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辕, 握缰绳, 甩马鞭, 一气呵成。

宋毅快步奔出来时, 本在院外停靠的四驾马车, 已快他一步打他面前里呼啸而过。而车辕上不断挥鞭的女人则赤泠泠的端坐着, 修长的颈子高昂, 雪白的脊背直挺,清绝的脸庞抬仰,虽看清不此刻她脸上的神情, 可想来定是一副骄傲又倔强的模样。

“混账!”宋毅急怒的拔腿去追,可已然太晚,四驾马车马力惊人, 不消片刻功夫就呈风驰电掣之态,转眼间就越行越远消失在浓浓的暗夜中。

宋毅简直要怒急攻心。

“一群废物!”他双眸几乎要实质的喷出焰火来:“杵着做什么, 给爷牵匹马来!快!”

督府中轴线的宽敞道路上, 苏倾端坐在车辕上, 一手握四根缰绳,一手持皮质马鞭,抖着缰绳,挥着马鞭, 由快速行驶的马车载着她行驶在微凉的夜风。

“驾!驾!”她口里不住的高喝着, 快乐,畅意,又痛快。

凉爽的夜风迎面打过脸庞, 吹乱了她的发,她深吸着这金秋时节沁人心脾的微凉,舒畅的眯了眼。

驷马嘶鸣声不绝,伴随着皮鞭拍打的声响,八对马蹄加快了狂奔的速度。皮鞭不停,喝声不停,速度便持续加快。

骑马在身后追赶的宋毅见了,倒抽了口凉气。

她那毫无章法的挥鞭乱抽一通,分明是找死行径,以这般速度下去,一旦若四马不能齐头并进,下一刻车厢的倾斜颠簸定能甩飞了她,摔折她脖颈去。

宋毅死盯着前面飓风般移动的车厢,怒不可遏。

胸口里的一团火熊熊燃烧,激的他脸赤筋暴,若是此刻那厢在他跟前,他觉得他怕是真会当场撕碎了她那厢去。

强压了压火,他沉着脸抬鞭狠力抽了马身,而后伏身马背朝着前方疾速追去。

这个混账东西,别让他逮了她去!

如何驾驭马车,苏倾的确不会。哪怕她从前学过骑马。

可那又如何呢。

只要口令对了,鞭子鞭笞到位了,马儿就会奔跑。

苏倾再次挥鞭,在迎面扑来的更疾的夜风中独享夜的静谧,与自由。

她不需要这驾马的姿势对不对,也不需要平衡马儿速度的快与慢,她只要这马儿能够奔跑,这就足矣。

这一刻,结果是什么,她不愿去想,她只想享受这夜色的美。

夜色,真美。

在轰鸣的马蹄声中,马车迅速穿过三堂院落,二堂院落,继而又到了正堂院落。

今夜,明月高悬。

月光笼罩下的正堂院落入眼可见。威严整肃的议事厅前,四方石亭依旧,高竖的戒石碑依旧,明明它们都没有额外的多做什么,可还是第一时间无比醒目的冲入苏倾的眼底。

挥鞭的手停了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莫名有种冲动,这突起的念头激的她血液沸腾,心跳加快,浑身轻颤,不能自己……

身后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及叱喝声,令她扯着缰绳强行调转方向的动作顿住。

她坐在车辕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缰绳,又环顾了眼自己周身,目光顿了瞬后,缓缓抬头看向还在前方奔跑的马儿。

然后她就慢慢放开缰绳,松了马鞭,停了喝声。

没有再做什么,只是任由那撒欢的马儿继续狂奔着,随它们将她带到任何地方。

马速依旧很快,几个瞬间就能令人远远的见着了督府的两扇朱色大门了。

宋毅倒抽了冷气。同一时间暴睁双目,大声喝令:“开门!敞开正门!快!”

守门护卫赶紧将两扇大门敞开。

门刚一打开,四驾马车已呼啸而至,狂风骤雨般的冲出府去,那疾风扫在脸色都生疼。

守门护卫皆吓出了身冷汗。

这般不要命的速度,若他们一个开门不及时,马车一旦与大门相撞,驾车之人必死无疑。

几个呼吸间,他们大人驾马飞速驶过。

守门护卫面面相觑,皆有诧异。

宋毅扬鞭时下了狠手,马儿吃痛,撒蹄跑的愈发的快了。

没过多时,他总算是追到了马车后厢,伸手猛地一抓扣住了车厢壁沿,下一刻踩了马背借力腾空而起攀上车厢外壁,而后迅速翻身上了车顶。

苏倾正在车辕处呆坐着,冷不丁从车顶跳下了一人,压着狂怒,裹着煞气,探手猛地扯了她胳膊,将她整个人连拖带拽的拎在近前。

宋毅一手拢住四条缰绳控制失控的马匹,一手死命拎着人在身侧,加大了力度牢牢的拽住,似乎是防止她突然发疯然后不管不顾的跳了车。

他却没有看向她,只一味的看向那失控的马匹,似乎在集中精力将其控制。

苏倾也没看向他,饶是她能感觉到身侧那汹涌的怒气将要破体而出。

奇异的是此刻她心中竟无多少波澜。

她沉默的撇过脸,出神的看着苏州府城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失控的马匹总算被控制了下来。宋毅沉着脸攥着缰绳向上一勒,几声嘶鸣过后,马车缓缓停靠了下来。

而此时,马车已经距离督府的方向远矣。

宋毅扔了缰绳,一转了身就猛地抬手掐了她脖子,用力将她推到了车厢壁上。

脑后碰上了厢壁,苏倾有瞬间的头昏脑涨。脖颈上的力道寸寸收紧,她有些窒息的低喘,可面上依旧是副清凌凌的模样,也依旧没有看他,只微瞥了脸,闭了眸。

“你惹到爷了。”宋毅一字一句的咬牙说着,极冷,极怒,又极恨。

他钳在她颈子的力道没有再加大,似乎是忍的艰难,手背上的青筋外露,好似压制到极点几欲颤栗。

苏倾依旧没有回应分毫。

瞧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宋毅觉得自己的理智寸寸燃烧,真恨不得能就此掐死她得了。

月光如雪,明净的光泽洒在她那皎白的身子,如玉一般清透。夜里凉风扫过,吹乱了她散落的乌发,有些许轻打上了他的脸侧,额前,眉眼间,令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白玉般的身子,清凌凌的脸儿,再加上那随风乱舞的乌发,这一瞬间,她竟是像极了在荒冢中夜行的艳鬼。

“别急,就算活腻了,那也得爷给你定时候。”咬牙切齿的说着,宋毅抬手拍了拍她冰凉的脸,便松手放开了对她的钳制。而后伸臂往轿帷处用力一扯,拽了轿帷裹了她的身子。

粗鲁的将她重新拎回了车辕上,依旧是一手持缰绳一手按住她,宋毅盯着远处那金粉楼台之处,出口的话犹如冰渣:“再野的马爷都骑过,还不信调/教不好你!”

说着抬手猛一抖缰绳,厉喝:“驾!”

马头所向,正是前方金粉楼台之地。

那里笙歌达旦,那里纸醉金迷,正是十里秦淮。

马车一停稳,苏倾就被人用力拎着下了车。

跄踉的被拖拽的走了几步后,突一个天旋地转就被拦腰抱起,刚才被拽掉的轿帷又让他抓起重新盖在她身上。

抱着她,宋毅沉着脸上了画舫。

画舫老鸨见这制宪大人去而复返还是有些诧异的,可也来不及细想,毕恭毕敬的将贵人给请了进来。

余光瞥见制宪大人脸色不善,又见他怀里抱了娇儿,心里有几分猜量,赶紧将里头的几个花娘悄声唤了出来,渡船过去令她们上了另外个画舫。

老鸨刚欲识趣的也退到别的画舫去,却在此时听得里头一阵动静之后,突然传来制宪大人沉冷的声音:“你留下。”

老鸨一惊。瞬间反应过来说的是她。

于是她就赶紧就折身回来,在舱门处仔细候着。

稍过了会,珠帘一掀,一道高大暗沉的身影就打里头出来,周围的威压令人觉得有些窒息。

“给你半个时辰。”老鸨冷不丁听那制宪大人沉怒道,似乎又压抑着怒意喘了几口粗气,而后方又接着冷声道:“拿出你平时调/教硬茬子的手段,软的,硬的,一概不论。半个时辰后,爷过来验货。”

闻言老鸨忍不住诧异的抬头,在见到身前大人脖子上的三道抓痕后,倒抽了口凉气。

宋毅扫了她一眼,冷笑道:“若调/教的结果不能让爷满意,你也不必在这十里秦淮上混了,趁早收拾包袱回老家去罢。”

语罢,拂袖而去。

老鸨悔的狠狠抽了自个一个大嘴巴,有可能是话,恨不得抽自个的两个眼珠子。

让她好奇,这下可好了,惹着阎王了。

深呼吸几口气,老鸨脑中飞快思量着各种对策,毕竟连制宪大人这般的贵人都玩不转的硬茬子,那必定是不太好搞定的,少不得要拿出几分看家本领来。

不过便是茬子再硬刺更多又如何?想她纵横十里秦淮二十几年,什么样的硬刺没见过?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这般想着,老鸨心里微定,拧身掀了珠帘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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