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在宫里睡觉的时候, 忽然觉得眼前覆盖了一道黑影,他睁开眼, 就看到手持匕首站在床榻旁的人,烛火煌煌, 在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周琅看清了这人正是从回宫之后,就没有再见到过的小皇上。

小皇上手上攥着匕首,在看到周琅醒来时,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慌,而后他逼近一步,想要扑过来掐住周琅的脖子。

周琅连忙起身往后闪躲, “喂, 你干嘛?”

小皇帝掐他脖子不成,挥舞匕首往他心口插去。周琅反身一滚,那锋利的匕首直刺入床板里,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皇上, “你疯了?你想杀我!”

“是你先骗我的!你是南凤辞的人, 故意骗我回来,助他夺我江山。”小皇帝虽然受南凤辞欺压,但始终是皇上,如今他被南凤辞从高位上挤下来,现在在宫中的地位有多尴尬就不用多说了。

“我骗你?我要是知道是他把持朝野,我也不会回来。”周琅看他匕首钉在床上,一时半会拔不出来才开口解释道。

小皇帝头发有些散乱, 在烛火下,那双眼睛里隐隐有猩红的光芒,“你不要骗我——你是周琅,是天擎国的人,我听过你,如果不是你,天擎也不会发兵北狄……都是你!”

周琅回来时,也在民间听过和自己有关的传言,在天擎国内还好,毕竟谢萦怀下令,不许妄议当年临安的事,但北狄那些坊间人,却把他描绘成了那种邪祟妖物。

钉入床中实木的匕首被拔了起来,周琅抓住小皇上挥砍的手,略一用力,匕首就掉了下来。

“你冷静一下行不行?”周琅抓住小皇上的手,将他往后推搡一下,趁着他往后踉跄的功夫,一脚将掉在床上的匕首踢的远远的,“我是死了一年才活过来,而南凤辞如今在北狄只手遮天的势力,却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

小皇帝也是经人煽动,才会头脑一热将自己如今的境遇全都怪罪给周琅。

“你要怪罪,也应该去找你的臣子,你的父皇,若不是他们宠幸外臣,南凤辞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把你架空?”周琅看小皇帝垂着头一副思索的模样,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你真的……没骗我?”小皇帝还在怀疑周琅一开始接近他就心怀不轨。

周琅嗤笑一声,“我要是骗你,我现在会被幽禁在这里?”

小皇帝看周琅神色,忆起两人在宫外过往,终于平静了下来,捏着拳头往后退了几步。

周琅也挺可怜这小皇帝的,继承皇位之后,就被南凤辞当个傀儡样的摆弄,现在更惨直接被废,他心里只怕满是不甘和痛苦。

“喂——”

小皇帝惶惶然的抬起头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乾光殿里,有一条我父皇当年所建的密道,是皇室的不传之秘。”

“那,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去?”虽然知道小皇帝自己都自身难保,但周琅看他居然能进这个宫里来,心里就莫名的生出一丝希望来。

小皇帝愕然的看着他。

“这里门窗都被钉死了,外面又有守卫,我试了几次想要逃出去,但……”周琅想到了什么,道,“你带上我,要是实在不行,还能用我威胁南凤辞。”

小皇帝踌躇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周琅跟他进了密道里,那所谓的密道,就在偏殿的书架后面,转动桌子上的砚台,书架往旁边打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幽深隧道来,小皇帝是从那里面钻过来的,对密道里也熟悉的很,他带周琅进去之后,就用火折子点了宫灯,仅凭那方寸之光,带着周琅往密道深处走去。小皇帝走在前头,忽然说,“你刚才说,你死了一年现在才活过来,是什么意思?”

“啊?”周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听过你的事,在临安你投城自尽……”

“不是我自尽,我是被令狐胤一箭射死的。”周琅纠正,不过他也怕被人真的当做妖怪什么的,又解释一句,“不过也不算被射死吧,我当时命大,世人都觉得我死了,但是我没死成。”

小皇帝回过头,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外面说你是狐精妖魅,蛊惑男男女女的事,是真的,没想到……”

周琅听的一脸纠结,那些市井谣传他也听了不少,说谢萦怀为他□□,令狐胤为他另立为王,他要是有这本事,不早就一统天下了,哪至于还窝在那小小的临安,“我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子,谢萦怀夺位之事,我并不清楚,但令狐胤造反,却是时势所逼。”

“嗯。”小皇帝小声嚅嗫,“我也觉得……你不是传言里的那种人。”

周琅笑了一声,“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小皇帝没有多言,脚下不自觉走快了一些。

“那个……你要不要出宫啊?”周琅说,“我听说天擎大军都快要攻入北狄都城来了,你又是北狄皇室,到时候肯定……”周琅没说下去,但是他知道小皇帝能听懂。

“我从懂事起,便已经是皇上了,不过虽然是皇上,过的却还不如傀儡木偶。”小皇帝提着的宫灯晃晃荡荡的,那个烛光也跟着晃动,“有时我也在想,如果生来如此,我为何不能生在一般的人家。”跟随在身后的脚步声忽然顿住了,小皇帝回过头,看到周琅忽然站着不动了。

“你……”

“我爹是临安富贾,家财万贯,你要真觉得外面比这宫里过的轻松惬意些,我们就离开。”周琅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点心虚,毕竟皇室和一般的平民不同,国破家亡时,一国之主殉城保全气节什么的经常出现,“这次天擎这么轻易的攻打下北狄,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北狄早已失去民心,我还算了解令狐胤吧,他从不杀降将百姓。”

小皇帝抿了抿唇,提着灯继续往前走去。

周琅也不再说下去。

周琅并不知道他所在的宫殿和那乾光宫相距多远,他只感觉到自己仿佛是走了几里路了,到小皇帝去摸索石壁上的机关时,他才扶着墙歇息了一会。密道的通道被打开,入眼是如茵的青草,四周视野开阔,并不是在北狄宫中。

“宫中密道,有一条能出皇宫。”小皇帝说。

周琅心里一喜,以为小皇帝是听进去了他的话。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周琅忽然听到马蹄阵阵,因为他在军营呆过一段时间的缘故,立马就辨别出这是战马发出来的声音,他也顾不得探寻这是在哪里,拉着小皇帝就在草丛里匍匐下来。而后烟尘弥散,行军的队伍从他面前走过。

小皇帝推开周琅的手臂,撑起胳膊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才刚一落到那行军队伍最前列的男子身上,那戴着黑色额带的男子就若有察觉的侧过头来,吓的小皇帝又连忙缩了回去。周琅看的很清楚,自然认得出那是令狐胤,在他身后手持长鞭的,是令狐柔,而在队伍的中间,那坐在銮驾里的……当是谢萦怀了。

“这是天擎的兵马。”周琅小声的说。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他们应该是要攻打都城。”

“那我们现在赶紧走?”

小皇帝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拳头忽然攥紧,“不是我们,是你。”

周琅以为是说通了小皇帝,“什么?”

小皇帝回过头认真的看着他,“密道蜿蜒曲折,若无我带路,你一定走不出来,现在出来了,你快走吧。”

“那你呢?”

小皇帝没有回答,往那被杂草绿苔遮掩的密道里走去,周琅连忙拉住他,“你干嘛?”

“我不能走。”

“前有南凤辞,后有天擎大军,你回去找死吗?”周琅还以为这小皇帝是个通达的人,不会玩那种殉城的把戏。

“令狐胤闻名已久,这一战,北狄必败无疑。”

“知道北狄会败你还回去干什么?”

小皇帝的目光望过来,周琅被他注视着,竟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天生缺乏正义感,随波逐流,并不能理解所谓的大义和气节,但他历经过帝国与虫族之争,现在面对小皇帝飞蛾扑火的举动,竟莫名的能理解一二了,“你不想北狄亡国?”

谁能看自己家国灭亡?

周琅从袖口拿出一柄刀来,那是他一开始准备防南凤辞用的,但南凤辞一再退步,这刀就早无用武之地了。

小皇帝看着周琅递到他面前的刀,怔愣了一瞬。

“就像我出宫的时候,跟你说的那样,你挟持我试试。”周琅说,“我也不能确信,我有没有什么作用,要是不行,不过是再死一次。”周琅若是不知道自己会重生,现在也决计做不到这样的大义凛然。

小皇帝看着他,犹豫着。

周琅将匕首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反正我拦你也没用,说不定你还会恨我,然后再自杀什么什么的。”说着,周琅笑了起来,“看你也可怜巴巴的,就帮你一次吧。”

小皇帝的眼眶里,眼泪打着转,眼睛发红。

“你要想好,我也不确信,我在他们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或是玩意儿。”周琅说实话,也逃的有些腻了,若这一回,那三人在他与江山之间做好了抉择,下一次他再回来,也可以省了许多纠缠了,“可能这次回去,我和你得一起死,我死了还好,你……”

小皇帝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回去吧。”周琅流连的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叹了口气,和小皇帝一起又钻进了密道里。

……

南凤辞知道北狄外强中干,不然也不会叫他把持了这么些年,如今令狐胤他们来势汹汹,他也懒得与他们纠缠,就准备带周琅去往别处,暂避一时的风头,万事俱备的时候,却找不到原在宫中小憩的周琅,他只看到了那把掉在床下的匕首。

他捡起匕首仔细查看,就知道这是小皇帝的匕首。当初他废了小皇帝,却因为周琅而生了一念仁慈,没有斩草除根,没想到这小皇帝竟……

那他是如何潜入宫中的?南凤辞在责问了一众暗卫之后,也没问出小皇帝是以何种方法离开的,现在他不确定周琅在不在宫里,所以直到天擎兵临城下,他也没有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提前离开。

北狄两代皇帝昏聩,早已失了民心,令狐胤率军攻城之时,只杀了数千顽抗之人,就轻而易举的破了城门。

北狄都城之内,已经是一片火海。

令狐柔率军往皇宫方向逼近,沿途阻拦之人皆被他斩杀,但在这混乱的时候,也总有在暗处放冷箭的人,令狐柔望着那失火的皇城,走神的一瞬间,一柄断刀从她面前劈过,拦下一支流矢。令狐柔回头望去,见到高坐马上的令狐胤双手沾血,煞气腾腾,望着她的目光也冷的惊人。

“莫要轻敌。”

令狐柔点头,长鞭卷断一个拦路士兵的脖子,继续往前走去。在走到与令狐胤并肩的时候,她小声说道,“兄长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不会同你争。”

令狐胤转头看她的时候,令狐柔已经驾马往更前方走去了。

“若我没记错,他早已休了你。”

走在前面的令狐柔忽然听见这么一道声音,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冷面的兄长说出来了,扭头瞪了他一眼,“那他也曾是我的夫君,兄长呢,只能在暗地里觊觎。”令狐柔是在发泄他那兄长欺瞒她,轻薄周琅的怒气。

令狐胤冷面依旧,却冷哼了一声,“他喜欢的女人不计其数,但能记得的男人,却只有我一个。”

令狐柔也不甘示弱,在这样一个时刻,两人之间的矛盾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爆发了出来,“只有兄长一个吗?我看那谢萦怀,那南凤辞——比起兄长来,更要讨人欢心的多。”

令狐柔戳到了令狐胤的痛处,他正要开口之际,面前一道鞭影掠过,他回过头,就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意图偷袭的士兵,被鞭子劈碎了颅骨。

令狐柔脸上沾着血,面庞娇艳好似被血浸染,她冲令狐胤扬了扬下颌,有几分挑衅的味道,“莫要轻敌啊,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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