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把方驰送到往孙问渠家转过去的那个路口,离孙问渠家还挺远,不过方驰没让他继续送,送一个来回许舟都不用吃饭了。

“你去干嘛啊?”许舟问。

“做饭,”方驰说,“收拾屋子洗衣服……”

“……家政啊?你俱乐部那儿不是挺赚钱的吗,怎么还兼职?”许舟看着他,班上的人都知道方驰一个人住在市里,平时的花销靠自己比赛和做向导什么的,收入还挺不错的。

“一言难尽,”方驰叹了口气,拍拍许舟的肩,“走了。”

孙问渠画的画,方驰还挺有兴趣的,同意过来也是想看看画。

他不知道孙问渠会把黄总和他画成什么样,如果像他的字那一样,那还真是挺不错的,裱一下可以搁屋里挂着了。

有时候想想挺意外,孙问渠那德性居然能跟书画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而且还能给别人画画,让他莫名在对孙问渠某些特别不能接受的东西之外有一丝细小的感动。

孙问渠家院子门开着,门外停着那天那辆甲壳虫。

他进了院子,敲了敲门,今天有客人,他就不跳窗户了,给孙问渠点儿面子。

有人过来开了门,是马亮。

方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大哥,还是……叔……

“你好。”犹豫了一下他省掉了称呼。

“大侄子啊,”马亮笑着说,“等你半,半天了。”

“我刚放学,”方驰进了屋,把书包扔到墙边地板上,“没有菜吧?”

“有菜,我跟你亮子叔叔去买了,”孙问渠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宣纸,隐约能看到墨迹,“你直接做就成。”

“哦。”方驰应了一声,看着他手里的纸,还真是水墨猫?

“这个给你的,”孙问渠把纸递了过来,“我画半天呢。”

“还盖,盖了戳呢。”马亮笑着说。

“哦。”方驰接过了那卷纸,慢慢地展开了。

大概是因为一直想着这是一幅水墨画,特别文艺特别有范儿特别……的那种,所以当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展开,看到跟画纸大小严重不成比例的内容之后,愣了能有半分钟都没反应过来。

画得真挺好的,而且就是用毛笔画的,并且画得也相当传神,黄总严肃的总裁脸都表现出来了,一看就是黄总,至于旁边的铲屎官……

“你这是……”方驰终于忍不住一下乐出了声,“q版啊?”

“怎么你看不上q版啊?”孙问渠说,“我画好半天呢。”

没错,这就是一幅,用毛笔画在怎么也得有两尺的宣纸上的,墨色深浅有致,构图轻重合理主次分明虚实相生呼应平衡的……巴掌大的q版画。

黄总和他都画得很可爱,旁边还真有孙问渠的印章,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让方驰对着画笑得停不下来。

“他真画了好……半天的,怎么也,也得有半小时。”马亮在一边也笑了起来。

“喜不喜欢给句话啊。”孙问渠抱着胳膊看着他。

“挺喜欢的,”方驰把画卷好,“谢谢。”

“不客气,”孙问渠勾勾嘴角,“我主要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笑,没想到还有酒窝呢。”

方驰愣了愣,想想自己刚笑成那德性顿时有点儿尴尬,转身把画放到茶几上进了厨房。

孙问渠和马亮去买的菜,都堆在厨房案台上,还有一堆外国字儿的调料,方驰认不出都是些什么,打开了一样舔了一口才猜明白了。

“菜够,够吗?”马亮到厨房门口问了一句。

“够,够一星期的了,”方驰看了看菜,“你俩以前开过食堂吧。”

“省得你,你老跑,”马亮笑笑,“大侄子辛苦了,口味淡,淡点儿,你爹口淡。”

方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亲爹呢。”马亮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见了,转身回客厅去了。

方驰扒拉了一下菜,还真是什么人跟什么人待一块儿,马亮一个结巴嘴都见缝插针地开损。

“一会儿一块儿吃啊,”马亮又转了回来,“你亲爹这儿,有好,好酒。”

“……哦。”方驰说。

“这得画,画多久啊?”马亮进了书房。

孙问渠正看着桌上的一幅画,画的是黄总,刚勾了个形:“不知道,两天吧,手生。”

“怎么突然这,这么上心。”马亮看着他。

“闲的,”孙问渠笑笑,画还没有画完,为了逗方驰过来,他临时几分钟画了个q版凑数,“我昨天想给罗鹏写字呢,写半天都不行,手僵得很,随便画点儿写点儿当松手了。”

“贴床,床头的老当……益壮么?”马亮笑了。

“嗯,也没准儿写个老牛推车老马识途什么的,”孙问渠想了想,“到时他们去爬山,你去么?”

“你去我就,就去,”马亮说,“我跟博文没,没话说。”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三角恋呢。”孙问渠啧了一声。

“你……你这样的废,废物,”马亮斜了他一眼,“不是我,的菜。”

“滚蛋!”孙问渠瞅了瞅他,也就马亮这么说话他不会生气了。

这算是他的痛处,这要换了别人敢这么戳他,他能当场把砚台扣人脸上。

方驰虽然会做菜,但估计平时也不做得这么复杂,就半小时时间,孙问渠坐客厅里听着,光掉铲子就掉了四次,还摔了一次碗。

“我那铲子还活着呢么?”他喊了一声。

方驰没回答,只是伸了手出来,拿着铲子冲客厅这边扬了扬。

“摔坏了工资里扣啊。”孙问渠补了一句。

厨房里没有回应,传来了菜下锅“唰”的一声。

三个人吃饭,方驰做了四菜一汤,排骨,鱼,肉末茄子和一个青菜,加一个黄瓜皮蛋汤。

卖相不行,菜都团着,盘子边上还挂着汤汁,不过闻着还可以。

“就这水平了,凑合吃吧。”方驰说。

“喝点儿酒?”孙问渠从柜子里拿了瓶不知道什么酒出来,正要往方驰面前的杯子里倒的时候又停下了,“哦你不能喝,还没成年呢。”

方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马亮拿过瓶子给方驰倒上了酒。

“这什么酒?”方驰问了一句,瓶子上全是不知道哪国的细密的字母,图案也相当抽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82年的红星二锅头,”孙问渠指指他杯子,“你先舔舔,要不我拿筷子给你蘸点儿?”

“得,得了,”马亮瞅了孙问渠一眼,“你俩不嫌腻啊,玩,玩个没完了,还。”

“你到底多大啊,”孙问渠坐在方驰对面,“成年没?”

“我……”方驰刚开口就又被孙问渠打断了。

“再说14岁初二我抽你。”孙问渠指指他。

“成年了。”方驰轻轻叹了口气。

“高三吧?”孙问渠笑了,“也就高三的还得去学校晚自习了。”

“嗯。”方驰应了一声。

“你戏挺足的,真想采访一下你,是什么力量让你如此投入,”孙问渠夹了块排骨,“嗯,这个排骨不错,丑陋的外表下有颗美味的心……方影跟你什么关系?”

“我表姐。”方驰低头吃了口青菜。

“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你这么个弟弟?”孙问渠想了想。

“你俩好的时候我还没上学,不在一个地儿,”方驰看了他一眼,“你俩好过没?”

“好过没?”孙问渠转脸问马亮。

“靠,”马亮也正啃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说,“我是该说好,好过还是没,好过啊,讹钱那事儿过,过了没?”

“过了。”孙问渠说。

“那,好过,”马亮点点头,“情窦初,开,青涩懵,懵懂。”

“那就是说……”方驰抬起头看着孙问渠,“你……”

“没,始乱终弃真没有,”孙问渠马上说,“她转学了我们分的手,分手还是她提的,虽然我没怎么难受。”

“哦。”方驰又低下了头,觉得有点儿丢人。

“来,喝一口,”马亮举起杯子,“为……侄子的手,手艺。”

“为我儿子人生第一份卖身契。”孙问渠也举起了杯子。

方驰比较无语,举了举杯子没说话。

“不说点儿什么?为点儿什么啊。”孙问渠眯缝一下眼睛。

“为不过你俩。”方驰说。

“喝,”马亮笑着喝了一口酒,“你可以为你跌……跌,跌……”

方驰看着他皱了皱眉。

“宕起伏!的人生。”马亮把话说完了。

“哎。”方驰有点儿想笑。

跟马亮在一起的时候,孙问渠比平时要正常不少,聊天儿说话都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戏弄他。

方驰觉得简直太感动了,埋头三口两口就吃完了饭。

“少年就是不一样,”孙问渠看了看他,“跟喂猪似的都不用操心。”

“你真没因为嘴欠被人打过吗?”方驰问。

“有过啊,”孙问渠夹了口菜,“被你。”

马亮没在一边没忍住笑了半天:“他更,年期,以前不,不这样。”

吃完饭方驰把碗收拾了去洗,孙问渠和马亮在客厅聊天儿,听得出马亮虽然说话磕巴,但语气跟吃饭那会儿不一样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特别语重心长。

孙问渠一直没出声,就好像是马亮正在寂寞地朗诵,可惜有点儿磕巴。

那个服务合同里有洗衣做饭收拾屋子这几条,方驰洗完碗顺手把孙问渠放在洗衣机旁边的几件衣服扔进去洗上了。

“我走了啊,得去学校,昨天没去挨好一顿说。”方驰走到客厅,孙问渠正摆了套茶具在泡茶。

“喝口茶吗?省得晚上犯困。”孙问渠说。

“不喝,我失眠。”方驰拎起书包。

“又走路的?”孙问渠看着他,“你整天坑蒙拐骗的没给自己弄辆车啊,自行车也行啊。”

“有,”方驰戴上耳机,打开门走了出去,“我就是喜欢走路。”

方驰有辆自行车,买了几年,没骑过几次,他的确是更喜欢走路。

走路能让他觉得踏实,还能锻炼,大概有时候还会想起小时候跟在爷爷身后满山遍野爬来跑去的日子。

童年的记忆真是刻骨铭心啊。

许舟老爱这么说,他的童年是玩游戏,所以现在见了游戏就挪不了窝。

方驰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他现在做梦都还总能看到满眼的绿色,偶尔还觉得能闻到土腥味儿。

“哈漏!”耳机里一首歌放完,突然传出了人声。

方驰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都没弄明白这声音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还是旁边有人喊了一嗓子。

正在他左右看的时候,声音又响了起来:“听的这歌也太没劲了,下回过来给你弄点儿带劲的!”

方驰这回听出来了,这是孙问渠的声音。

“我靠?”他从兜里拽出了自己的mp3,还真是一段录音!

估计是做饭的时候他把mp3搁桌上了被孙问渠拿去折腾了一通……

他摘下耳机,把这段录音给删掉了,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别的录音,以免听半道又吓一激灵。

这人心智到底有多少年没发育了!别说360度,就是翻个3600度,也看不出来是个奔三的人!

孙问渠决定恢复以前健身的习惯。

早上起床心情不错,用了大半天很顺利地把另外给方驰画的那张画完成了,休息了一会儿他就出了门。

小区旁边以前总去的那家健身房已经换了老板,装修一新,看着跟会所似的,孙问渠一进去还没坐定,就被几个私教包围了。

他挑了个相对顺眼的聊了几句,另外几个识相地走开了,让他有种夜总会挑人的错觉。

这个私教姓杨,说相对顺眼是有原因的,因为没有其他人衬着的时候,杨教练看着一点儿也不顺眼,只不过身材还比较顺溜,没把自己练成倒三角或者倒梯形。

“我给您介绍一下项目吧,您是增肌还是……”杨教练翻开了手里的文件夹。

“别介绍,我听着头晕,”孙问渠摆摆手,“我就办个卡,一天两小时,目标是不长肥肉不露肋条,别的你看着办就行。”

“好嘞!”杨教练立马笑了,“我给您算算,报个价。”

“嗯。”孙问渠站了起来到器材区转了转,都是新的,东西挺全。

他以前健身也不是为了健身,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顺带有身材不错的他多瞅几眼,现在回来觉得干什么都没劲,来健身也就只有打发时间这一条了。

“孙哥?”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是孙哥吧?孙问渠?”

孙问渠转过头,看到身后有个光着膀子一身汗的男人,根据这人头发上的蓝色冲天炮,孙问渠认出了他:“小鸡啊。”

“这么巧,孙哥也来这儿健身?”小叽抡着个哑铃就走了过来。

“我就住这儿。”孙问渠往后躲了躲。

“啊对,”小叽想了想笑了,“你就住旁边小区……你头发长了啊?怎么也没叫我去打理一下?”

“长了么?”孙问渠往旁边镜子里看了看,“这才几天,这就能看出长来了我得是吃了发育宝。”

“可以修修了,也可以染个色,你头发太黑了,显得沉,”小叽一边抡着哑铃一边跟他并排站着往镜子里瞅,“要不挑染也行,比较时尚。”

孙问渠看着他脑袋上那抹蓝色:“不。”

“哎你别看我,我这是为了强调设计感,”小叽摸摸自己头发,“给你做的话,肯定不会是这样啊。”

“我要弄给你打电话。”孙问渠说。

跟小叽聊了几句,那边杨教练说是可以办卡了,让他看看价格。

孙问渠也没细看,直接交了钱。

“那咱们从今天开始还是……”杨教练跟他商量。

“就今天吧,来都来了。”孙问渠说。

“那好,我先给你说说每天的计划。”杨教练赶紧拿出一张印着训练计划的纸准备给他说。

“不用了,你直接说要干嘛就行。”孙问渠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不愿意有人给他讲东西,无论是小叽做头时的发型解说,还是杨教练的训练计划,只要是有人给他解说什么,他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烦意乱,也听不进去。

折腾了两个小时,出了一身汗,孙问渠感觉还挺爽,回家洗完澡躺沙发才觉得很累,也没力气再进屋上床,就这么窝沙发上就睡着了。

运动过后睡眠质量总是很不错的,连梦都没做他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一直到有人在他身上推了几把,他才有些迷糊着醒了过来。

接着就被自己屋里有人能推自己这件事给吓得蹦了起来,彻底醒了。

“是我。”方驰站在他跟前儿,一脑门汗地看着他。

“不是,我不是关窗了吗?”孙问渠站起来看了看窗,还是关好的,“你怎么进来的啊?”

方驰叹了口气,举起手,手里拎着他的钥匙:“这东西在门上插着呢,就你这样的居然从来没招过贼?”

“没,”孙问渠拿过钥匙扔到桌上,“今天随便煮碗面什么的得了,我下午运动过量了没食欲。”

“运动过量应该饿得眼冒绿光才对啊,”方驰摘下耳机放到桌上,掏出mp3要放下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孙问渠,“你别再往我这里录东西了,昨天吓我一跳。”

孙问渠笑了起来:“芝麻胆儿,我就觉得你这些歌没劲,我电脑里有不少好听的,你可以挑挑。”

方驰想起了那天孙问渠的gravity,还有车里那些英文歌,摇了摇头:“你听的那些我听不懂,我还是听没劲的得了。”

“我这是提高你品味呢,”孙问渠啧了一声,“真不求上进。”

“你挺上进的,”方驰随口说了一句,准备进厨房煮面条,“要不吃凉拌……”

“你他妈再说一遍。”孙问渠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方驰愣了,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孙问渠的脸色很难看,他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又踩在他哪个点儿上了:“怎么了?”

孙问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着眉挥了挥手:“没什么,煮面。”

方驰随便弄了点儿卤,弄了碗拌面拿给了孙问渠。

“我吃不了这么多,”孙问渠看了看面,“你是不是按你食量做的啊?”

“不是,”方驰转身进厨房拿了个小碗,挑了点儿面出来,“按我食量得有两碗,你不说没胃口么,给你减了半碗就是这么多。”

孙问渠吃了一口面:“哎你煮面条的水平甩你做菜水平八百多条街。”

“我总吃面,一年能煮个几百碗的练出来了。”方驰说,低头两口把匀出来的面吃光了。

“吃这么多也不胖,”孙问渠边吃边看了看他,“是因为总走路么,还有总逃命。”

“没总逃,”方驰说,“不训练的时候就跑步。”

“训练?练什么?”孙问渠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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