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伊提斯低头和猫对视。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老实点。”

刚才还张牙舞爪要抓人的猫瞬间就蔫了, 乖巧的任凭他捏着毛爪,还小心翼翼的把指甲收起来了。

穆莎:“……”

她问道:“这真的不是您的猫?”

伊提斯淡淡的否认道:“吾没有猫。”

他松开手, 那只小长毛猫尽管很难过很沮丧,“满脸都写着开心”, 也还是讨好的用毛脑袋蹭他的衣服。

但是伊提斯就是个冷漠的直男,对牠的讨好不为所动。

小长毛猫难过到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被蹭了一会儿后,伊提斯似乎是嫌烦了。

他伸手捏起猫后颈,把浅金色的小长毛猫从自己身上提起来, 朝穆莎递过去。

穆莎正要赶紧伸手接下来。

她觉得,这样被拎着后颈,猫其实不会太舒服的。

但她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张表情格外丰富的毛脸。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那张圆乎乎的毛脸上, 几乎要把“莫挨老子”这四个字写出来。

穆莎赶紧摆了摆手:“不了不了, 您抱着吧。”

伊提斯松开了手, 把猫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椅面上。

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被这只猫黏着。

穆莎:“……”

这种神仙猫猫哪里去找?为什么不愿意被牠黏?

撸猫不积极, 思想有问题!

小猫自闭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的走到了伊提斯身边,乖巧的贴着他坐。

这时, 神宫的时钟响起了。

穆莎终于找到了离开的理由:“要宵禁了, 我先离开了。”

她还没忘了说些客套话:“愿光明护佑您,今夜有个好梦,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低着头看猫, 没有理会她。

穆莎转头就走了。

没关系,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位先生多说话。

在黑发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之后。

伊提斯伸出手,两根白皙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猫脸。

这一夜,穆莎没再陷进那一团柔和光芒中。

今夜她的梦中,光明稀薄,还有一团浓稠的黑暗。

黑夜在吞噬她的灵魂,光明在消融她的自我。

无论是哪一边,都让她感觉到了,比死亡更甚的恐惧。

穆莎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还是暗的,不过,看月亮的高度,也差不多到敲钟的时间了。

穆莎把自己梳洗干净,迎着夜色离开了寝室。

她有些没睡好,但是,那个使她感觉非常不舒适的梦,让她不想继续睡了。

和那样一场梦比起来,把她放在一团光芒里,逼着她读书的伊提斯先生显得亲切多了。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穆莎在金碧辉煌的祈祷室里站了大约一个钟头。

再出来时,夜幕已经变成了微光和煦的清晨。

她从餐厅里吃完了早餐,又慢慢的踱步到了教室里。

伊提斯先生已经在教室里了。

他单手握着一本书,纤长浓密的睫羽下,清冷的银眸扫过书页上的文字。

穆莎问候道:“早上好,伊提斯先生。”

其实在光明信徒之间,尤其是神术师之间,问好的方式并不是互道早安。

大家都是见面就来一句“愿光明庇佑您”,表达感谢时再来一句“愿光明庇佑您”。

光明的庇佑几乎成为了万能的,也是最好的祝福。

但穆莎觉得,伊提斯已经很清楚她的底细了。

这种时候,再用这句话来打招呼,就显得太过于虚假了。

伊提斯轻轻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问道:“上课?”

穆莎摇了摇头:“不,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钟。”

对于学习这件事,她可没有这么积极。

在她看来,伊提斯先生虽然刻薄毒舌,性格不讨喜……

但也有很多她必须去佩服的优点。

比如自律和严格。

要是让穆莎这么早就守在教室里看书,或者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学习。

那相当于要她半条命。

当然,也还有别的优点,比如说……长得好看?

穆莎每次见到他,都想疯狂夸赞他的美貌。

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造物,与他相比,都是劣质的残次品。

伊提斯说:“可以给你早下课半个钟。”

“如果快一些的话,还能更早讲完。”

穆莎被提前放学这件事诱惑到了。

她纠结了一小会儿,说:“那现在就开始吧。”

伊提斯走到一旁的小书架前,抽出了两本书。

一本被他递到了穆莎桌前,一本他拿在手里,走回了石板前。

他不是很会用讲师常用的笔,也不习惯在竖直的板子上写字。

不过,只是歪歪扭扭了几个字后,他笔下的线条就变得流畅且优美了。

穆莎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神所眷顾之人,会获得加护,做事情总比其他人来的容易一些。

这也就是这个世界在称颂“天才”时,总是要夸对方“被神眷顾着”的原因了。

这位伊提斯先生毫无疑问被神眷顾着,看他这张脸也能够明白,造物主有多么偏爱他。

教室的银白色石板,因为太亮的缘故,经常会反光,映出在石板上写字的讲师的脸。

但是,今天——

这块常常闪瞎人眼的破石板好像被修好了一样,根本就不会反光了。

石板上只有清晰的优美文字,没有伊提斯那张让人心情舒适的脸。

穆莎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她不喜欢伊提斯这个人,但她喜欢对方的脸啊。

这样一张脸,就算让她连续看上一百年,她也不会厌倦的。

不过,教学内容的难度有些高。

穆莎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欣赏伊提斯的脸了。

课上着上着,穆莎就发现了,早下课什么的,根本就是空口白条。

伊提斯的教学内容非常严谨,知识是条条框框铺好的,构建大框架,铺开小分支。

没有一丝疏漏,也没给穆莎一丝偷懒的余裕。

就算伊提斯愿意讲快,穆莎也接受不了。

她还是没能提前下课。

甚至因为接受知识的速度达不到伊提斯的要求,下课时间还推迟了十几分钟。

在今天的内容讲完的那一刻,穆莎恍惚了一会儿,差点一头撞在桌子上。

伊提斯评价道:“接受速度还可以。”

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根本听不出安慰或者夸奖的意思。

伊提斯把书本叠好,塞回了小书架上。

这间由瑟斯顿动用权力拿下来的教室,之后会成为他们的私人教室。

他看向趴在桌子上当咸鱼的穆莎,问:“这很难?”

穆莎感觉自己疲惫的灵魂正在往外飘。

她蔫哒哒的说道:“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读这么多书。”

作为一个种花家人,她上辈子确实读过这么多书,但没读过这么难的书。

这该死的神术课,简直比高数和数据库课程还要难一百倍。

伊提斯的话语,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你这一辈子,还会读更多书。”

“这只是一小部分,就像一棵树上的一片残叶。”

穆莎:“……”

她真想求这位先生闭嘴。

伊提斯先生安安静静的站或坐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风景。

但他只要一开口,美好的风景就会全部坍缩,变成一片被话语的刀子戳的到处是洞的废墟。

穆莎抬起头来,非常勉强的笑着:

“我真期待,叶子组成树的那一天。”

伊提斯看着她,说道:“吾也很期待。”

穆莎觉得他的话怪怪的。

他的期待,好像不是她能够理解到的那种期待。

用过了午餐之后,穆莎打算去植物园认一认植物。

她之前在乔伊斯公爵堡时,如果第一时间就认出,山上栽种的是不适合当地气候的白蜡树,事情也许不会有那么麻烦。

差点把命赔上的经历,让穆莎决定,以后一定要当个博学的人。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再想方设法的反抗,要成为伊提斯的学生这件事的原因。

神宫的植物园建立的位置比较偏僻,倒是离瑟斯顿先生的玻璃花房比较近。

植物园分了好几个区块,分区的最主要依据不是适合水生、酸性土或者沙质土壤……

而是植物的攻击性有多强,危险程度有多高。

据说有些区块里有食人花、食人藤、毒樟树……

一旦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穆莎现在还是进阶阶段的学生,在没有导师带领的情况下,她只能在比较普通的区块里逛。

穆莎才刚走进植物园,没过多久,就遇到了认识的人。

瑟斯顿先生和赫伯特·塞西尔,两人站在一起,对着一棵浅绿色的植物指指点点。

这两人算是师生关系,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在进行教学。

神宫的每一位导师,对学生的教育方式都各不相同。

大多数都是从课堂教育开始渐渐延伸,也有些像是瑟斯顿先生这样,在神宫的角落里先教育辩论植物。

当然,也有一部分极端的,直接带着学生离开神宫,在水深火热的实践中成长。

伊提斯先生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

他虽然从课堂教育起手,但他是要把穆莎固有的知识体系彻底摧毁,重新锻造成他要的样子。

哪怕是天才导师,也不敢像他这样做。

赫伯特·塞西尔溜了个号,一撇头的功夫,就看见了穆莎。

他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喜。

他热情的打招呼:“穆莎小姐,真巧,您也来植物园吗?”

穆莎点了点头:“是的,来认一认让我吃了大亏的植物。”

她稍稍转向瑟斯顿,恭敬道:“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您,瑟斯顿先生。”

然而,最近已经显得比较好说话的瑟斯顿,在看到她之后,表情一下子冷了许多。

这才是他平时的待人态度,高高在上,眼中空无一人,不肯多说哪怕半句废话。

他格外冷漠的点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嗯。”

穆莎:“……”

穆莎注意到,他白皙的脸颊上,有一小片微红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弄伤了,一时半会儿痕迹还没消去。

见穆莎盯着自己的脸看,瑟斯顿淡淡的解释道:“在食人植物园,被藤蔓抽到了。”

穆莎:“……”

不……虽然瑟斯顿先生解释时语气很平淡……

但穆莎总觉得不太对劲,毕竟以瑟斯顿先生这种性格,根本就懒得多做解释才对。

赫伯特显然已经为导师的脸忧心过不止一次了。

他迅速的接上话,提议道:“可以用治愈术治好的吧?”

“不,我要记住这个教训。”

瑟斯顿这么说着,又冷淡的瞥了穆莎一眼。

穆莎:“?”

穆莎完全想不出自己怎么得罪这位先生了。

但毫无疑问,她惹不起圣子瑟斯顿,就只能躲。

看出了她想走的意图,赫伯特体贴的为她指了路。

他说:“穆莎小姐,白蜡树在这边。”

穆莎对他道谢:“谢谢您,那我就先过去了。”

她转头就朝着赫伯特指的方向走过去了。

在经过转角之前,穆莎回过头,稍稍望了那边一眼。

赫伯特·塞西尔站在瑟斯顿身旁,笑着和表情冷淡的导师交谈。

他看起来很高兴,能够成为圣子的学生这件事,大概能让他快乐很久很久。

但穆莎只要想到这快乐的代价,就会感觉到不适。

毫无疑问,赫伯特·塞西尔是快乐的。

但他此时的快乐,并不是每个人都喜闻乐见的那种开心。

而是记忆和灵魂被掏走了一块,悲伤的感情机制也被挖走了,只余下了快乐的功能。

在穆莎看来,记忆这种东西,是无比重要的。

她摇了摇头,走过了拐角。

她不能多管闲事,她的不适,只是她自己的不适。

她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

赫伯特忘记了谁,记得谁,这都和她没关系。

她以为的缺失,对赫伯特来说,也许是一种圆满和救赎。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穆莎每天上午,都要接受伊提斯先生的殷勤教(迫)导(害)。

下午的时候,有时会临时加课,有时她会待在教室里啃课本,顺便问伊提斯一些问题。

还有些时候,伊提斯会带上她,去植物园蹭瑟斯顿的课。

穆莎看了好几次瑟斯顿别扭的脸色。

要知道,瑟斯顿先生是很少会有表情的那种人。

如果他的表情能看出哪怕一丁点别扭,那他别扭的情绪一定是相当严重了。

数次之后,穆莎终于忍不住了。

她脸皮还没厚到总是去麻烦别人。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您认识瑟斯顿先生?”

伊提斯很快就回答了:“算是认识。”

他把符文纸放在了穆莎面前:“字丑,重新画。”

字丑又不会影响符文的效果!

但心里又再多怨言,穆莎也只能讪讪地接过符文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先生在亲自来教导她之后,言语上已经变得宽厚很多了。

他不会再经常一句话揭破她的小心思,把她吓得心惊胆战。

即便如此,穆莎也还是怕他。

穆莎把这归结为之前形成的心理阴影。

穆莎又问:“那您和瑟斯顿先生很熟悉吗?”

伊提斯瞥了她一眼。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熟。”

穆莎要的就是这个结论。

她抬起头,说道:“那您就别总带我去蹭他的课了吧?”

“他看起来不喜欢我蹭他的课。”

伊提斯低垂着眉眼,那清冷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穆莎每次被他这样看着,就浑身发毛。

她赶紧说道:“您想一想,当初拒绝成为他的学生的是我,现在蹭他的课的人又是我。”

“这算什么嘛?他一定会因此感到膈应,而我也觉得不太好。”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伊提斯的脸色。

虽然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根本就没有脸色可以看。

“双方都不会高兴的事情,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伊提斯道:“可以。”

“植物方面,吾会亲自教你。”

穆莎达成了目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在伊提斯说要亲自教她的时候,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有预感,伊提斯先生的教学,绝对不会简单。

穆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谢谢您,伊提斯先生。”

【我谢谢您啊:)】

伊提斯又一次将目光扫向她。

道谢的话语是没什么毛病,但这心声的腔调,听起来很古怪。

穆莎躲闪着他的目光,赶紧低下头画符文去了。

实践月很快就过去了。

穆莎在伊提斯的要求下,参加了跳阶考试。

她直接跳过了进阶和初阶,进入了和赫伯特·塞西尔同样的中阶。

乔伊斯公爵堡,前所未有的大幅度跳阶。

这两件事,让穆莎的名声再也无法掩盖,她的丰功伟绩传遍了整个神宫。

不过,她不受欢迎的特质不会因此而改变。

讨厌她的人会更加讨厌她,当然,也有见风使舵,假意奉承的。

比起前者,后者要恶心一百倍。

在某个傍晚,她原来在进阶班的好同桌,温蒂·布莱曼小姐敲响了她的寝室门。

穆莎打开门时,这位贵族小姐笑得一脸温婉。

穆莎原本也会用笑脸伪装自己。

但她刚来神宫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会笑。

而现在,她时时刻刻都能摆出温和无害的笑脸。

仔细说起来,她现在的笑容,完全是从温蒂·布莱曼身上学来的。

温蒂熟络的跟她打招呼:“穆莎小姐,好久不见了。”

穆莎摆出了同款笑脸,说道:“也没有很久,才一个月而已。”

温蒂:“可是我已经很想念您了。”

穆莎笑着说:“才一个月不见就这么想念我了?”

“我真的好感动啊,布莱曼小姐。”

她继续道:“我希望,您还能更加想念我,把我永远记挂在心里。”

“如果永远都不见面,是不是就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了呢?”

温蒂的笑脸僵住了。

穆莎的白莲花和装蒜等级,在伊提斯这个能看透一切的人的折磨之下,已经修炼到满级了。

区区温蒂·布莱曼,怎么配成为他的对手呢?

“我要去吃饭了,再见,布莱曼小姐。”

穆莎走出寝室,反手一个符文锁上门,头也不回的朝着楼梯走了。

穆莎觉得自己确实很坏,欺软怕硬。

她在伊提斯眼皮底下怂了一个月,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但一遇到能欺负的,穆莎就丝毫也不留情。

但没关系,她现在感受到了久违的开心,坏就坏着吧。

穆莎没想到,神宫这么大的地方,她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她的进阶班同学。

而且,对方还站在了她的导师伊提斯先生对面。

那是一名金发的少女,她身形高挑,背脊挺直,浑身都散发着贵族的高傲气息。

穆莎记得金发少女,怀特小姐,在进入圣城的当天就讽刺她的出身的人。

怀特小姐傲慢的说道:“你想要什么?”

“就算要星星和月亮,我也可以摘下来送给你。”

“只要……你愿意当我的情人,我可以把一切都捧给你。”

穆莎:“……?”

这么刺激的吗?

伊提斯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

他仍是那清冷的,不染一丝杂色的雪。

他半阖着眼眸,那双冰冷的银眸低下来看向金发的贵族少女时,就像在看着蝼蚁。

不,连蝼蚁都不算。

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穆莎顿时觉得,他平时看自己时,已经算是眼下留情了。

伊提斯冷淡道:“星星和月亮,吾都没有兴趣。”

那声音像是空灵又华丽的乐章。

他开口时,世间万物都要寂静聆听。

好像极北飘落的大雪,掩盖了万物的生息。

怀特小姐听出了拒绝的意思,但她仅仅是退让,而不是直接放弃。

她说:“不想当情人,那就当我的导师。”

穆莎:“?”

怎么还有人赶着上门送死呢?

怀特小姐说道:“我听说了,那个黑头发的,是你教出来的。”

“你想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我都能让怀特家满足你。”

“而且,收我当学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比你现在选的那一个更好。”

“我家世高贵,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顾,无论是家族还是个人,都声望极高。”

“只要你教我到完成高阶课程,你的名声,就会响彻整个世界。”

“我没有污点,没有任何可以被贬低的地方,比起出身贫民窟的黑头发的孤儿,我更加有利于你的声名。”

伊提斯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穆莎很清楚,这是他不想继续交谈时,会摆出的姿态。

这种情况下,继续跟他说话,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他淡淡的问道:“她有什么污点?”

穆莎:“……”

您的重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怀特小姐说:“她可是个孤儿,孤儿!”

“连她的父母都不要她,她无人管束,在最混乱的地方长大。”

“她那张皮相,在那种地方,十五岁的年纪,连男人都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了。”

穆莎:“……”

真是编的像模像样的。

可惜了,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很好,谁敢碰她一个手指头,便宜养父就把对方的狗头都拧掉。

怀特小姐自己都信了自己臆测出来的话。

她越说越激动:“这难道不是污点吗,不脏吗?搞不好连肚子都——”

她的声音突然被扼住了。

一根由神力凝聚而成的尖刺,抵在了怀特小姐的喉咙上。

金发的少女想要后退躲开。

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一下也无法动弹。

伊提斯睁开了眼睛,那双银眸里,带着亘古的空寂。

他高高在上,审判万物,一切都要听从于他。

伊提斯说:“继续?”

他的声音,还是如同平时那样冰冷平淡。

但他的面前凝着尖刺,他随时都有可能,会维持着这平淡的表情,把神力凝聚的尖刺送进金发少女的脖颈里。

怀特小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说了。

伊提斯淡淡的说道:

“自认为干净,嘴巴却肮脏恶毒,污人双耳。”

“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顾?”

他的银色眼眸里,隐约能窥见风雪。

像是风吹过极北的雪原,掀起天寒地冻的刺骨寒冷。

那神力凝成的刺,只是稍稍往前了一毫,金发少女就崩溃了。

“不,不是……我错了,请您放开我!”

伊提斯说:“你的眼中,没有光明。”

“恶毒深入骨髓,腐败肮脏的灵魂,仗着躯壳行走于光明之下。”

穆莎:“……”

瞧瞧这尖锐的评论。

这么一对比,她发现,伊提斯先生对她还是很好的。

金发的贵族小姐,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会改正的……”

“求求您,求您放过我……”

小广场上有很多人,但是,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乞求着被人发现搭救的金发少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表情愈发的绝望,她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穆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阻止。

她甚至有些怀疑,伊提斯先生是真的打算在神宫杀人。

怀特小姐这种坏嘴死不足惜。

但是,伊提斯先生为了杀这种人,手上染血还背上一桩命案,这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穆莎要冲出去之前。

伊提斯凝出的神力尖刺消散成点点碎芒。

银发青年说:“不要让吾,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坏话。”

一串白色的符文,烙印在了金发少女的脖颈上。

很快,它就融入了皮肤,看不出任何痕迹。

空灵的声音的宣判道:

“否则,你将承受,与你之恶言相同之果。”

穆莎躲在树后,只想替伊提斯先生鼓个掌。

这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她一直希望,这种口出恶言的人把话里说的事情全部经历一遍。

没想到,有人用神术帮她把这件事实现了。

在怀特小姐满脸眼泪,惊慌失措的离开后,伊提斯的目光转向了树后。

穆莎:“……”

她认命的从树后探出脑袋来。

她诚恳的感激:“谢谢您帮我。”

“我还以为您冷心冷情,总是高高在上什么都懒得管的样子。”

“没想到您竟然是这么好的人。”

伊提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

很难得的,这次穆莎没有在心里说反话来骂他。

伊提斯说:“吾不是帮你。”

“你是吾的学生,侮辱你,便是侮辱吾。”

穆莎听完这话之后就更加感动了。

这可不就是荣辱与共吗?

她认定这个导师了!

【就算你刻薄,你毒舌,你是个披着神术师皮的魔鬼,我也原谅你。】

伊提斯的目光瞬间冷下。

穆莎被他这么一扫,胆战心惊的退了两步。

不……关于导师喜怒无常这件事,她还是接受无能的。

穆莎战战兢兢的说:“伊提斯先生,我、我请您吃顿饭吧?”

伊提斯冷漠道:“吾不吃饭。”

穆莎劝道:“餐厅的饭很好吃的,您肚子不饿的话,进去吃些甜点也可以啊。”

伊提斯:“你听不懂吗?”

“吾的意思是,吾不需要食物。”

穆莎:“……”

她的导师的神术,已经修习到这种境界了吗?

穆莎问道:“那您需要喝水吗?”

伊提斯:“不需要。”

穆莎震惊了,她看伊提斯的眼神,如同看着稀世珍宝一样。

【天啊,这是什么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小仙男?】

伊提斯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

不是穆莎太容易震惊。

而是像伊提斯这样的神术师,穆莎还从来没听说过。

传言中,学习神术可以延长性命,减少需求的食物和水……

理论上,神术师可以达到永生,可以不吃不喝。

但也只是理论上,还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件事。

神宫倒是有一个不吃不喝也不会变老的瑟斯顿,但人家是圣子,根本就不是人类。

穆莎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回过神来,对着伊提斯说道:“不管怎么说,都非常感谢您。”

穆莎是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才听说了怀特家的背景。

神宫里每个人都在聊,她的耳力很好,想听不见都不行。

怀特家族,来自南域北边的西维亚帝国。

在这个信仰第一的世界里,帝王的权力从来都比不上神宫和神殿。

怀特家族代代都是优秀的神术师,他们一直掌控着西维亚帝国的神殿。

把控了神殿,就等同于把控了整个帝国。

这个家族,才是帝国真正的皇室。

而如今,这好到过分的背景在神宫被翻出来,传得到处都是,不是因为它现在才被发现。

事实上,人们聊怀特家,是因为这个家族在前几天忽然坠落了神坛。

怀特家的家主拥有三个情妇的消息被掀出来。

这其中还因为感情纠纷闹出了好几条人命。

借用光明的名义敛财的事情,也完全暴露出来。

他们的金子多到家里塞不下,打算在神殿的地窖暂时搁置两天。

可谁知就这两天的功夫,从来不会进神殿,更别说搞破坏的老鼠,突然就跑进来把地板挖了个洞。

当日,神殿的值班人员拿着工具来修地板时,就发现了下面的金子。

怀特家做过的事情被一件一件,自然而然的暴露在大众的眼睛里。

这两日,他们就像被厄运附体了一样,什么事情都会以意想不到是方式被掀开。

毫无疑问,整个怀特家,都要被送上火刑柱。

在神宫学习的怀特小姐,也已经被主教们开除了。

穆莎坐在伊提斯面前,和他讲了这件事。

她问:“是您做的吗?”

伊提斯抽出穆莎手肘下面的课本,换了一本更厚的给她。

他否认了这个说法:“吾没有这么闲。”

穆莎:“那……”

伊提斯说道:“是圣子做的。”

穆莎还想问清楚,但伊提斯却不再谈这件事了。

又过了几天,穆莎才打听到这件事情的全过程。

那日,怀特小姐被施加了神术诅咒之后,对伊提斯怀恨在心。

她闹到了主教那里,又一路闹到了大祭司那儿,要求神宫严惩伊提斯。

这件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惊动了圣子。

而后,整个怀特家,就极为迅速的跌下了高台。

不过,穆莎怎么也没搞明白,瑟斯顿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伊提斯说:“他手里一直握着证据。”

穆莎问:“那为什么之前不揭开?”

伊提斯:“你认为呢?”

穆莎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虽然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也有很多事做对了。”

伊提斯静静的看着她。

他不说话,任凭穆莎继续猜测。

他转过身,银白的发丝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纤长白皙的手指执着笔,在石板上写下一个个漂亮的文字。

穆莎继续说:“您就告诉我吧?”

伊提斯没有回头,他用最清冷,最无情的声音告诉她。

“他手里,握着所有神术师的错误。”

“有的会揭开,有的永远不会揭开。”

穆莎莫名地感觉到了寒冷。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伊提斯说:“神术师是秩序的维护者,他们掌握世人的生死。”

“他们每一个,都受人爱戴,拥有极高的权力。”

“秩序的维护者,不被允许失控。”

“但他们是人,情感、心性、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很容易失控。”

“你认为,要怎么防止他们失控?”

穆莎的瞪大了眼睛,她的冷汗,已经要落下来了。

她现在,究竟在谈论什么可怕的话题?

失控、控制……

穆莎想到了风筝。

在线够长的时候,风筝会一直向上去,自以为自由。

可一旦要飞过了,风筝就会发现,绳子的另一头一直是被握紧的。

这像什么呢?

这像这个世界的人类。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精神归属,一直被一根名为“神”的线牵着。

以至于,像是没有灵魂的死物,精神单调而不自知。

如果有人挣脱了,就会有神术师把其按回正轨,甚至直接消灭。

那么,如果挣脱的、失控的,是神术师呢?

当然,也有人掌握着神术师的生死。

那个人,始终牵着风筝的线头。

而那个人的风筝,又被谁牵着呢?

穆莎听见了,自己冰冷的声音。

她回答道:“握住他们的把柄,一旦有失控的嫌疑,就可以直接毁掉。”

伊提斯的声音,就像是那不融的寒冰,不,比那寒冰更加冰冷。

他说:“圣子瑟斯顿的手中,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

穆莎牙齿都在打颤。

她强作镇定,问:“那么,没有把柄的呢?”

伊提斯说:“所有神术师,都会有把柄。”

即使那个神术师光明磊落,即使他心性善良,即使他直至死亡都未背叛过神。

这个神术师,也会留下把柄。

那么,把柄是怎么来的呢?

伊提斯说:“如果没有,就亲手去制造把柄。”

“只要犯了错误,就会有把柄了。”

穆莎摇了摇头。

他说的这样简单又轻巧。

可这种话,又怎么该是人能说出来的呢?

如此泯灭人性,如此摆弄人心,把神术师的一生,都限制在手心里。

对创造出这套理论的人来说,人类就是风筝,是玩物。

穆莎问:“我有一天,也会留下把柄?”

“会是什么样的把柄呢?”

伊提斯道:“也许是杀人,也许是贪财,也许是别的什么。”

“有一天,你犯了很大的错误,你会发现,神宫不止没有揭穿你,甚至还帮你隐瞒下来了。”

穆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似乎,不止在伊提斯面前是被看透的。

伊提斯放下笔,他打开了手中的书本:

“更甚至,你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以为是你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

握着神术师把柄的人,是圣子瑟斯顿。

穆莎的冷汗完全止不住,她手脚冰凉,血液似乎在身体中冻结,不再流淌了。

她在圣子那里,进行过元素亲和性检测。

圣子说,她的暗元素亲和性为零。

那可能吗?

她被黑暗信徒抚养长大。

疯子养父每天都告诉她:“你天生就属于黑暗。”

她的暗元素亲和性,真的有可能会是零吗?

她自以为,自己逃出了雷恩的手掌心,只要能够在圣城苟住,她的心和灵魂,就会是自由的。

但是,她只是从一个疯子手里,落入了一群更加恐怖的人手中。

穆莎抬起头,望着那清冷如云边月的银发青年。

她发现,对方的银眸中,正倒映着一个小小的、颤抖着的她。

“吾不打算说出来,是你一定要问。”

他从讲台上走下来,说道:

“不过,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把柄,或大或小,或重或轻。”

“只要听话,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总会活下来。”

穆莎问道:“这种事情,是光明神指点的吗?”

伊提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颌。

他从那惊恐颤抖的银灰色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你们总是以为,光明神很闲。”

“秩序即便不维护,也不会脱离神的掌控。”

“你认为,神会对神术师的生死,命运系在谁的手中,拥有指点的兴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伊伊神:谁也别想给我扣锅!

↑真的不是他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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