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辰的话里全是讽刺:“我只是好奇,别人都说谢先生您是天之骄子,怎么连自己的女朋友都照顾不好呢?”

天之骄子。

所有人都是用这个词来形容谢厌迟的。

只手创立了景逸科技不说,而且就算有一天公司倒了,背后也有谢氏这个雄厚的靠山。

他有所有倨傲的资本。

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谢氏从来不是谢厌迟坚不可摧的后盾。

而是一直以来,笼罩在他头上,时刻准备扼断他脖颈的阴霾。

三年前,谢厌迟的一款MOBA类手游上市。

当时几乎是所有的游戏商都能够嗅到,这种类型的游戏拥有无限的商机和极强的生命力。

所有人都在抢占市场。

同期,也有多款相同类型的手游上市。甚至为了优化服务和提前上市,这些对家公司借下了巨额贷款,孤注一掷。

最后,在经过一年多的拼杀和淘汰后,只有景逸科技推出的那一款成功存活了下来。从那以后,几乎是垄断了MOBA类手□□业。

谢厌迟也因此带着景逸科技一战成名。

在普通人眼里,有些公司突然变得知名了,有些公司突然销声匿迹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其实许多时候,输赢的结果比想象中的更为残忍。

当年贷款上市的一家游戏公司,终于不堪重负宣布了破产。两个月前,公司一位负责游戏策划的高层从二十七楼的办公室跳下。

曾经有多辉煌,高楼倒塌的时候就会十倍百倍地去偿还。

资本的博弈,是会死人的。

秦郁绝出事的那天,谢厌迟不在潼市,而是在江城。

谢厌迟这趟行程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是前段时间,谢父给他口头上定了个未婚妻。但没过几日,这位小少爷就自行解除了婚约,断得干脆利落。

大家都说,他去江城,就是躲风头等自家那位老爷消气的。

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谢厌迟先是去了一趟江城的某小学。

那时候是早上七点半,正是孩子上学的时间。

他看见那位跳楼自杀的男人的妻子,吃力地骑着自行车,在靠路边的地方停下,然后将自己的孩子抱下来,替她整理好校服。

面容消瘦到可怕。

一夜之间,这位曾经坐在宾利车上抱怨着堵车的贵妇人,就如此熟练地扮演起了普通人的角色。

听说她在这段时间搬了几趟家,但总能被债主找到。

无休止地砸门,和歇斯底里地咒骂,早就摧毁了她曾经的高傲。

这些事情突如其来,但又在意料之内。

“谢先生,如果您放心不下的话,我可以替您联系,匿名捐助他的孩子读书。”陈助理看了眼后视镜,然后这么提议道。

谢厌迟没立刻说话,他只是看着车窗外那对平平无奇的母女,安静许久后,淡淡道:“如果输的是我,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会是站在二十七楼那个位置的人。”

陈助理:“您不会的,您身后还有谢氏……”

“那不是我的谢氏。”谢厌迟打断,“那是谢何臣的谢氏。”

两天后,谢厌迟出席了一场葬礼。

喻之衍母亲的葬礼。

自从喻之衍离开后,他的母亲身体状态就一直很差。

谢厌迟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去遍了各地的医院,找了各种各样的医生,最终还是没能把人救回来。

“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我也看在眼里。”喻父的声音沙哑到极致,“你就实话告诉叔叔一句,当年那场火灾,和你们谢家有没有关系?”

那起火灾闹出了不小的轰动。

发现当年肇事的保姆一家,获得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财的人,不仅仅只有谢厌迟一个。

许多人都在猜,当年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意纵火。

那到底是谁呢。

各式各样的答案中,有一个呼声最大。

他们说,是谢厌迟的父亲。

为了烧死谢何臣。

但没想到百密一疏,那天在谢厌迟也出现在了公寓中。

因为谢何臣不是谢厌迟的亲哥哥,而是他大伯的儿子,在大伯因病离世后,过继到了谢父的名下。

他们说谢家觊觎谢何臣名下的股份,不想等他成年后让出,所以才要放火烧死他。

空穴来风的话不需要任何证据。

谣言传播的时间太长,就会变成真相。

直到十六岁的谢厌迟突然有一天,突然找来了律师,当着所有长辈的面,宣布着自己的放弃。

放弃谢氏,放弃拥有的和未曾拥有的。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然后笑哈哈地以“孩子的话不能当真”打趣过去。

谢父罚他跪了整整一天,让他不许再说这些蠢话。

他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天之骄子。

但他只觉得讽刺。

那段时间,谢厌迟不想将自己从身陷的泥潭里拉出来。只觉得就这么算了,吊儿郎当地活着,日子还是好端端地过去。

直到,看见了秦郁绝留下的那一行批注。

许多时候,救赎是自己给自己的。

他原本就不想放弃。

只是需要一点光,告诉他,自己是对的。

秦郁绝就是那一点光。

眼下,谢厌迟看着喻之衍的父亲,沉默了很久,然后唇角稍动,每个字都说得艰难:“叔叔,节哀顺变。”

完全挨不上边的回答。

但是喻父却听出了话里的暗示。

喻父忽的大笑了几声,然后拿起身边的杯子和书本,稀里糊涂地砸到他身上,让他滚出去。

锋利的书页划开了谢厌迟的额角,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珠。

他却动也不动,像木偶一样任由发泄。

虽然这么多年,喻父心知肚明谢厌迟也是无辜的那个人。

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被这些风云诡谲的事情给波及到,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还是没有办法不怨恨。

骨灰盒入土的时候,谢厌迟还是在场。

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

没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放声痛哭,伴随着神父的祷告,像是一场悲壮的哀曲。

风云大作,雷声滚动。

离开的时候,谢厌迟又经过了那个小学。

成群结队的孩子涌了出来,有好朋友一前一后地追赶着,撑着伞踩着地上的水坑。

就像他的曾经。

“我听说了你朋友母亲过世的消息。”谢何臣打来电话,声音儒雅温和,“记得替我道一句节哀。”

多么谦和的一个人,多么温柔体贴的关照。

都快让谢厌迟差点忘了,十年前,谢何臣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含着笑说出那句——

“不要抢哥哥的东西。”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

谢厌迟疯了一样的做出了很多令老一辈人都不敢做出的大胆博弈,反反复复将自己放在了二十七层高楼那个位置,一次又一次地赌。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最后又觉得他会是一个手段狠厉的成功企业家。

但所有人都忘了,十六岁那年。

他也只想成为一个少年。

回到潼城之后,各路的“朋友”开了宴会想给他接风洗尘。

他只去了江景行的场子。

江景行是他的大学室友,也是唯一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

聚会上的人都口无遮拦,随口就是荤话和不着调的调侃。谢厌迟懒洋洋地窝在角落,有人搭话就敷衍地笑几句,意兴阑珊。

直到有人说——

“周衍这回可是碰了个硬茬,居然直接闹得人家跳楼了。”

“那个姓秦的?我就说她看上去烈,还不信。”

“周衍还后悔呢,省得洗澡的功夫直接把事办了,就不会闹这一出。”

或许是某个姓氏引起了谢厌迟的注意,他目光微偏,一眼扫到了那群人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是一张熟悉的脸。

一个许久没有见过的人。

白皙曲线弧度恰到好处的双腿垂在一侧,黑色抹胸晚礼裙,露出一对精致的肩胛骨。

双目紧闭,两颊发红,眉宇间都带着些药效时引起的痛苦。

谢厌迟按灭了烟,突地开口:“手机给我一下。”

那人愣了下,将手机递过来。

他伸手接过,手一抬,力道十足地从窗口扔了出去。

干脆利落,甚至连眉都没抬一下。

“我操。”那人下意识一句粗口,愤怒起身看向谢厌迟,压着火,“谢二少,这就不太好了吧?”

虽然知道谢厌迟不好得罪,但在座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当然不甘心白白丢了面子。

“您就不给个解释?”

然而,话还没说几句,就戛然而止。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谢厌迟。

收敛了那一身放浪形骸的气质,浑身上下冷冽到极致,如尖刀一样,一寸寸剜过人的脖颈。

然后,再爆发。

架是江景行劝下的。

等人都走干净后,他叹着气收拾着残局,用脚拨弄着桌下的碎酒瓶,说:“我会让人查查还有谁有那张照片,然后让人删除掉。不过,秦郁绝就是你这么多年记着的小姑娘?”

谢厌迟没答。

“想护着人家的话,就挑明了说呗。”江景行说,“她还挺招人惦记的。”

谢厌迟却突然开口:“谢何臣要回来了。”

江景行一顿,然后明白了。

“我不能这么对她。”谢厌迟又说。

秦郁绝从来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不会甘心做任何人的金丝雀。

商子辰眸里全是倨傲,不少一分。

他似乎是冷笑了声,语气有层嘲讽:“是我失礼了,但毕竟我还以为谢先生是真的无所不能呢。”

其实商氏和景逸科技倒有些恩怨。

之前和谢厌迟博弈的几家公司,其中有些就有商氏投资。

利益对立就是敌人。

景逸让人一次又一次吃瘪,树敌自然也不会少。

谢厌迟却突地笑了声,却让人不寒而栗,冷意噬骨,全身上下的线条绷紧,宛若一只等待狩猎的狮子。

他松开秦郁绝的手,朝前迈了一步。

秦郁绝感受到了谢厌迟的异样。

也感觉到了如果任由他爆发,可能诱发的后果无法承担。

于是她眉头一皱,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回房间吧。”

谢厌迟置若罔闻。

“谢厌迟!”秦郁绝陡然拔高了音调,声音带着轻颤地劝道,“求你。”

谢厌迟停下步子,他转头看她一眼,薄唇紧抿,沉默许久后突地低笑了声,紧绷的气氛刹时间松开,

他说:“行啊。”

秦郁绝看着谢厌迟的眼睛,手顺着他的胳膊向下,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转身带着他朝着房间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突然停下来。

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商子辰,淡淡道:“多谢关心。”

商子辰皱眉看着她,似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被秦郁绝轻轻的一句话打断——

“没有如果,他是我的男朋友。”

商子辰一怔。

这句话,是在回应刚才自己那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房门关上后,谢厌迟就松开了秦郁绝的手。

他扯了扯领口的扣子,松开几粒,没说一句话,换上拖鞋就朝里走去。

秦郁绝皱了下眉,抱着胳膊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谢先生,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在吃醋。”

这句话一说完,谢厌迟却蓦地停下了步子。

他转头,轻睨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朝她走来。

下一秒,眼前的光线一暗。

谢厌迟扣着秦郁绝的肩膀将她抵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反手按在了门上,整个人将她压得死死的。

“你做什么?”秦郁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挣扎了下,却发现动弹不得。

身体,气息,温度,都是滚烫的。

如同一阵阵的热浪汹涌而来。

谢厌迟将头一低,似乎是要咬上她的脖颈。

秦郁绝下意识地将头一偏,感到他在靠近自己肌肤几厘米的距离时突地停住,只剩下呼吸打在自己的肩窝。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声音低哑,让秦郁绝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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