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附近有人目睹了我与齐阳的缠斗,直接报了警,之后向警方指认是我将人推了下去。弹簧刀为我所有,上面沾满我的指纹还有齐阳的鲜血。一切的一切,无可争辩。

因为受不了齐阳一直纠缠自己的哥哥,忍无可忍的我将他约出来痛下杀手。这是检方赋予我的杀人动机。

我那时候已经年满十六岁,达到完全刑事责任年龄。就算最后求得谅解书,但在一级杀人重罪下,我仍被判处十年刑期。

十年间,盛珉鸥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无论我写多少信给他,他亦从来没有回过我。

悲惨的可怜虫,死乞白赖的癞皮狗,一厢情愿的蠢货。直到今天以前,这些标签我一概全收,因为我的确如此。

我妈死的那天,我与盛珉鸥发生争执,我问他当年是不是故意引我去找齐阳,他没有否认。我一度以为事实正是如齐阳所说,盛珉鸥不过是想要利用一次绝佳的机会除掉两个讨厌鬼。

可如果现在将一切反推回去,以盛珉鸥并非对我无动于衷来作为最终解往前推,我接受到的讯息与我确认的所谓事实中,必有一个是假的。

盛珉鸥没必要默默做十年的戏等着我发现,反观齐阳巧舌如簧,又病又疯,很可能看准盛珉鸥不屑同我解释什么而故意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按到他头上。

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有老黄这一个人证,十年过门不入也做不得什么准。以盛珉鸥的嘴硬程度,我这会儿去问他,他可能会告诉我是因为郊区的空气比较好,他才想去那里郊游顺便抽两根烟陶冶情操。

超市买的酒一罐罐喝完,喝得脚步虚浮,原本往家走的路线也逐渐偏离,等回过神的时候,三更半夜,我竟然靠走的到了盛珉鸥所在的小区大门外。

保安看我醉醺醺的,拦着我不让我进,硬是问我要找谁。

我报了盛珉鸥的房号,在他按响通话设备后,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哎,我真的是来找我哥的。你查嘛,是不是,住里面的是不是叫盛珉鸥?”

保安皱着眉看我两眼,似乎对我这种状态颇为忧虑的模样。

响了几下后,那头通了,保安立马告知了情况,不等盛珉鸥说什么,我整个人扑过去,对着对讲器打了个酒嗝,莫名其妙笑起来。

“哥,是我啊。”

那头一静,保安吃力地将我隔开,对着对讲器道:“就是这样盛先生,您看您认识这位……先生吗?如果不认识的话我们就要报警处理了。”

我两手拢在唇边,加大音量道:“哥,是我陆枫啊。我喝了点酒,你来接我一下吧……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你这儿……”

我的酒量其实真的不太好,这会儿虽然神智还算清醒,但心跳加速双颊滚烫,更要命的是头晕的不行,胃里随时都像是要翻出东西来。

不去想还好,越想越是反胃,忙跑到门卫室外的花坛里呕吐起来。

夺门而出前,耳边传来盛珉鸥忍着不耐又无可奈何的声音:“麻烦了,我马上就来。”

蹲在花坛边吐得昏天暗地,差不多将晚上和老黄吃的那顿全都充作了花肥。

保安小哥看我难受,递来一瓶矿泉水让我漱口。

果然是五星级小区,连保安都是五星级的。

“谢谢。”我接过了矿泉水,漱了漱口,感觉吐过后人都清醒了一点。

五分钟后,盛珉鸥自远处缓缓朝这边走来。不同于我见到他的任何一次,头发看起来十分松散柔软,穿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脚上竟然是双人字拖。

他走到我面前,面色不善地垂眼凝视我:“大半夜喝得烂醉如泥,你还真是活得跟蛆虫一样。”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因他刻薄冷漠的评价而失落痛苦,但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不仅不难过,还有点兴奋。

“哥……”我冲他傻笑,“你来接我啦。”

我摇晃着站起身,一下腿里力道不够,歪倒在他身上。他踉跄两步,及时扶住我,语气更为不妙:“站稳。”

我偏偏不,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全都喷吐在他脖颈处,大着舌头道:“我头晕……”

盛珉鸥可能看我醉得厉害,最终放弃与我的沟通,架着我沉默地往他公寓楼方向而去。

由于我的全身重量都在他身上,一路走得颇为艰辛,到他房门口时,更是由于空不出右手按指纹,只能艰难地用另一只手输入密码开了门。

输入密码期间,我偷偷睁开条缝记下数字,进屋后又迅速闭上眼装“死”。

盛珉鸥将我丢在了客厅那块巨大的长毛地毯上,随后揉着后颈似乎要走。

我迷迷瞪瞪一把扯住他的裤脚,嘴里不住嚷嚷着口渴,想喝水。

盛珉鸥静止片刻,稍稍用了点力,将自己的脚从我手中“拔”出,接着便是一阵脚步远离。

哎,果然,他可能对我并不全然无感,可说到“在意”,还是有点……没到那份儿上吧。

我趴在那里,有些泄气地垮下肩,将脸埋在臂弯中,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在我思考要不要继续借酒装疯揩揩油,或者继续试探他时,本已经远离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嗒”地一声,盛珉鸥将什么东西放到我身旁的地板上,随后再次离去。

等卧室传来关门声,我悄悄睁眼一看,发现离我不远摆着一杯水,一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

我扶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对着那杯白水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那还是多少有点在意的吧?

这水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喝在嘴里,竟是甜丝丝的。

喝完盛珉鸥给我倒的水,我枕着胳膊卧在白地毯上,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倒不是睡不着,就是舍不得睡。害怕睡着了再醒来,发现今日种种不过都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

翻了个身,客厅垂吊的巨大黑色沙包下,整齐摆放着两卷红色绑手带。

按照盛珉鸥的性格,上次被我擦过手的那条他该是会立马丢掉才对,然而……我伸手够过那两卷绑手带,展开细细观察。手带一派寻常,没有任何破绽,看起来就像刚拆封不久,但我就是有种奇怪的预感——盛珉鸥那骚东西指不定还留着那条脏兮兮的、沾满粘液与汗水的红色手带。毕竟他都偷偷到监所外看我,还给我倒水了,又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我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此刻满是粉色的泡泡,只觉得自己苦守了27年寒窑,终于终于,要熬出头了。

将绑手带覆在眼上,隔着一层朦胧的红色,我慢慢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翌日一早,我仍在熟睡,被人一把扯去脸上乱七八糟的布带,叫阳光折射我的脸面。

我痛苦地呻吟着,用胳膊遮住灿烂的阳光,迷迷糊糊看到盛珉鸥穿戴整齐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俯视着我,一副毫不留情要在出门上班前将我赶出家门的样子。

我连忙趴进地毯里,装作还没有清醒的模样。

盛珉鸥等了会儿,大概实在震惊我竟如此厚颜无耻,忍不住用脚尖踢了踢我的腰侧。

“喂,起来。”他说,“滚回自己家睡。”

我的腰比较敏感,盛珉鸥力道虽然不大,但我仍然花了惊人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没有扭身躲开。

踢了两下,可能是看我实在不起来,他无计可施,只得放弃。

“醒了自己走。”留下一句话,他往门口走去。

听到电子锁上锁的声音,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揉了揉自己的腰眼。

别的地方倒算了,腰是我***,以前沈小石不知道有一次从后面碰了我的腰,我一个肘击差点把他肋骨砸断。天知道我刚刚是怎么忍过来的。

环顾明亮简洁的室内,我巡视着屋子里的每一处细节,仿佛一只确认领地的狼,每一样事物都在掌控才可完全放心。

指尖抚摸着墙面,一路来到卧室,在那张唯一的床垫上躺下,翻滚。

盛珉鸥之前怎么也不让我进的私人领地,如今却随我怎么进出,随我怎么使用,实在是没有比这更爽的事——至少今天以内是如此。

躺完了,将他的床铺弄得凌乱不堪,我就像个吃干抹净的渣男,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就走,将接下去的目标瞄准了卧室对面,那间独立上锁的房间。

这间房我之前就很在意,到底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说它是间普普通通的书房,偏偏还带着锁,盛珉鸥律所的办公室都没见装电子锁,总不见得这是他的特殊癖好陈列室吧?

盛珉鸥的家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一眼便能忘透。除了这个地方。只有这个地方,他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窥探。

说不准我想找的答案,也在这里面。

心痒难耐,好奇不已,我松弛着手部筋骨,蹲下开始研究那把锁。

锁和门口那把是一样的款式,在左右上下全都看过,看不出任何指纹残留后,我决心赌一把,输入昨天记下的密码。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再忐忑地点上井号键,本也没报太大期望,结果一声电子音后,门锁一道道打开,轻轻一推门把……门开了。

室内很暗,拉着厚厚的窗帘。

我屏住呼吸,借着一点微弱的自然光,看到室内墙壁上似乎贴满了东西,由于我开了门,带动了气流,接连传来纸张被吹起又落下的声音。

走进室内,我在黑暗中摸索一阵,终于摸到一个开关。按下去的瞬间,屋子一下明亮起来,惨白的灯光将整个房间毫无保留展现在我面前。

鲜红的硕大字体,由油漆书写而成,布满了墙面。书写的人并不在乎美观,也不在乎是否会弄脏自己的地板,每一笔,它们都犹如凶案现场的血迹般争先恐后从墙上滴落。

【不要靠近他】

【离他远一点】

那些狰狞的血字压在凌乱的信纸信封上,像是某种古怪又邪恶的仪式。

我怔然立在原地,为自己看到的东西震惊无比。

盛珉鸥的房间,整齐有序,极简极净,从来没有多余的东西。他好像也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可这个房间,杂乱黑暗,压抑混乱,完全不同于他展示在人前的个人风格,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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