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下了马车不久, 身后马车就风驰电掣的朝远处而去。她却也是头也不回的入了府里, 然后令人将两扇朱门重新阖死。

往屋里走的时候, 她还在仔细琢磨他那番话里的真实性, 他要她天涯海角的远走, 是真情还是假意?

若说离开京城, 她比任何人都想离开。

可她却不敢挪动寸毫, 怕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宋毅。

她在京城里尚还好说,不提有右相大人护之一二, 更有他的政敌皆于此地,况天子脚下,他也不敢随意乱来。若她当真离开京城……谁也不敢保证此举会不会正中其怀, 等她前脚离开,他后脚就逮了她去, 然后关押在哪处不知不见天日的地方, 做他随意处置对待的禁/脔?

想想都不寒而栗。

苏倾不敢随意挪动, 只得且在这京城待下,走一步看一步再说罢。

没过几日,苏倾便从下人口中打听到宋卫两府结亲一事。听说是两家的议亲如何隆重,宋府的提亲礼是多少抬杠箱, 甚至连宫里头的贵妃娘娘也都添了妆, 场面又是如何的壮观轰动等,还听说文定之后他们成亲日子也已经定下,大概是来年的五月份, 恰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图个喜庆。

苏倾听罢内心隐约怀有些奢望,莫不是那宋毅当真会如他所说,日后不会再来见她,也当真愿意放过她,容许她离开京城去往别处?

自十月中旬起,宫里头就热闹非凡起来。

圣上的千秋节到了。这可是圣上登基以来过得首个千秋节,自然要办的盛大隆重。不提有宫妃朝臣为圣上贺千秋,还有各封地王爷纷纷上贺表及各种珍贵贺礼,更有与大渊结盟交好的匈奴单于携阏氏亲自来贺,当真是热闹非常。

席宴三日不歇,太和殿内歌舞升平,君臣举杯,其乐融融。

此次圣上千秋,自然有不少地方官员入京贺寿,这就难免会遇上三五个同窗好友,千秋宴后有相邀小酌的,宋毅不好推脱便会外出应酬一番。

这日酒宴散去后,众人纷纷告辞,宋毅有些酒意上头就没急着离去,遂独自坐在酒楼雅间,临窗眺望着远处建筑,略微失神。

正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宋毅神色一敛,目光锐利的看过去。

来者是个身着胡服高鼻深目的使女。

“这位大人,我们家主人请您过去一趟。”

宋毅没有出口相问她家主人是谁,因为对此他已心知肚明。

阖眸掩下眸底哂意,他随意朝后歪斜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扶额,一副半醉半醒的模样:“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今日在下边幅不修仪容有失,想来贵人千金贵体,实不容在下冒犯。便改日再见罢。”

话音刚落,门口方向响起一阵窸窣的帘动声。伴随着铃铛悦耳的响声,一戴着虚顶尖蕃帽,穿着窄袖细毡胡衫的的女子风姿绰约的走了进来。

“一别经年,宋兄竟是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是还在怪阿鸾吗?”女子似真似假的说着,嘴里埋怨着,可面上却嫣然笑着,目光甚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似是故人重逢的欢喜又似有不着痕迹的打量。

门口立着的那位使女便悄然的退了出去。

宋毅从座上站起,面色如常的施礼:“阏氏。”

王凤鸾脸上的笑淡了些,幽幽道:“经年不见,到底是生分了。”

宋毅倒是疏朗笑过:“阏氏哪里的话,昔日也不曾有过什么,如今又何谈生分?这话若传入单于耳中,岂不是要陷宋某于不义?”不等对面人反应,他又笑道:“玩笑话。不过阏氏若不嫌在下仪容粗鄙,那不妨且坐下淡饮几杯?”

王凤鸾仿佛也真当他前面那番为玩笑话般,面上依旧笑的毫无芥蒂:“我倒无妨,就怕宋大人嫌我叨扰。”

宋毅也仿佛没听出她称呼的转变,朝对面方位一抬手:“请。”

之后门外的使女进来收拾了案桌,重新端来酒及些下酒的小菜,利落摆好后,再次悄然退了出去。

宋毅抬手给对面人斟过酒,叹道:“阏氏出塞多年,维系塞北跟中原的和平诸多不易,京中百姓多佩服阏氏的高义。”

王凤鸾接过酒,微微上挑的凤眼朝对面欲语还休的望过,之后便略有黯然的垂了下来。

“昭君又何尝不高义?到头来,还不是独留青冢向黄昏。”自嘲的说完,又似强颜欢笑的抬头,举杯做欢快状:“故人重逢本该是高兴事,再提这些做什么?来,宋大人,我们且饮过此杯。”

宋毅举杯示意,抬手饮过。

“对了,听说宋大人近日刚定了亲?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这等的好福气。”

“是宋某的福气。”宋毅笑道,似乎提到未婚娇妻令他心生愉悦,便是连那锋利的轮廓都仿佛柔化了些:“也是应了老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了。她是个乖巧懂事的,虽不似旁的那般生的九曲玲珑心,可胜在简单纯真,令人甚是安心。”

王凤鸾低眸喝酒,掩下面上刹那的不自在。

两人又相对坐了会。期间喝了两三杯酒,又聊了些昔日的一些陈年旧事。

明明是旧人重逢,可两人虽面上皆带笑意,眼眸里却皆有疏离。谈话的内容也大都保有几分距离,不远,可又不近。

偶尔又有几些话中,双方都隐约流露一丝半点的旁敲侧击的话,可双方又似乎皆早有防备,对应的滴水不漏。

直待一壶酒见了底,这故人重逢的小聚,便要到了散场的时候。

王凤鸾抬起眸子仔细打量着对面的男人。鬓若刀裁,金质玉相,饶是十年过去,却依旧不减沧桑,反倒是少了昔年不羁之意,多了些久居上位者的沉稳气势,令人不可等闲视之。

再反观她,十年的风沙吹深了她眼角纹路,十年的日头也晒黑了她娇嫩的皮肤。纵然如今她依旧美艳,可到底不必豆蔻年华时候的冰肌玉骨,娇嫩可人。

如今,她从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出昔年的半点迷恋。

“临别之际,不知我可否问肃之一个问题。”王凤鸾苦笑:“若不解此惑,实在是堵在胸间,日夜辗转反侧。”

宋毅沉眸未应答,却已然是代表默许此番。

王凤鸾似有些难以启齿,却终究吐出了口:“当年你为何没来?”

宋毅抬眼看过她一眼,笑着丢下番话后,便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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