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上阵的武士浓眉大眼,身高六尺。

武士的鬓角挂着飘落的樱花瓣,他站在藤吉郎前慢悠悠地挥起木刀。

“我叫近藤一无斋,您不是说刀、枪甚么都可以吗?”

“不错,您愿意用甚么?”

自称是一无斋的对手,说不出来甚么地方很像在故乡中村开铁匠的加藤清忠。

他确实像那个沉默寡言、技艺不高的老实人。

“机会难得,请您教我一手木刀吧。”

“好吧。”

藤吉郎感到对方很亲切。他把枪立在松树旁,接过对方递来的木刀缓缓地试试刀的重量。

即使用这种刀真正对打起来,也总会有一方伤亡。藤吉郎不认为自己会死,对方似乎也没有这么想。

(这可是谁胜谁负的较量啊……)

虽然双方都相信自己会取胜,但转眼之间其中一方必将离开人世。交战的后果双方十分明了,而忽视这一点似乎是人的弱点。

(确实不是闹着玩的,个人之间的胜负,是匹夫、小卒的事,并不是大将真正希望的,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

对手一无斋是个质朴寡言的人。

“我先……”

“不,我先来!……”

其他人争先恐后,杀气腾腾地围着藤吉郎和一无斋。在这种情况下,不知能否顺利脱险?……

“请您赐教。”

对方拿起木刀,拉开架势,和藤吉郎保持相当的距离。

藤吉郎也有意超越范围地向后退,他举起刀,知道有三人转到自己身后观战。

(很难应变逢生啊……)

藤吉郎考虑再三。

“呀!”对方发出奇特的喊声。

“等一会儿!”藤吉郎手提刀尖站立,不知在想甚么。“实在抱歉。”

“你说甚么呢?”

“我实在难以开口,我不能攻击殿下。”

“您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如果退出不就等于您失败了吗?”

“不、不,那不一样。从您的脸形到眼睛,从身高到举止简直与我故乡的叔叔一模一样。我父亲去世后,叔叔就承担起父亲的义务,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怎么也下不了手攻击您。真是难以启齿,希望谁能代替您。”

“噢……”对方感到疑惑不解,垂下木刀。“您是说我像您的叔叔,相当于您的父亲一样的叔叔?”

“孝是百行之基础,这句话永生铭刻在心。我担心万一失手伤着您,所以决定不和您交锋。对不起,请换人吧。”

显然对方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似乎自己难以断定,目光投向伙伴们。

“好!我代替他吧!”

“啊!师父……”

“没事。他是个很有特性的年轻人,叫甚么名字来着?”

这次站出来的人三十七、八岁,身着武士旅行裙裤,无论穿着打扮还是人品都比其他人高一等,乌黑浓厚的头发垂在脑后。

“我叫木下藤吉郎。”

“在下叫疋田小伯。看来你不仅懂剑术,好像还懂兵法。”他面无怒色,语调平缓。

藤吉郎的情绪也随之放松。

“兵法……还谈不上懂,先生才是内行。”

“刚才你巧妙地平息了大家的紧张气氛,很了不起。为了更加慎重起见,我有言在先,那怕我的相貌酷似已故令尊,在比武场上也不必客气。”疋田小伯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笑着。藤吉郎以哈哈的空笑回报对方。

一般人会因藤吉郎的笑声而感到不寒而栗,疋田小伯自然早已完全看透藤吉郎的心底。

尽管如此,藤吉郎仍在逞强。

(这位可是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啊!)

世上,越是大人物越不好对付,因为他绝不干违法乱纪蛮横无理的事。在这种场合,他担心弟子会干出粗暴莽撞之事,有意挺身而出。这种有识之士,绝不是轻而易举能对付得了的。

“不,真不敢当,请先生赐教。”

“藤吉郎先生。”

“甚么事?”

“您的长相与在下的亲人无相似之处。不过,万一发生误伤,比如在下的木刀砍伤您的头、肩的话,请您原谅。”

“哈哈哈……不必担心,即使先生砍伤在下,在下也不会伤着您的。我的木刀与您的皮肤保持一发之隔,届时刀会准确无误地静止不动,放心地进攻吧。”

“对不起,那么……”疋田小伯从刚才那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手中接过木刀,唰地摆出中段姿势,并嗤嗤地笑着。

这时,藤吉郎也感到一丝惶恐不安。

疋田小伯虽然在笑,但透视藤吉郎内心的目光却咄咄逼人,明明知道他没有杀机,但总觉得好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绑着。

“我对兵法的深奥意义……”端起木刀的小伯笑眯眯地说:“我不会打倒对手的,我意在防身。因此,在你抓住时机攻击之前,那怕几天都没关系,我以同一姿势等候。”

“噢!……原来是这样……不,这也符合兵法的规则。”

“是想请您教我一手。喂!为了打破我的防守,乘机攻击吧!”

“噢……是这样。”

藤吉郎硬着头皮应付,对方的防守十分严密,无懈可击,不一会儿,冷汗顺着藤吉郎的胳膊滴滴嗒嗒地往下流。

“怎么回事?藤吉郎先生,在你的眼里我是漏洞百出吧?”

“不必说了……漏洞,漏洞,大漏洞。”

“我像你祖父吧!”

“不,不像!不像任何人!……”

“藤吉郎先生!”

“您……有甚么事?”

“看来你的兵法也是以防为主啊!”

“确实如此,流派非常相似。”

“这样下去,恐怕我们得相持二、三天啦。这不只是个人之间的交锋,和地与城、领地与领地之间一样。”

“的……的确是这样。”

“重在防备,不主动出击,但不轻视敌人,这也是治国之道。”

“……您说得千真万确。”

“您刚才不是主动要找对手吗?怎么忘了?不,是大发慈悲,想教我们一手……”小伯温和的规劝使藤吉郎全身大汗淋漓。

(这是彻底的失败……)

为甚么举起木刀的同时没有果敢地喊一声“我来啦”呢?!

哪还谈得上懂多少兵法,是典型的殆误战机。

藤吉郎在反思。对手疋田小伯像路旁的土地菩萨一样沉着稳重,而且这个土地菩萨使藤吉郎感到一种奇妙的压力。他防守自如严密,无懈可击,藤吉郎不知所措。

“我来了!”

如果现在这样突然大吼一声,大家会哄堂大笑的。

(好吧,将计就计。既然事已如此,就站到昏倒为止,反正也不必担心对方转守为攻。)

藤吉郎决定战略方案的时候,实际上他已感到眼前发黑,时而觉得飘舞的樱花似乎有半张纸那么大,双眼模糊不清。

藤吉郎的喉咙吱吱作响,吸进的空气冷若冰霜。

“喂!”

“喂!”

正当这时,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喊声,马从干燥的大地上飞奔而来,嘚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喂!藤吉郎!”

当藤吉郎辨别出来人是主人松下嘉平次时,听力尚正常,眼睛却甚么也看不见了。

“真不像话。这位是上泉伊势守的侄儿疋田小伯先生,我从饭尾丰前守殿下那里得知后,大吃一惊,立即返回来……简直无法无天……藤吉郎!”

藤吉郎听到这儿,啪地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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