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人鱼（九）

众目睽睽之下,苏棠走上前,站在了那挑战者的对面。

苏棠还有少年气，身形瘦高,皮肤雪白,显然是养尊处优的天生贵气；那男人则高大强壮,肌肉凸出，一块块地鼓起来,手臂都有苏棠的大腿粗了。

两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任谁看到他们，都会觉得苏棠打不过这个浑身肌肉的男人，毕竟差距实在太大了，那人拎起苏棠都跟拎小鸡崽那么简单,似乎都没有比的必要了。

国王十分担心,莉莉也微微蹙眉，即便看不见，也紧张地盯着中间的空地。

那男人自负一笑,完全没把苏棠放在眼里，不屑道：“挑一把剑吧,三王子。”

既然要比剑术,当然不能缺了剑,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不少各式的利剑。

两人都走过去挑选。苏棠扫了一眼,很快地看过所有剑,最后落定在那把漆黑的重剑上。苏棠毫不犹豫上前,握住了剑柄。

那男人见了,顿时不客气地嗤笑：“听说你们练的都是绅士剑,怎么也会选这样笨重的野蛮剑？我不是看低三王子，只是万事都要量力而行，这剑可是有一百磅重，不小心骨折可就不好了。”

显然觉得苏棠那细小的胳膊，根本不可能举得起那重剑。

但下一秒，苏棠轻轻松松的就举起了剑，还很随意的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掠过一道凌厉的寒光。

一百磅就是九十斤，相当于用一只手抓着一个人在打斗，确实不容易用，但这个世界上谁都不知道，苏棠以前可是用过擂鼓瓮金锤的，三百斤都能跟举玩具一样抡着玩，单手拿九十斤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苏棠朝他微笑，说：“谢谢你的关心，我只是觉得比试要公平，你如此身强体壮，我看着就觉得你是用重剑的，那我也随你用重剑，这样不好吗？”

那从容淡定的模样，可不是能简单装出来的。

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很不好看，他才刚嘲笑苏棠举不起剑，苏棠就做出这样轻松不当回事的姿态，让他狠狠地被打脸了。

男人咬牙切齿，竟三两步就冲上前，想一把夺过苏棠手里的剑。但在他到了跟前时，苏棠一侧身，就灵活地躲过了那人的手，几乎刚好擦肩而过，仿佛在故意戏弄对方。

高壮男人怎么说也是个剑士，扑了个空，也稳住了自己，转头凶狠地瞪着苏棠。

苏棠一脸无辜，伸手把剑举起来，问：“你可也是看中了这把剑？我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让给客人用的。”

说完，就把剑交给对方，自己又拿了另一把重剑。

男人拿着剑，能很清楚感觉到剑没有任何问题，就跟他以前用过的重剑一样那么沉重。他没想到苏棠小小一只，竟有这般怪力，但他也不怎么担心，举得动不代表用得好。他练重剑那么多年，很清楚有多难，这三王子还敢如此嚣张，那就让他来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比如说——砍一只胳膊下来。

苏棠和他面对面站着，对方显然不怀好意，那眼神充满煞气，换做一般人被这样盯着，早就吓得腿软了。

苏棠却气定神闲，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直接无视了。

那人更是气得双眼充血，恨不得生吞了苏棠似的。

终于，比试开始。

高壮男人迫不及待就冲向苏棠，气势汹汹，苏棠轻松一退，就刚好躲开，那人一击不成，就又再次挥剑，但接连好几下，都没击中苏棠，全都被躲过去了。

高壮男被惹恼了，就大声吼着：“总是躲着算什么？三王子像个男人点！”

苏棠看向他，笑了，“你这是要我攻击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比自己瘦弱许多的小王子，高壮男人不该害怕的，但这一刻，他却在那笑容里感觉到了令人发毛的危险。

“好，如你所愿。”

苏棠话音刚落，就猛地一下窜了出去，一道模糊的残影，对方连反应都来不及，苏棠就到了跟前，手里握着那把重剑，像是要把他一剑劈成两半似的，他竟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惊恐地瞪大双眼，心跳骤停。

一旁看着的人，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发现苏棠已经把剑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面无表情地平淡说：“你输了。”

国王一愣，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畅快极了：“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赢得漂亮！”

莉莉看不见，但听到这话，立刻就笑了，还激动地鼓起了掌，为兄长感到高兴。

其他人也从震惊中回神，跟着鼓掌夸赞。

苏棠收回剑，向后退开，然后伸出了手。

高壮男浑浑噩噩，脖子上是一条血痕，身体都在颤抖，还是别人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要跟苏棠握手。

他咽了一下口水，哆嗦着握住了苏棠的手，像冰块似的。

握手表明友好之后，苏棠就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放下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高壮男这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脸色都白了。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刚才可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那剑再往前一点，他人头都要落地！

自己提出的挑战，却输得如此难看，他心情糟糕极了，坐下就猛灌了一整杯酒，看向苏棠的眼里既有畏惧又有恨意。

迪伦也在看着苏棠，神情莫测。苏棠转头看过去，对上视线了，迪伦也不躲开，反而很坦然一笑，一脸真诚地夸赞：“塞缪尔的剑术真是极好，我都不好意思说是兄长了。”

苏棠却摇了摇头，“不，皇兄不少地方都比我强多了，我该向你学习才是。”

这话听着却是另有一层意思。

迪伦眸光微闪，又笑着寒暄了两句。

然后，他就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道可怕的视线，侧头看去，正是苏棠身旁坐着的塞壬。这人是和苏棠一起回来的，虽然没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本事，但那周身的气场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因为他救了苏棠一命，国王把他视作贵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都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很难得的座位。

迪伦和他对视，表面还在温和微笑，实际浑身都不自觉高度戒备起来，十分警惕这人。

塞壬扯了扯嘴角，浑不在意地回头，就和苏棠说起了话，似乎是在讨论宴会上哪道菜味道怎样。

迪伦被无视了，那轻飘飘的眼神，像是一巴掌响亮地打在了他脸上，恼怒得桌下的拳头握紧，隐隐颤抖。

因为有刚才苏棠轻松应对挑衅的事，其他怀有不轨之心的国家使臣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才有了些宴会该有的气氛。

苏棠吃着鱼片，转头很自然的跟塞壬说：“没有你给我的好吃。”

塞壬笑了笑，“棠棠喜欢，我随时都可以给你拿来。”

苏棠舔舔嘴唇，显然有点馋了，“好啊。”

塞壬竟作势就要起身，像是现在就要去抓鱼一样。

苏棠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干嘛？”

塞壬一眼看过去，还有点疑惑的样子，似乎不能理解苏棠为什么要拦他。

苏棠嘴角弯弯，拉着他坐下来，说：“我不是现在要吃，宴会不能随便离开的。”

塞壬有点不满，低声嘀咕：“人类的规矩真是麻烦。”

苏棠就安抚的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塞壬虽然还有点情绪，但也明显被顺毛毛，哄好了。

桌子底下，他们两人的手也没有松开，就这么一直牵在一起。

宴会终于结束，各国来的客人当然不会马上回去，他们住在王室安排好的一处宫殿，都得到了很妥善的招待。

深夜里，大多数人都睡下了。

迪伦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毛紧蹙，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他又梦见了十年前的事。

血光，嘶喊，痛哭，吼叫。

横尸遍地，满目血红。

周围都是被王室军队救出来的受害者，他们被黑蜘蛛海盗团抢掠俘虏，如今王室派来军队，剿灭了海盗团，一个海盗都不留。他们终于得救了，都忍不住抱着家人痛哭出声，悲喜交加，情绪十分复杂。

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呆呆地站在一旁。幸运活下来的人可以和家人团聚，可他的父母都没有了，他能和谁抱在一起？

他不哭也不笑，神情麻木得像是没有灵魂。

周围的声音画面都慢慢消失不见，最后变成了一片黑暗，将他吞噬进去，什么都不剩……

他猛地惊醒，冷汗涔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双手用力地捂着额头，背深深地弯了下去，缩成了一团，透着说不出的脆弱痛苦。

一夜坐到了天亮。

仆人敲门进来，看到迪伦王子那通红的眼睛，被吓到了，关心问：“殿下没睡好？”

迪伦淡淡说：“没事，你来做什么？”

仆人就低头恭敬答：“殿下，那位巫师说他有办法了。”

迪伦猛地抬头，眼睛里蹦出了一道惊人的光，“真的？”

仆人看着迪伦的模样，心里竟有些害怕，那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的表情。他连忙把头压得更低，回道：“是的。”

迪伦迫不及待就说：“让他来见我，算了，我直接过去！”

然后就匆忙披上衣服，大步走出去。

迪伦殿内的会客室，一个穿着漆黑斗篷的巫师坐在沙发上。迪伦则坐在他对面，咬牙说：“这样做，你确定她不会有事？”

巫师的声音像是被腐蚀过一般，十分粗哑难听，让人鸡皮疙瘩都忍不住泛起。

“这本就是违反常理的事，有风险很正常，殿下是不是太贪心了？”

迪伦冷笑：“人都是贪心的，你做不到就滚吧。”

巫师笑声尖利，“殿下人前人后真是两副模样，太有趣了，好，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合作，我不会让你亲爱的妹妹死的，她会很好地活着，比谁都要幸福。”

迪伦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点头，又说：“人选定了吗？”

兜帽下，巫师露出阴森的笑，“这要在公主身边的人选，术法成功的可能性才更高。”

迪伦毫不犹豫说：“那你跟我过来，还有，你能变个样子吧？你这样太显眼了。”

巫师阴声说：“这很简单。”

然后，兜帽摘下，露出来的就是迪伦身边一个侍卫的样子，十分普通。

迪伦浑身一震，背后发毛，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带着他走去莉莉经常去的花园。

在路上，他们和苏棠塞壬迎面擦肩而过。

迪伦对着他们露出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寒暄了两句。

在经过之后，却转头就低声问巫师，“塞缪尔的眼睛怎样？”

巫师回头，毒蛇一般的目光，扫了苏棠的背影一眼，桀桀地笑着，嘶哑说：“他的眼睛非常漂亮，让人真想挖出来好好收藏，每天看着。”

迪伦有点不耐烦，“我知道好看，到底怎样？”

巫师很可惜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挖，但不合适。而且……他们两个人都不好惹，尤其是旁边那个男人，呵……”

在巫师说了不合适之后，迪伦就有些烦躁，后面那句话声音又低，就这么错过了。

而另一边，苏棠他们走远之后，苏棠也皱眉低声说：“我怎么感觉迪伦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急着做什么一样，还有他旁边的那个侍卫，眼神也很奇怪。”

苏棠虽然看不出究竟，但这么多个世界下来，对危险的感知还算是敏锐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

塞壬眼神幽深，说：“那侍卫身上有很浓的死亡气息。”

苏棠拧眉，“他快要死了？还是……杀了很多的人？”

塞壬沉声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苏棠有些担心，一把抓住塞壬的手，说：“我们偷偷跟上去看看。”

塞壬自然点头同意，和苏棠一起跟了上去，但隔开了不小的距离，以免被发现。

花园里。

迪伦找到莉莉的时候，莉莉正在和一个红发男人喝下午茶，聊着天，而且看起来气氛很不错。

迪伦认得出来，那是卡夫里斯的五王子，菲尔德，据说是个非常阳光善良受民众爱戴的王子。

此刻，菲尔德就是笑容灿烂的和莉莉说着话，态度热情但又不失礼仪，谈吐举止都很有绅士风度，一看就是个会让人喜欢的王子。

莉莉性格内向文静，眼睛又近乎失明，一般人会出于修养和同情，和她温柔说话，但都不会聊太久。能像菲尔德这样耐心，让莉莉都笑得那么开心的，非常难得。

这明明应该是一件好事，但迪伦的心却猛地一沉，心情变得不太好，连身旁的巫师和他说话，他都没注意到，还是对方故意凑到他耳边，像毒蛇一样缠上来，看好戏地笑着说：“殿下，不用注意一下吗？你的杀意都溢出来了。”

迪伦这才猛地惊醒，觉得自己有些奇怪。那是卡夫里斯的王子，和他们国家是联盟关系，他根本不该心存敌意，可他刚才竟然想杀了那个王子？！

迪伦心想，那是因为他怀疑菲尔德心怀不轨，靠近莉莉可能有所图，那是他最重要的妹妹，怎么能被人伤害。

巫师看着迪伦的脸色不断变化，觉得有趣极了，呵呵低笑，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迪伦的身上。

这时，菲尔德发现了迪伦的到来，看到迪伦和侍卫之间过于亲密的姿态，还愣了一下，不过出于修养，很快就又恢复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莉莉也看了过来，虽然视力极差，但还是能看到两团十分模糊的人影，靠得很近，几乎重叠在一起。她有些困惑。

迪伦这时才回过神，猛地推开那个黑巫师，笑着和他们说话。

巫师没了戏看，觉得有些无趣，站在一旁，平平无奇的脸上，根本没有侍卫该有的恭敬。

迪伦走上前和他们说话，有意无意地插在了菲尔德和莉莉之间，隔开了他们。

过了半晌，巫师似耐心不足了，就走上前说：“殿下，找到了。”

迪伦顿时转头看过去，眼神有些渗人。

巫师和他说了句话后，迪伦就说：“莉莉，能借一下你的女仆吗？我有些事情。”

莉莉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了。

那贴身女仆就跟着迪伦走了。

躲在树后的苏棠，偷偷看到了这一幕之后，更是奇怪，低声说：“迪伦找莉莉的女仆做什么？”

树后面能躲的空间不多，他们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呼吸都是缠缠绕绕，不分你我。

塞壬轻轻地搂着他，摇头说：“不知道，要继续跟着吗？”

苏棠却说：“迪伦把女仆带去他的宫殿了，那里都是他的人，很容易被发现，算了，接下来盯着那个女仆，总能发现点什么。”

毕竟迪伦都敢对国王下毒了，苏棠很担心他会不会也要对莉莉出手，必须要好好防范。他不是没想过用瞬移去偷听，但他的异能还在慢慢摸索的阶段，短距离快速移动很熟练，但比较远的距离就很吃力，就像上次带着兰格逃跑，强行瞬移数百米，后面花了两天才缓过来。

瞬移的地方最好是苏棠去过并熟悉的，或者肉眼可见的近距离。苏棠如果冒险瞬移到迪伦的殿内，结果很可能就是正好出现在迪伦眼前，变相主动送上门，被一群侍卫包围。

苏棠思索着，转头就想说走吧，结果没想到他们离得太近，他一不小心就亲上了塞壬的下巴。

塞壬愣了一下，也没想到苏棠会在这个时候亲他，眼里一下染上笑意，也低头亲了回去。

苏棠失笑，小声说：“我刚才不……”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这个位置虽然隐蔽，但不过几米的距离，就有莉莉和菲尔德在，这还是在外面！

苏棠的脸瞬间涨红，伸手推塞壬，但又怕动作太大会被发现，反而莫名多了点欲拒还迎的意思，像是在故意撩人。

塞壬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很贴心地避免他靠在树干上硌到，深深地吻着，就是不放开。

苏棠嘴唇发麻，都快喘不过气来。过了好半晌，终于分开的时候，苏棠控制不住地喘着气，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

他狠狠地瞪了塞壬一眼，凶巴巴的样子，但因为脸红扑扑的，嘴唇湿润微肿，又轻轻地喘着气，腿有些发软地靠着塞壬，一脸紧张，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这样瞪人实在没什么气势，反而奶凶奶凶的，让塞壬想再亲一下了。

苏棠感觉到他的意图，更凶了，用拳头抵着他的胸口，低声威胁：“你敢？”

塞壬亲不到，抿了抿唇，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苏棠竟看出了一点讨好委屈的意思。

苏棠：“……”

不远处，莉莉坐在椅子上，忽然歪头，有些疑惑说：“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皇兄的声音？”

菲尔德就说：“迪伦王子已经走远了。”

莉莉摇头，“不是，是塞缪尔皇兄。”

苏棠听到这，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瞬间变成了一个石像，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塞壬胸前的衣服，显然很担心莉莉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过来，然后看到了他们，那就尴尬得要命了。他们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躲在这里，还是这个模样？

塞壬性格肆意，一点都不在意，看到苏棠这么紧张，只觉得可爱，还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安抚说：“没事。”

苏棠却立刻按住他，还把手指放在唇中央，示意他安静别出声。

塞壬只好乖乖地陪他一起做个石头。

塞壬一只手搭在苏棠头顶，一只手圈在他腰上，才乖了没多久，就又不安分了，手指轻轻地摩挲。

苏棠顿时感觉到后腰传来的痒意，抬头就瞪塞壬，张了张嘴无声说：“住手。”

塞壬也动了动唇，无声说：“你亲我一下。”

然后，还怕苏棠没看懂他的嘴型似的，又特意点了点苏棠的唇，再指了指自己的嘴。

苏棠：“……”

看苏棠没有动作，塞壬又动了动，显然是在催促。

苏棠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就拿嘴怼上去，还故意咬了他一下。

塞壬唇上一软，眼里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