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海人国的针
这里是位于美浓的长良川南部稻叶山城的城下。
以前这里寂静而荒僻,只有一些渔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荒滩上。但现在的城主斋藤道三入道不但把旧城改建得富丽堂皇,而且在山西侧也建起街道,从四面八方吸引商人,招聘工匠,修建寺庙、神社,原本荒芜人烟的地方现在正成为漂亮繁华的城镇。
位于城镇东侧的稻叶山脚下的伊奈波神社今天有庙会。
大概这也是万事周到的城主为繁荣城镇选定的吉日。各种货摊成排而立,在和暖的春光下男男女女川流不息。
“缝衣针,买缝衣针吗?这针不锈不断,是海人国龙宫的仙女为缝制鲨鱼皮衣服特制的,非常结实。除了不能缝人嘴之外,甚么都能缝。从感情不和的夫妻关系到竹皮草屐的皮都能缝,是龙宫仙女亲手作的针。”藤吉郎在通往神社大门的入口处,放一块小门板,大声招徕顾客。
藤吉郎的所谓金钱不耗术就是要设法边作生意边旅行。
和现在不同,当时的一贯钱实际上是九百六十文,必须用包袱皮包好背着走,把钱换成针既轻松又方便。
藤吉郎离开小六家立刻去了清洲,在清洲采购针后来到美浓。他来美浓的目的,是想了解当时以旭日东升之势成为美浓太守的斋藤山城守道三入道的政治和人品。
“卖针了!买回去太太肯定会高兴的。哎!谁家也离不开的缝衣针。”
这时一个武士迅速从人群中挤到藤吉郎身旁。
“喂,走江湖的,你是从哪儿来的?在这一带怎么没见过你?……”
“哎,欢迎,买几根针吧?”
“我不买针,我问你是哪儿的人?”
“哪儿的人?……就是说出生地啦?”
“对!我想你大概不会出生在海人国的龙宫里吧?”
“哈哈……武士说话还挺幽默。针确实是海人国的,我出生在日本。”
“是骏河还是尾张?”
藤吉郎似乎要将脸探到对方的斗笠底下,嘻嘻地笑着说:“你好像错将我当成其他领地的密探了?”
“谁能证明你不是密探!从昨天起我一直盯着你。”
那人大概二十七、八岁,虽然说话苛刻,但嘴边挂着一丝轻柔的微笑,不由得令人生畏。
“不必那么戒备,我又不逮捕你,我看你聪明机敏,随便问问,可以吧?是尾张还是骏府?”
“这么说非回答不可啦,武士是因为知道骏河才问的吧?”
“是吗?如果是骏河感到荣幸……”说着武士更加靠近藤吉郎。“我叫明智十兵卫光秀,是稻叶山城主尊夫人的亲属。”
“哎?!明智……”
“嘘!我有一事相求,前面不远有位姑娘要来买针,名叫阿春,十七岁,你把她作为旅伴带到骏河去,可以吗?”武士在藤吉郎耳边低声私语。
“啊!如果……”
当藤吉郎慌慌张张想叫住他时,他留在门板上一个小纸包,迅速钻入人群。
“这个人真糟糕,只顾说自己的事……”
尽管如此,藤吉郎并非对他完全不感兴趣。明智是被斋藤道三消灭的土岐的一族,道三从刚才那位明智家娶了太太,从年龄上看,那个武士可能是那位太太的侄儿。
奇怪的是他叫藤吉郎是走江湖的,并误认为骏河人。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甚么药呢?”
他纳闷地打开纸包一看,连机敏的藤吉郎也感到惊愕。
原来里面是甲州产的金条,足有三十匁。
“真不明白……?”
藤吉郎为了不被人发现,急忙塞入内衣袋,然后口中反覆念道对方说的话。
“——嘘!有一事相求,前面不远有位姑娘来买针,名叫阿春,十七岁,你把她……把她带到骏河去,作为你的旅伴……这可不行!”
尽管藤吉郎是个对社会的正反两面了解得很透彻的人,但叫明智的武士为甚么要给他黄金,托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呢?他对明智的意图略有领悟。
藤吉郎想,反正自己也要到骏河调查了解今川义元的人品,把那位姑娘带去也未尝不可。
(是护送密探吧……)
藤吉郎这样想,立刻毛骨悚然。
当今的社会上曾有过这样一个传闻,据说今川义元野心勃勃,正愤慨在京都室町御所的足利将军的衰微,企图率大军进京自己代替将军发号施令于天下。这样一来,作为他必经之路的尾张、美浓、远江必将遭受践踏蹂躏。
总之,今川义元压制骏、远、三三个领地,以亲属的身分在背后控制甲斐的武田和北条两大势力。
因此,美浓的斋藤道三对此高度警戒也是理所当然的。据说,最近在骏河各地设置许多关卡,对出入的行人严加监视。
(原来如此,多么奇妙的护送侦探方法,那么应该有送人这种生意啦……不过,做这种冒失事被卷入无聊的漩涡必定影响兵法的研学……)
藤吉郎想到这里,那种奇怪的波浪已滚至脚下。
“喂,我买针。”
一位姑娘站在眼前,头油的香味扑鼻而来。藤吉郎不知所措,突然眼前一闪,似乎感到头晕目眩。
“噢,欢迎光临,要几根?”
“全都包了……”姑娘语调轻柔,静静地歪着头。
姑娘妩媚清秀,刚才那个武士说她十七岁,也像二十三岁,有人说她二十七、八岁他也相信,因为藤吉郎对异性一无所知,简直一窍不通,不具备监别能力。
(这么重要的事我却没想到。)
藤吉郎自认为从枪、弓箭、棒术、剑术等十八般武艺到社会上所有的行业已经全部掌握,但有关女人的事他完全不懂,仍是空白。
(这不行,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如果有关女人的事一无所知,不就等于社会上的事只知道一半吗?……)
对世上的事只知道一半的人想统一天下,未免太不自量。这是人生的必修课……藤吉郎发现这一过失后,自惊自怪,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
“我所说的全包了就是……全部……原封不动地……”
“哎!原封不动地全部……”
姑娘用甜润的语调说:“说叫我连卖针的人也一起买去……”
“啊?!连我也……”
“对方告诉我,只要我这么一说你就会明白的。我叫阿春。”
藤吉郎感到全身在颤抖。
藤吉郎感到宛如在澡塘被枪林包围,这是个莫大的疏忽。早知有今日,当初应该设法多接近村里的姑娘。总之,究竟何为女人,应该事先掌握这方面的知识,有备才能无患,可是……
“因为我全部买下了,你的买卖也作完了,带着针一起走吧。”
“跟你一起走?……”
对方微笑着,现出奇妙的媚态。
那种媚态像令人难以琢磨的马,不可理解。是放荡地谄媚,还是撒娇,是差涩,还是蔑视?
“请问一下……”
“甚么事?”
“你到底住哪儿?”
“我住在城下商人街的旅馆里。”
“旅馆里……再打听一下,你是干甚么的?”
姑娘嘿嘿地笑着说:“大家都在看我们,赶快收摊吧!”
“收摊,很简单,把这些针包好挂在脖子上,将门板还给前面那家丸子店就行了。”
“那么,快收拾吧,跟自己的老婆这样放纵地调情,众人会笑话的。快走吧!”
藤吉郎再次感到惊讶。
藤吉郎将针包挂在脖子上,左臂挟着门板,那女人柔软的手突然抓住他的右手,并再次露出妩媚动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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