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竹史按照原路折返,途中又经过了明神神社和血之池,一直回到了港口。如果是地方的小城市,最热闹的场所,一般是车站附近,而对于这样一座孤岛来说。港口便是最繁华的地方了。

在询问了当地的居民以后,吉敷竹史得知在港口附近,有一处负责小岛治安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巡警,带着警帽,却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运动服装束,悠闲地吃着刨冰。

吉敷竹史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并表明了来意。那个警察马上站起身来,放下了手中的刨冰,端正了头顶的帽子,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吉敷竹史告诉他,在飞岛发生了命案,已在某处发现了两具尸体,让他马上和酒田警察署取得联系,并请求支援。这位中年警官,一下子被惊呆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这也难怪,在如此平静的小岛上,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那可是前所未闻的大事件。

酒田警察署算起来,总共也不过十几号人,这回全都搭乘下午两点的那班船赶了过来。吉敷竹史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勉强能赶上出发的时间。

听闻大和田刚太和西田优子这两个红极一时的大明星,全都在飞岛遇害的消息,整个酒田警察署都炸开了。从去年年底开始,两人失踪的案子,就反复被电视媒体所报道,整个日本都相当关注,看来孤陋寡闻的,就只是吉敷竹史一个人而已。

想到又要重复一遍那段艰难的路程,才能到达案发现场,吉敷竹史不禁心生厌恶。还好飞岛的警员说,可以借几只船,直接从水路,前往事发地点。这毕竟是一个小岛,靠渔业为生的居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艘小船。

很快,港口便集结了四艘小船,船体是高压塑料制成的,引擎安装在船尾。就和现在已经绝迹的旧式手摇货船差不多大小。每条船上,还配备了一名负责操纵的当地居民,警员分成四组,飞岛的那名中年警员,和吉敷竹史分在了一组。他上船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做起自我介绍,自称为本间。

大家把准备用来包裹尸体的防水布装上船,最后面的那条船上,还装着从附近民家借来的四把铁铲。四艘小船一起拉响了引擎,大部队便朝荒崎出发了。行进的路线,就是吉敷竹史之前,沿着海岸走的那条。

艇队很快便离开了防波堤,四周的水域立刻清激起来,仔细往水底望去,还能看见舞动的海藻和密集的鱼群。小船从岸边的灯塔脚下掠过,吉敷竹史率领的大军,正式进入了微波荡漾的海域。经过灯塔,船队的右边出现了巨大的岩壁,上面散落着无数白色斑点,可能是海鸟的粪便。

“这处岩壁叫做‘蛭子前崎’,顶部的平台,据说是过去一帮海盗开凿出来的,一直留到现在。”本间说道。

吉敷竹史点点头,案件的轮廊,现在已经基本清晰,吉敷竹史的心情,也有了很大改观。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些许海水的咸味,更令他神清气爽。

“这里是海猫繁殖的地方……”本间继续介绍着。

朝南方远眺,在海天相交的地方,日本列岛被挤压得,只剩下一点点棕色。列岛中央微微突起的地方,便是岛上人称“Shimoyama”的地方。

“我们这里的人,把那个地方叫做馆岩。”本间指着远方的一处悬崖说道,他似乎是个很健谈的人,“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因为失恋来到岛上,想从那里跳崖自杀,好在被下面的一棵树给挂了一下,才没有摔死。那时我还小,住在酒田,没有亲眼所见,都是听别人说的。有了这么一件事情之后,那个悬崖也就出名了,自杀的案子也多了起来。”本间感慨良深地说道。

“虽然发现了大和田刚太和西田优子的尸体,但要想在期限之内,将犯人宫地贞子捉拿归案,恐怕是不现实的。想必此时,她正躲在本州的某处,过着提心吊胆的亡命生活吧。不过,靠这两具尸体,自己也算勉强实现了许给自己的诺言。”吉敷竹史心里琢磨着。

透过右首岩壁上的隙缝,能窥视到对面的海滨,在那里游泳的人依然很少。

经过“血之池”和“赛之河原”之后,船队的行进方向,沿着小岛的轮廓向右偏转。

岸边的巨岩脚下,并排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穴,宫地贞子的父亲,当年就是死于这些洞穴之中的某一个吧。像这样的海上孤岛,密布着众多洞穴,自然合情合理。而自己当初却,千里进迢远赴奈良的飞鸟,现在回想起来,着实可笑。

“那边有个叫‘盲岛’的岛屿,岛上有两个大洞穴,过去有着这么一个传说:说当年弘法大师来到岛上,看到当地交通十分不便,于是许诺,要建造一条大桥,直通酒田。但他警告当地居民,在他建桥的过程中,任何人都不能倫看。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有一个居民对大师的话很好奇,想去一探究竟。于是他朝大海的方向望去,想看看大师是怎样凭一己之力,造起一座大桥的,没想到,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即将完工的大桥,立刻开始粉碎,石头哗啦啦地散落到海中,所有原本用作桥梁建材的木头,神奇地聚集到一起,堆积成了如今的这座小岛。从那时候起,不知为何,小岛上就再也无法养活禽类动物了。”

吉敷竹史点点头,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这座小岛上的岩石,有很多清晰的纹理,看上去确实很像由无数木材堆积而成的。

本间警官的故事虽然很精彩,但此时此刻,船上的其他警察,却毫无反应。说起来来,这毕竟是在办案,哪来的心情,去听那些离奇的观光故事。然而本间本人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兴致勃勃地,给在场的人做着“导游”。或许这个人不管跟谁坐船出海,都是这个样子吧。

靠近材木岛的水域,有一艘和吉敷竹史他们乘坐的小船类似的小艇。上面蹲着一名年轻男子,正俯身注视着水下的玻璃箱,大概是在捕捞贝壳或其他的海鲜。鸟帽子群岛附近海域的大陆架,髙低不平,海水深浅不一,所以有的地方,特别适合捕捞海鲜。

如果没记错的话,从荒崎是可以看见鸟帽子群岛的。也就是说,很快就要到达“飞岛”了,吉敷竹史心想。

这时,本间开口道:“那片石滩就是荒崎了。”

四艘小船的引擎,相继降低了功率,船体借助惯性,慢慢向吉敷竹史所指的荒崎方向漂去。因为这一带没有沙摊,所以,无法将小船拖上岸。吉敷竹史指挥船队,来到顶部长有杂草的那块巨石附近,不巧去路正好被旁边的一块石头挡住了,看来不得不做好涉水过去的心理准备了。就在这时,船尾的舵手,麻利地眺人水中,将小船推进岩石之间的缝隙中,试图把船靠到那块巨石旁边,水恰好没过他的小腿附近。

“请从旁边的石头上岸。”舵手说道。真不愧是老渔民,这么一来,无须弄湿双脚,也能顺利上岸了。

吉敷竹史身先士卒,动作灵敏地跃上石头,然后将手伸向本间。本间身材略显肥胖,做这类动作比较费劲。其他几艘船,也陆陆续续以同样的方式,停靠到岩石边上,一个年轻的警官,甚至已经爬到巨石顶,来到了河岸上。

“在哪里?……”他大声地向吉敷竹史询问道。

“那边!那个顶上长了杂草的大石头!……”吉敷竹史大声回答,然后一步步往岸上跳。

岸上只在靠水的区域,有一层薄薄的细沙,之后便进入了崎岖不平的岩石地带。或许是因为过往的人少,石滩上的石子非常尖利,走在上面须格外小心。吉敷竹史已经在上面,奋斗了一整天,皮鞋上早已布满了划痕。不过,这次是从附近的小岛出发,通过海路过来的,和之前从陆路过来的时候,“千里迢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吉敷竹史在沙地上,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好不容易才靠近刚才那个年轻警官所在的巨岩。年轻人忽然从岩石缝中蹿了出来,冲吉敷竹史问道:“混蛋,哪儿有啊?”

怎么会?!吉敷竹史心中一紧,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顾不上脚下的沙石,拔腿就奔了过去。究竟是怎么了?这个小伙子在说什么?……

吉敷竹史推开年轻警官,就往石墙里面钻,然后蹲了下去,打暈着地面。

“混蛋,怎么会这样?!……”吉敷竹史大叫起来,接着开始用手刨挖地面的沙土,就像发了疯的野狗一样。这次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挖出一个和之前花了几个小时才挖出的一样大的坑。

就在不久之前,这里明明有一个满头乱发、皮肤措白的少女,这一点千真万确。可如今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对了,玻璃鞋!……那双玻璃鞋呢?”

吉敷竹史四下寻找,翻遍了周围的沙地,又用手指到处戳探,却一无所获。

“玻璃鞋竟然也消失了!……”吉敷竹史紧紧地咬着嘴唇,心一下子凉了一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

待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早就跪坐在沙地上了。他慢慢转过身子,看到从背后射进来的几道黄色光线,光线中是酒田警察署警员们一张张疑惑的脸。

此时,吉敷竹史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大阪。京都、飞鸟、离岛町、东京、酒田、飞岛,整整一个星期,自己孤军奋战、东奔西跑,连觉都没好好睡过一次,再加上限期在即,所带来的焦虑情绪,莫非真的由于疲惫和烦躁,自己的脑袋里,竟然产生了幻觉?

隐藏在荒崎的石屋,还有躺在贝壳碎片上的宫地贞子的妹妹……仔细想来,这一切不过是个单纯的故事罢了。自己自说自话地,描述着故事情节,然后,想当然地沉浸在推理之中,最后又在这个石屋里,按照自己的意想,给整个故事画上了句号……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象?吉敷竹史开始动摇了。

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应该埋着一具少女的尸体才对。然而,眼前的石屋空空如也,莫非之前所见,真的只是自己过度疲劳,而产生的幻觉?

吉敷竹史一时间失了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开堵在洞口的警员,向外走去。鸟帽子群岛上空的太阳,已经慢慢西斜,围观的警员眼里,有的充满同情,有的充满了受到欺骗后的敌意,一齐投向这个失落的男人。

吉敷竹史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极度疲倦了,双膝勉强支撑着上身,瑟瑟发抖,就连起身也变得无比吃力。他默默地取来一把铁锹,然后转身朝埋着大和田尸体的沙地走去。

既要离石屋不远,又能凭一人之力,挖出一个大坑的地方,只能是那片沙地……多么浅显的推理!就连小孩子也能想得到!

沙地被海浪冲刷得很平整,完全没有被挖撋过的痕迹,那确实是幻觉吧。自己刚才并没在这里挖出过什么,这平整的沙地,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这里埋着大和田刚太的尸体、那么,整个案子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自己也不用辞去警察这份工作了……正是这种期望,让筋疲力尽的自己产生了各种幻觉。

吉敷竹史狠狠地把铁揪插进沙地里,用尽全身力气挖掘着,一下、两下、三下……铁锹在沙地上反复舞动着。大和田的皮鞋就是在这附近被发现的,再往前一点是被截了右手的手腕。

“吉敷竹史先生,这里也埋有尸体吗?”本间扭着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在他身后,是十一个男人针一般的目光。

吉敷竹史沉默不语,把视线收回到沙地上。然而,沙地上的坑中,也什么都没有。

在那帮人眼里,现在的自己或许就像个精神病发作的疯子吧,吉敷竹史“嚓”的一声,把铲子戳进地里。算了算了,不干了!如果真的是幻觉,再挖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看来主任说得对,是时候放弃警察这个行当了。

吉敷竹史精神恍惚地走到一块大石头边上,慢慢坐了下去,将双手放到头上,几乎就要发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了。可在这么多部下面前,他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只是静静地坐着。此时他的大脑里,已经是一片混乱,无法再思考问题了。不仅是大脑,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果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体力下降得比以前快很多,如果再年轻几岁,这点奔波根本不算什么,吉敷竹史开始悲观起来。

警员中也有一部分人,相信吉敷竹史所言的人,他们用铁揪在吉敷竹史刚才挖过的地方,继续寻找着线索。然而,他们越是这样,吉敷竹史就越感到歉疾,因为不管他们再怎么挖,也不可能挖到什么了。

心灰意冷之际,针叶林里嘈杂的蝉鸣,混杂着海浪的声音,向吉敷竹史的意识袭来。啊,是蝉叫,吉敷竹史无力地想:自己一直以来,都只专注于石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声音。难道这也是自己产生幻觉的原因?……

“混蛋,多么罪恶的幻觉啊!……”

吉敷竹史眺望远处的鸟帽子群岛,太阳的大部分,已经沉到海平面下方,一天又要结束了。这一趟真是让人身心俱

疲,今晚回去就准备辞呈吧。

几名警员还在沙地里,四处挥动着铁锹,鉴定科的人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个酒田警察署,没有一个人肯过来,和吉敷竹史搭话。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可能是对这个从东京来的陌生刑警,心存隔阂吧。

吉敷竹史独自一人,沉浸在恍惚之中。回想起来,能给他带来如此挫败感的案子,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了。

晚风骤起,带来了些许寒意,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淹没在一片金黄色里。警员们都没带照明器具,甚至连一支手电筒都没有,没人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似乎在用沉默,给吉敷竹史施压。看到这样的景象,吉敷竹史决定放弃了,他慢慢站起身来。

众人在崎岖的石滩上,又经过一番挣扎,才陆续回到了船上,舵手又跳进水里,一把将船推出岩缝后,一跃跳上船,船体剧烈地摆动起来。

吉敷竹史虚脱般地坐着。任凭身体左右摇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回到东京,辞去“樱田门”警视厅的工作,至于以后做什么,吉敷竹史脑中一片迷茫,回去看看报纸上的招聘信息再说吧。

四艘小船的引擎相继启动,汇合成一首刺耳的乐曲。吉敷竹史和来时一样,坐在船头,船队一无所获地打道回府了……

海面微波荡漾,小船上下摇动,吹着和来时同样的做风。心情却迥然不同,此时的吉敷竹史,心灰意冷。他双眼炯炯地凝视着大海,船开到离荒崎有一段距离时,又回首望去。岩滩已经渐渐被抛在了身后。

荒崎,这片让宫地贞子“一辈子都深爱着的土地”、“至今也难以忘怀的地方”,已经渐渐远去。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可对吉敷竹史而言,或许将是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痛苦回忆吧。

远处有一艘捕捞海胆的渔船,船上只有一个人,时不时地俯下身子,窥视水里的玻璃捕捞箱,他的头上包着一块白色毛巾,当地人称之为“遮脸帽”,主要是为了让头部避开强烈的阳光。

遮脸帽的样子,正如其名称一样,左右各有一块宽大的布条垂悬下来,用来保护脸颊。这么说来,那个人很可能是一名女性。在来时的途中,见过不少男性渔民,都没有类似的装扮。

等一下!吉敷竹史的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想法。他向本间警官询问:“那边那艘船所在的地方,是浅海吗?……”

本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不是。”本间摇摇头说。

“舵手先生,能转个弯吗?……”吉敷竹史突然说道,“麻烦你向那艘船靠过去,”

“那边那艘吗?好的……”舵手有点吃惊地应道,然后搡纵着小般,慢慢转了个弯,向那艘渔船驶去。紧随的其他三艘小船上的舵手,似乎有些意外,纷纷放慢了速度。

“等一下!”吉敷竹史向对面的渔船叫道。

“快,加快速度!……”他转身朝后面的几条小船喊道。

接到指令的船队,立刻行动起来,顶着风浪全速前进,速度意外地快,很快就接近了那艘渔船。

渔船上的人直起上身,眼睛紧紧盯着吉敷竹史的船,然后,麻利地提起水中的玻璃箱,收进船舱里,接着迅速移向船尾,在不大的地方忙碌起来。片刻之后,渔船的引擎被点燃了。

吉敷竹史马上站起来,一边摇着手,一边朝后方的船队大声吼叫:“喂,快点儿过来!……快!……本间警官,你也过来!……”

本间警官不明就里,就也跟着弯下腰,大声叫喊:“喂!……这边!……”

另外三艘小船慢慢掉过头,朝吉敷竹史的方向驶来。而前方的那艘渔船,已经马力全开,正要逃走。

“那就是犯人!……信不信由你们,赶快抓住船上的那个人!……”吉敷竹史大吼道。

“简直难以置信,事情怎么会忽然峰回路转?……为什么连自己都怀疑自己?……”吉敷竹史在心里自责道。

不管怎么说,自己干警察这一行,已经二十多年了,好歹也是个专家,还取得了不少让人敬佩的成绩,甚至可以在整个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排到名前五,怎么连自己也开始动摇起来了?

那绝不是幻觉,自己的确在那里挖掘过,而且,确实发现了两具尸体。如今里面空空如也,毫无疑问,是有人做过手脚了!

是谁?……除了犯人,不会有别人!……

就在之前,吉敷竹史对眼前的情况,还是这么推断的:“这个移动尸体的人,就是犯人本人,也就是宮地贞子。”

可她不可能在飞岛。就算在,仅凭她一人之力,也无法轻易地在短时间内,处理两具尸体。再说,自己在前往荒崎的路上,并没有被人跟踪,贞子不可能知道尸体已经被发现,然后赶过来转移的。所以,不可能有人能把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

正是出于这样的判断,再加上眼前完全相悖的事实,使吉敷竹史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完全丧失了斗志,甚至认为,之前所见,都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冷静下来,重新思考,会发现能做到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宫地贞子,并没有离开飞岛,而是寄宿在海边的渔船上。这样一来,她就完全有能力,独自完成刚才推理中那个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这样又有一点有悖于常理,案发已经十个多月,宮地贞子原本可以逃往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然而,她却选择留在最为危险的飞岛,实在是愚不可及。正是因为这种不合理,吉敷竹史才最先排除了这一可能性。没想到,事实却恰好如此。

宫地贞子为什么要留在飞岛?不可能是因为深爱着这里而舍不得离开吧!……

“那个人是谁?”本间问,“她叫什么名字?”

“宫地贞子,西田优子的姐姐。”吉敷竹史充满自信地断言。

这个案子不可能会是集团犯罪,犯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宫地贞子。无论多么不可思议,在其他可能,都被一一排除以后,剩下的这个选项,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但一定就是事实了。

“难道她一直待在岛上?”

“看来是的!”

“为什么?这不是太冒险了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

宫地贞子的船速度很快,而且,船上只有她一个人;相比之下,吉敷竹史的小船上载着三个人,引擎启动又慢了半拍。尽管已经马力全开,但两船之间的距离,还是被慢糧拉开了,目前相距三十米左右。远远望去,还能看见她随风飘动的长发。

她想去哪里呢?那边可是大海啊!……

太阳即将完全沉入海平面之下,天马上就要全黑了,如果再往前走,小船的燃料早晚会耗尽,这么一来,几艘小船就不得不在远离大陆的漆黑洋面上漂流,而他们既没带无线电,也没有手电筒……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下一步怎么办?她的燃料快耗尽了。”本间开口问道。

宫地贞子显然没有其他同伙,这不过是她自暴自弃的最后挣扎罢了。

贞子的船缓缓向左转,左后方是鸟帽子群岛——岩石之岛。贞子重新打开了引擎,试图逃往那里。

“喂!……从旁边包围过去,快!……”本间站在船中间,一边挥舞双手,一边朝后面的船只喊道。

舶队马上改变了方向,加大马力,试图绕到宫地贞子的前面。此时众人才发觉,没有驾驶快艇来,真是个错误。五艘小船的速度,几乎是一样的,所以距离丝毫没有拉近。

夕阳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丝余晖,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贞子,放弃吧!……”吉敷竹史在心里念叨着,“要是在本州,一上岸就可以逃得无影无踪,可这里是巴掌大小的孤岛,即便往陆上跑,也无处可藏。”

贞子的船,灵敏地突破了包围圈,闪过了试图挡住去路的最后一餿船。凉风四起,吹得人顿生寒意。海面也随风波动起来,海浪使劲儿冲击着急速行驶的船只,一不小心就有落水的危险。

黑暗一点一点地侵袭着大海,鸟帽子群岛逐渐显现出锐利的轮廓。船队前方,出现了一座岩山,几乎挡住了所有视线;岩山下方有一个巨大的洞穴,四周翻滚的波浪,搅动出白色的旋涡。

岩之岛有两座,一大一小,眼前的岩山,犹如一只庞然巨兽,静悄悄地趴伏在黄昏的光线中。

贞子的船速明显降了下去,引擎的声音,也变得奇怪起来。

“好,臭婊子的燃料用完了!……”本间大叫。

“运气来了!……”吉敷竹史心想,如果继续追到天黑,难度就大得多了。

警员们的四条船,并排成一宇型,将宫地贞子的小船,一直紧紧逼到岩之岛,船的引擎熄灭了,贞子慌张起来,在船上手足无措。

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

十米,五米……宮地贞子的侧脸——在宫津的“雨之馆”,有过一面之缘的这张脸,慢慢地清晰起来。不过,对方也许已经不记得,吉敷竹史是什么人了吧。

这个女人总是在特别的地方出现,现在又是在这里,还驾驶着一条船。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就在一名警员伸手想要抓住贞子的时候,她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真是愚蠢!……难道还想逃吗?……混蛋!……”吉敷竹史心想。

贞子在水里拼命挣扎,向两块巨岩中央的旋涡游去。

“快追!……”吉敷竹史冲船尾叫道。

“不行,那里是浅滩!……”舵手大声说,“那边的水里有很多暗礁,船根本过不去!……”

“混蛋,怎么能让你就这么逃了?”吉敷竹史一咬牙,麻利地脱下上衣和鞋子,一头扎进水里。

“危险!……那边有暗礁!”

“小心啊!……”

身后传来各种声音……

吉敷竹史在水中睁开双眼,周围是一片无声的世界。海水冰冷得让人战栗,灰色的珊瑚和岩石上,紧贴着无数贝壳;太阳已经完全消失,水里也变得无比黑暗。

趁着身体还潜在水里,吉敷竹史努力摆动四肢,使劲儿划水,因为一旦浮上水面,速度就会大大降低。

在水中潜游了一段距离之后,吉敷竹史浮上了水面。耳边立刻嘈杂起来,海浪好像变得更加汹涌了,岩山巍峨耸立,看上去比小船要大上百倍。身体随着上下涌动的波浪沉浮着。

“宫地贞子在哪里?……”吉敷竹史四下张望,终于看到她在远处,拼命地踏着水。

海天已经黑成了一片,长满了藤壶的岩石,遍布四周,必须小心前进。身边的石缝中,不时传来细小的海水被吸入洞穴的声音,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啊,前方的海水流向有些异常,一定有一块暗礁,潜藏在水下。”

吉敷竹史一边对身边可能出现暗礁的地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边奋力划水。虽然前方极其危险,但如果不加把劲儿往前游,就很难追上宫地贞子了。

贞子双脚踢起的水花,逐渐逼近,看来自己的速度,的确比她快。吉敷竹史顿时振奋起来。自学生时代起,游泳就是他的强项。

忽然,前面的水花消失了,宫地贞子那白色的衣服,随着海浪时高时低。

“看来她是磕到石头受伤了。”吉敷竹史心想。

“就是现在!……”他奋力往前一扑,一把抓住宫地的衣领。

女人尖叫一声,拼命挣扎。甩出水面的手上,能清晰地看到一片血迹。

吉敷竹史使劲儿拽着她的衣领,开始往回游。

“放手!……”女人叫喊着,“混蛋,让我去死!……”

“你受伤了吧?……包扎一下就好了,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就死的!……宫地贞子!……”

话音刚落,女人变本加厉地挣扎起来。

“你看看我。是不是好久没见啦?自从上次在‘雨之馆’以后?”吉敷竹史拉着她的衣领大声说,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不能张嘴太久,否则会呛水的。

女人一边刨着水,一边转过头,围在头上的毛巾早已不知去向,敢乱的头发,紧贴在白晳的皮肤上。头发下的那张脸,还有嘴唇,和十个月前见的一摸一样。

“啊……是你?!……”在水中,女人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我们老是在竒怪的地方相遇啊!……”吉敷竹史忽然语带戏谑地说道,“之前是‘雨之馆’,现在又是在海上。”

女人忽然使出浑身力气,死死缠住吉敷竹史,使他的四肢无法动弹。

“混蛋,你干什么?!……”吉敷竹史大叫,硬生生地吞了一大口海水。

“死吧!跟我一起死吧!……”宫地贞子忽然叫道。

“开什么玩笑!……贱人,快放手!……”

吉敷竹史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用力往水里按。如果再不动用暴力,让她老实一点儿,自己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

他怎么能够死在这种地方?……

女人的头完全浸在水里,发出剧烈的呛水声。这点程度是不会致命的,吉敷竹史心里很清楚。

挣扎了一阵以后,女人终于老实了下来。吉敷竹史用左手,环过她的脖子,将脸托在水面上,向小船游去。此时的宫地贞子,双手已经没有了动作,看来是累晕了。

有人帮着托起了她的身子,回头一看,原来是几艘船的舵手。他们都下了水,游过来帮忙了。

吉敷竹史把宫地交给他们,自己先将嘴里的海水吐出来,然后,以仰泳的姿势,慢慢往回游。在经过宫地的小船时,听到早已占领了小船的酒田警察署警员喊道:“这上面有西田优子和大和田的尸体。”

“看来,她还没来得及处理那两具尸体。”吉敷竹史心里想到。

吉敷竹史游到自己的船边,看到本间趴在船舷,向他伸出了右手。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像灌铅水一样,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握紧了本间的手,赶紧借助拉力,一鼓作气磨蹭着滚到了船帮上面。吉敷竹史的呼吸,这才稍微平缓了下来。

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四周是一片荒无人烟,没有光亮的大海。夜幕的降临,似乎比掉进深渊的速度更快。吉敷竹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下半身翻了上来,整个人重重地滚落到船上,仰面呼吸着。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也开始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这边!……这边,让那女的上来!……”某处传来一阵叫喊,吉敷竹史一动不动地听着。

“啊,辛苦了!……”本间在一边说道。

吉敷竹史只是抽动了一下嘴唇,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案子真是太折磨人了!……”吉敷竹史本想抱怨几句,却被喉咙里残留的海水,重重地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哇!……快看,是‘Sigi’!……”有人叫喊起来。

“啊!……真的,是‘Sigi’啊!……”本间也惊呼起来。

吉敷竹史立刻跳了起来,全身甩起一串水花,他手扶船帮子,朝大伙儿注视的地方望去。

不知不觉之中,船队已经驶近了岩之岛。一座巨大的洞窟,突然出现在吉敷竹史眼前,而洞里的水,居然闪耀着绿色的荧光!

靠近岩石的地方,光亮格外强烈,甚至把石壁都照亮了。

“啊,真美啊!……”吉敷竹史小声感叹道。

海水的味道,混合着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在洞窟中缭绕。四周微风吹拂,海水清激无比。荧光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随波浪发出粼粼的闪光。

“这是……”吉敷竹史问道。

“我们叫它‘Sigi’,换或标准用语,就不知道该叫什么了。”船尾的舵手答道。

“叫萤火虫吧。”

“萤火虫?……对……萤火虫。”本间说。

“萤火虫?……原来‘Sigi’指的就是萤火虫啊。”吉敷竹史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一时间更新《飞鸟的玻璃鞋》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羽衣传说的记忆

岛田庄司

戴恩家的祸祟

达希尔·哈米特

犹大之窗

约翰·狄克森·卡尔

佞臣凌霄

漫漫何其多

我家二爷

Twentine

千山暮雪

匪我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