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涯后来知道,这个在抱阳观门口对祖师爷出言不逊的人叫陈默。他人可不如其名,一点也不沉默,反而特别喜欢发表意见。

陈默就在附近的写字楼上班,是一名白领,抱阳观的符灵验的事情,前些天就传到他们公司了。他当时就说了好几条猜想,关于道观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今天,陈默更是和朋友一起亲自过来看了,可惜,他们既没有找到蚊子,也没有破解抱阳观无蚊虫的方法。

陈默不开心之下,在门口就说了起来。反正,他向来都是不信鬼神的。

陈默听谢灵涯那么说完之后,就觉得他知道那么清楚,可能是这里的信徒。据说单单纠结材质问题,陈默很不以为然,也懒得和他说。

当然,谢灵涯也没心情和他聊,直接回观里了。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就惨了。

开得好好的电瓶车,偏偏拐弯往他身上怼。

过马路时不知是谁推他一把,差点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到,同事却说根本没有人推。

就连路过都会被掉下来的花盆砸。

受了各种小伤的陈默非常郁闷,在公司说起这件事。

和他一起去的朋友问他:“陈默啊,你好像就是从抱阳观回来后,开始倒霉的吧……”

陈默一窒,气道:“不可能!”

“但是你这两天也太衰了吧?而且你说出事的地方,好像都在抱阳观旁边。”

陈默每天上下班、吃饭都要好几次经过抱阳观,一听到这话,他浑身一僵,想起的确地点都很靠近抱阳观。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寒了,劝道:“你还是去观里拜拜,道个歉吧!”

“为、为什么啊,再说,我在门口骂的。”陈默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其实听他说在门口骂的,就知道他心里也有点打鼓了。

唯有陈默的朋友拍拍他,小声道:“我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在庙里说些不敬的话,出门就被车撞了。”

陈默一声不吭。

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陈默准备去吃饭,因为这两天出事,同事都不敢和他一起走了,怕被波及。

陈默又烦又闷,既有点怀疑,怎么会这么巧,又觉得真去烧香,在同事们面前显得很打脸,而且,说不定真的只是比较倒霉呢?

陈默想着,索性退而求其次,绕路。

结果他刚转身,一辆摩托车开过去,车上的人一把将他的手机抢走了。

“卧槽!喂!”陈默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语无伦次地让前面的人帮他拦住。

可是谁会帮他拦飞车啊,摩托车一下开远了,陈默也气喘吁吁地弯腰,决定去报案查监控,太可气了,光天化日在市区抢劫!

陈默直起身体,刚走了一步,就觉得脚下一歪,一下摔了个大马趴,鼻血长流。

陈默:“……”

路人纷纷绕开这个倒霉蛋走,看都不看一眼,仿佛今天的阳人格外冷漠。

啊不,有一个好心人出现了。

一个年轻人蹲下来,递了张纸巾道:“你没事吧?”

陈默抬头一看,居然是那天听到他说王灵官没用,还回了一句的人,顿时有些尴尬,脸都烧了起来,“谢谢,没、没事……”

陈默本来期望他没认出自己,可惜,接下来他就说:“我看你还是来给祖师爷上个香吧。”

陈默抬头和谢灵涯对视一眼,表情十分僵。

谢灵涯淡淡低头,看了一下陈默不但鼻血没止住,把纸巾都染红了,腿上也擦伤了好大一片,血都浸透裤子了。

祖师爷镇妖伏魔,他要生气了,不管了,那些孤魂野鬼还不可着陈默一个人欺负,推你一把绊你一下的,运势也随着跌下去了,只会形成恶性循环。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王灵官还管纠察人间,搞不好就已经偷偷给你记上一笔了。

谢灵涯把陈默的西裤捞上来,念了一句咒:“清血莫出,浊血莫扬。良药百裹,不如熟唾。”又让陈默唾一口。

陈默下意识就跟着做了,一口唾沫吐出去,就见自己鼻血不流了,腿上的血也止住了。

“!!”陈默惊恐地看着谢灵涯,脑子像被炸开一样快要停止运转了,半晌才一片空白地道,“神、神仙治病……难道你就是王灵官?!”

“你脑洞也太大了吧?”谢灵涯看他一眼,“怎么不信邪的比宗教人士夸张多了,我要是祖师爷,这会儿就不搭理你了。”

陈默:“……”

谢灵涯:“起来,带你去清洗一下伤口。”

陈默被他扶起来,仍是有些精神恍惚了。这位,不是神仙也该是半仙了吧?!

谢灵涯自己则在心里想,这个咒效果好是好,就是学得不精还是有点麻烦。

谢灵涯刚才念的是止血咒,也是祝由科里的。

七八十年代时期,一些还健在的老人,他们或是祝由科的传人,或是机缘下学到这个咒的,钻研比较深,别说咒语不用念出来,看都不需要看到病人,只要知道是谁就行了,也不用病人吐唾沫。

据舅舅在抱阳笔记上的注释,他以前目睹过一个成年男子,从极高的台阶摔下去,血流不止,村里的人急忙去找一位会止血咒的老人,说村内某某受伤了止不住血。

老人只问清楚是某人,说句没流了,待到报信的人回去,那男子就已经没继续流血了,此时再送到医院去包扎。

……

陈默伤口被上了药包好,心情仍未平复,一直用看神仙的眼神看谢灵涯。

谢灵涯刚刚忙完灵官神像的开光仪式,出门买个酱油而已,就遇到了这个陈默。他把陈默带回来后,还抽空去把酱油买好了。

“好了,来上香吧。”谢灵涯带陈默去配殿。

陈默首先看到殿门两旁的对联: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

进去之后,只见因为刚刚办完仪式,灵官殿内的供品都是新鲜水灵的,香烛都还没燃完。烛火摇曳中,王灵官的铜像更显神圣威严了。

尤其是那根高高竖起来的中指,仿佛是对陈默的谴责。

——陈默这时看王灵官的心情可大有不同,虽然他之前其实也没能进配殿,只看到其他几个泥像而已。这下看了铜铸的灵官像,恨不得立刻表示一下尊敬,只可惜他不懂仪式,只能求助地看着谢灵涯。在他心中,谢灵涯俨然是一位通着王灵官的半仙。

谢灵涯教他怎么点香,不能吹灭,要扇灭了,然后香不过寸等等。

陈默赶紧点好香,在神像前认真道歉,并诚心诚意表示以后一定做祖师爷忠实的信众,念了三分钟,才战战兢兢把香插上去。

然而他的香一插上去,就断了。

陈默一脸惊恐,都快哭了,“大、大师,祖师爷是不是不肯放过我啊?”

“等等,”谢灵涯把香拔了出来,若有所思,“你先站在这儿。”

陈默极想跟在谢灵涯后头,他现在很惶恐。

谢灵涯出去带了一个老太太过来,陈默只见老太太非常虔诚地给王灵官上了香,祈祷一分钟,这才离开。而她的香,插在香炉里好好的,一点也没有断的迹象。

陈默可怜兮兮的看了自己那几根断了后被丢出来的香。

“好了,请吧。”谢灵涯这时才对陈默一伸手。

陈默按照刚才的步骤,又点了三炷香,这次道歉了五分钟,才把香插进去。这一次,三炷香好好的,一点没断。

陈默松了口气,眼含热泪地看了祖师爷一眼。

“大师……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第一遍祖师爷不肯接受?”陈默小心翼翼地道。

断香嘛,第一次谢灵涯也有点发毛,断多了就习惯了,还能猜出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灵涯无所谓地道,“祖师爷新神像开光后第一次上供,他也不是小气吧啦不原谅你,估计只是还有点膈应,不乐意让你来上头一炷香。就另外请个信徒来上头柱香。”

“……”陈默说不出话来,心情非常复杂。

……

陈默把身上带的现金五百块都放功德箱里了,又登记了一下成为信众,主要是留个手机号,这样以后观里有个什么活动,就会提前通过短信告知。

“后天是农历十五,祖师爷的诞辰,你要是没什么事也过来上个香吧。”谢灵涯随口道。

因为也没什么钱,所以谢灵涯没敢大办,就给祖师爷内部庆祝一下。有些道观是会顺带办个祈福法事之类的,这样倒是可以向信众收钱,但抱阳观信本来也不多,还是算了吧。

陈默听了,却是非常慎重。

等他回了公司,有同事看他受了伤,都用同情地眼神看着他,心里则更觉得抱阳观神奇了。

他们不一定产生要去信仰的冲动,但一定会记得自己要带着敬畏之心,免得和陈默一样倒霉。可以看出来,这个地方的神,不但灵,而且脾气不好啊!

一个同事还和陈默说:“你伤得重不重?周末要去参加小刘婚礼啊。。”

“不能去了。”陈默认真地道,“周六是王灵官的诞辰,我要去抱阳观上香。”

众人:“……”

一顿饭的时间,陈默发生了什么?怎么跟被魂穿了似的?

虽然大家都劝陈默去抱阳观道歉,但陈默一直别别扭扭的,现在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陈默心有余悸地把自己在抱阳观门口受伤,然后观里的半仙救了他,他去上香时香还断了一次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陈默的同事们一时间惊了,这下对抱阳观可算服了,虽然没有亲眼得见陈默说的止血之事,也不论真的还是心理作用,但是这两天陈默的遭遇都看在大家眼里。

等到陈默接下来的的确确没有再倒霉,他的这些同事内心波动就更大了,纷纷相约没事时也去抱阳观上香。他们就在抱阳观附近工作,拜个心安也好。

这件事接下来很快传遍了写字楼其他公司,还被夸大其词了,传得神乎其神。

也是因为离得近,大家对抱阳观早有耳闻,甚至自己去过,知道他们的杂符很厉害。现在听说某某人的遭遇,选择三五结伴一起去上香的人,自然更多了。

抱阳观除了驱蚊杂符之外,又渐渐传出类似陈默这样的神异事件,大家也开始关注到其他方面,后果就是上香祈祷、求镇宅或护身符的人相比以前变多了。

这也是积累下的成果,一开始觉得没有蚊子的确很神奇,杂符好像也管用了,在这样的不解下再听说类似的事,便更多了几分相信,很愿意去拜一下王灵官了。

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说法也出来了,什么王灵官脾气暴躁,即使不拜他,路过抱阳观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能出言不逊,随地吐痰等等,毕竟王灵官是一个竖着中指的神。

脾气暴躁也就罢了,虽然谢灵涯更愿意解读成祖师爷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但是竖中指就纯属造谣了。

这个问题从当初贺樽来就显现过,不懂的人他以为王灵官是在竖中指啊。现在香客变多,就更明显了。

搞得谢灵涯和张道霆再三向游客澄清,这个是玉枢火指,灵官诀,驱邪的,不是那个意思。祖师爷也许脾气和他掌管的雷火一样有点硬,但绝对没有反应在姿势上!

……

在这样的形势下,这天张道霆接待了一对年轻夫妇。

他们进了道观先是到处看了一遍,只是脸上总是带着犹豫的神色,尤其是在看到抱阳观陈旧的设施时,两人小声讨论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张道霆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姓谢的道长?”

张道霆愣了一下,随即道:“是有人姓谢,但不是道长。”

夫妇俩对视一眼,“他不是道士?”

张道霆问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看这夫妻俩精神不佳的样子,怕是有什么事。

果然,那丈夫道:“我们听说这位姓谢的先生很灵,想找他咨询一些事情。”

张道霆顿时了然,请他们到后院去稍坐,从房间里把谢灵涯找了出来。

谢灵涯听了很开心,原来他才接了两次活儿,就威名远扬了,还有人找上门来?

谢灵涯一出去,和那对夫妇打了个照面,然后和那个丈夫同时喊出声来。

“谢灵涯!”

“程杰!”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无语。

眼前这男的,分明是谢灵涯大学时高他两届的学长,叫程杰,毕业后也在阳市工作,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谢灵涯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倒是知道他那时候填了抱阳观作实习单位,程杰就不知道这件事了。

程杰的妻子问道:“阿杰,你认识……谢大师?”

她看到这么一个年轻人,最后三个字说得也有点虚。

“大什么师啊,”程杰则直接黑线地道,“这我大学学弟,学财务管理的,我就从没见他念过经。这跨行跨得也太大了。”

谢灵涯不好意思地道:“别这样,其实我业务水平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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