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官兵卫说的“如不立即撤离中国秀吉就会受到不必要的怀疑”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正因为如此,筑前决定立即撤军;毛利方面也准备以牺牲清水宗治的生命为代价撤军。

然而,这一决定传到高松城以后,清水宗治又做何感想呢?

这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羽柴筑前送来的慰问品,看到这些大米和蔬菜,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干得真漂亮,我宗治早有准备!”

确实,他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感觉到了秀吉要以他切腹为条件开城放人的意图。

现在高松城里总共有五千多人。其中,宗治自己的手下以及誓和他同归于尽赶到城里来的军卒六、七百人;毛利的军监末近左卫门大夫带来的军卒约二千人;附近及城中百姓、脚夫共有二千二、三百人。

如果这些人能免于一死,牺牲自己一条生命又何所畏惧呢?清水宗治从被围攻的时刻起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了。

“去,把米煮成稀粥分给伤病们吃,不管怎么说也是筑前殿下的一番好意嘛。”

好久没有见到的炊烟又从高松城的一个角落里徐徐升起来,多少为这座死城增添了一些活力。

这时,从蛙鼻本阵方向驶来一叶小舟,船上挂着军使的旗帜。毫无疑问,来人正是安国寺惠琼。他今天穿着整齐,仪礼严谨。

“清水殿下,实在抱歉!谈来谈去谈出了让您自决的结果。”安国寺毫无隐讳地说。

“您太辛苦了,危急存亡之时总要让您受累。不过,包括毛利的二千援军、整个高松城就这么无为地投降吗?不会吧?”

“当然不会,开城投降有失殿下的荣誉。何况您曾再三嘱咐过我,所以我没有同意。”

“太感谢您了。如此说来只要我宗治一切腹,敌人就撤兵罗。”

“是的。他们说只要城将清水宗治负责任地切腹自决,城内五千军卒百姓就可以安然无事,敌人立即撤兵,我们可以任意掘堤放水。但是,如果殿下不应允的话也就谈不上撤兵放水了。所以,安国寺这才回来听取殿下的意见,望能赐教。”

“明白了,我宗治一人的生命能够换取全城五千人性命的话倒不失武士的尊严。好,我同意了,麻烦您转告筑前殿下。”清水宗治斩钉截铁地说完,脸上现出了几丝恰合人愿的微笑。

安国寺惠琼好言好语赞扬了宗治一番后驾船离开了高松城。

四月分以来一直被大水围困的高松城终于见到了自由的曙光。

安国寺一走,清水宗治那间被霉气味笼罩着的会客厅里就挤满了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喊起来:“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一个人去切腹,要死我们一块儿死。”

清水宗治一一打量着每一个人,他看清了,一共是四十六人。其中不全是他的心腹家臣,还有毛利派来的军监末近左卫门大夫和已经出家的宗治的兄长月清和尚。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在这紧要关头我清水宗治不会做出让世人耻笑的事情来的。”他挥了挥手,微笑着说道:“请大家好好想一想,我宗治切腹当然有我自己的志气,不过这同毛利家的利益也是分不开的。其实我也想活着和大家一起继续为毛利家出力,但事与愿违,这才找到一条用我一个人的生命换得全城生存的路。可是,你们却不顾将来要和我同归于尽,这绝对不行。生命是宝贵的,哪怕多活一个人也会为毛利大业多做出一份贡献,我求求你们。”

“有道理,讲得好!”末近左卫门大夫在人群中应合道:“我们都是毛利家派来的,不能浪费每一条生命。切腹殉死是多余的,清水殿下不是也不同意嘛。大家尽快离开这里吧。”

由于宗治也严厉申斥了他们,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开大厅,最后只剩下宗治、月清和末近左卫门三人了。

“好,很好。你们二人也出去吧,过一会儿安国寺殿下就会陪同监斩官和收验首级的人来的。宗治无牵无挂地切腹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清水殿下,我是毛利派来的军监!”末近左卫门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大声嚷着。

“这我知道。不过……,你这身白衣裳?”

“如果我眼看着殿下一个人去切腹会怎么样呢?虽然您清水宗治是个堂堂正正的武将,但是毛利辉元的子孙们都会被人家耻笑的。殿下,您想自杀而不顾毛利家的面子吗?”

“唉!”

“不必犹豫了,就让我一个人陪殿下切腹吧!为了殿下,为了毛利家,您就答应了吧!”

听了末近左卫门的一番话,清水长左卫门宗治的眼圈儿不知不觉地红了。

“不必说了,我宗治很幸福,我相信有您这样的仁义之人毛利家会永远稳如泰山的。您走吧,我求求您了。”宗治说着向末近左卫门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将脸转向兄长月清说:“只有兄长……,兄长已经脱离凡世,待我死后您为我超度吧。”

月清和尚简单明了地摇头说道:“我是出家人,可以带你升天。你不必阻止我,我也是爹娘给的一副倔强脾气。”

“可是……,不行。”

“哈哈……,你以为就你自己有志气,我们就是草包吗?”

清水宗治为难起来。他已经同安国寺说好自己一个人切腹,并让他转告给筑前。如果自己切腹以后到处有自杀的人就会发生骚乱。

出于无奈,清水宗治让人发出信号把安国寺叫回来,请他转告筑前殿下有两个人陪同自己切腹。

“你们都听到了吧!清水长左卫门不愧是位出色的武士,长左卫门和末近左卫门能够真心实意地去殉死,真令人钦佩。这些杰出的义士要比杀害自己主人企图篡权的明智光秀强好几倍。官兵卫、彦右卫门,你们听听,我羽柴筑前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这位坚强的筑前守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流下两行热泪。他随即吩咐小西弥九郎行长再给宗治送去十俵米和十樽酒以及菜肴。

“对了,还有味噌。再带些下酒菜,乾鱿鱼呀晒鱼乾甚么的都可以。知道了吗?让他们吃饱后再切腹,坐船到我们能够看见的地方从容地执行。这些酒菜让他们分开用,每人一份儿,这些细节问题如果不注意的话他们会骂我羽柴筑前守秀吉是糊涂虫,会给后人留下笑柄的。知道了吗?酒要上等的好酒。”

筑前吩咐完毕以后在营房中来回踱起步来。小西弥九郎刚要转身出房又被筑前叫了回来。

“对了,只送酒菜还不够,再送些上等新茶,让他们先在城里品品新茶,嗯,很好。还有,嗯……,譬如你自己就是长左卫门,想要些甚么尽管送去。”

羽柴筑前简直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似的,甚么都想到了。

其实,这才是他本来的性格,只不过是残酷的战争使他不得不逐渐地成熟、老练起来。

重新装满大米、酒菜的小船离开蛙鼻,慢慢地向高松城驶去。

监船官是小西弥九郎。他是堺地药材商小西寿德之子,地道的堺地人。小西弥九郎跟随筑前多年,总想找机会建功立勋,这次准备的东西非常齐全,所需之物应有尽有。

“唉呀,又来船啦?干甚么的?”

城里早有人把来船的情况报告了宗治。这时的宗治正在为又出现一个殉死者而大伤脑筋呢。

殉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本家老臣白井与三左卫门。他曾在四月分的战役中腿部受伤一直未愈。他听说腿部受伤不能算是殉死,便当即切开腹部,用白布缠裹几层以后前来向清水宗治告别。

“听说殿下就要切腹,我就先试着切开了,也算是殉死吧!切腹非常简单,不信您看看。”

白井与三左卫门说着便把缠在腹部、腰间的白布解开,然后自得地嘻嘻笑起来。

白布刚刚解开,白井与三左卫门的肠子便像喷泉水一样冒出来。就连宗治也给惊呆了,他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还想把妻儿老小托付给你呢,没想到你更干脆。真没办法,赶紧断头吧!”

“给您添麻烦了,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当即有人叫来侍童为白井与三左卫门梳好蓬乱的头发,将首级砍了下来。没想到尸体还没处理完毕,就有人跑进来报告说又来了一条船。

“甚么船?”

“还是送慰问品的,这次是十荷酒菜,三袋新茶。还传口信说先在城内分杯吃茶饮酒,然后乘船到城外切腹,对方的监斩官也乘船过来。”

“噢?是嘛,还有新茶啊。传信的使者是谁?”

“是小西弥九郎行长。”

“那监斩官是谁,没说名字吗?”

“说了,监斩官是堀尾茂助殿下。”

“堀尾殿下?很好。让小西转告筑前殿下,切腹时请他在本阵参观助兴,并为清水长左卫门宗治的武士精神助威。”

高松城宗治客厅门前的院子里已经用筑前第二次送来的酒菜摆好了宴席。清水宗治、末近左卫门大夫和宗治兄长月清三人穿好白布内衣来到桌前,互相交杯后乘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船只。

这时,筑前的本阵和附近的堤坝上挤满了背插小旗的军卒以及看热闹的人。

宗治的船只缓慢地向着人群方向驶去。

船上除了切腹自杀的三人以外,还端坐着侍者七郎次郎和家臣幸市之丞二人。

六月四日下午,斜阳照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彷佛不想让人们看到战国时期这残酷的习俗似地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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