。”

“甚么?送遗书……上面写了些甚么?”

“遗书中详详细细写明他自杀的原因和心境,说他因为不能维持武士的尊严才切腹自杀的。”

“写明了原因?!”

“是的。上面清楚地写道:大将军想把我妻朝日送给德川,这是小看了我佐治日向。当然我日向无论器量还是身分皆无法与德川进行比较,但是如果将军要把朝日收回再嫁德川,我又岂能厚颜偷生,效命将军。我身虽不肖,但与朝日盟誓结成夫妻,并未将她当作将军之妹,而是当作普通一女子看待,丝毫没有以此谋求腾达之念。故此,我妻被召回之后,我若再继续效命于将军,必为世人嘲笑,说我是为求腾达而出卖妻室之小人……得此恶名,非我所愿,既难维持武士尊严,我只得切腹自裁。”

“原来如此,他竟然这样刚烈。”

秀吉本质上原是富于人情味的人,所以这时他也受到感动,心想这家伙原来这么爱着朝日呀。

“可是,这事怎么会变成欠家康的债呢?我要听听这个。”

新左惊呆了似地看着秀吉,说:“您还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吗?”

“这一点指甚么?快说!”

“事情闹成这样,天下人尽皆知,殿下为与德川结缘,强行拆散了情投意合的佐治日向守夫妻。”

“知道又怎么样?”

“还问怎么样……”新左再次惊异地连连咂嘴,“天下皆知的事当然德川也会知道的。德川既然知道了,他还会答应这门婚事吗?”

“啊……”

“你再想一想,德川还没有答应婚事,佐治日向守就自杀了。这一来,殿下的计谋全让敌方给识破了……还有,世上人都会说,殿下不惜干出那样的事以求与德川结缘,一定是怕德川怕得太厉害了……”

“混、混蛋!”

秀吉猛然伸出了手,想打新左的耳光。新左故作不知地轻轻躲开,说:“殿下大大失策了!今后怎么挽救这一失策,将是今年天下最关注的一件大事,怎么样?”

“哼!”秀吉满脸通红地哼了一声。照这么一说,此事确实是大大地失策了。秀吉的密谋随着佐治日向守充满怨恨的自爆炸弹一道同归于尽了。

“日向你这小子,你寻的好短见!我秀吉又只好大动干戈了。”

曾吕利缓缓凑近秀吉问:“您下定决心了吗?”

这时的新左看上去,哪里还是甚么商人,分明是智慧的谋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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