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推开门,就看到裴宴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门口,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奶狗。她的心瞬间软得不行,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点烫,脸色这么差,早上吃东西没有?”

“没胃口,不想吃。”裴宴抓住花锦的手,“本来头晕想吐,还觉得天旋地转,可是看到你,就好多了。”

“生病了还不老实,说什么甜言蜜语。”花锦看了眼药水瓶,里面的液体还剩下三分之一,她叹口气,看了眼他扎着针的手,“我去给你熬水果粥,你先休息一会儿。”

“不要走。”裴宴抓住她的手,“就坐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花锦坐回了床边,给他理了一下被角:“那我等这瓶水输完,再下去。”

“好。”裴宴看着花锦的侧脸,把脸贴到她的掌心,“本来打算明天带你去林医生那里看看,给你换一种药膏的,看来只有晚过去几天了。”

“我的膝盖那是老毛病,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花锦叹气,“先把你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我才能放心。”

裴宴精神不太好,强撑着与花锦说了一会儿话,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花锦起身摸他的额头,上面冒出一层细汗。

出汗是好事,等下应该就能退烧了。

下楼让医生给裴宴换了药水,花锦让帮佣阿姨带她去了厨房。裴宴家的厨房很大,厨具应有尽有,有些厨具花锦甚至没有见过。

厨房里有位厨师正在炖汤,见到她进来,先是有些意外,但发现是帮佣阿姨陪着她进来的,便露出了笑容。

花锦的厨艺算不上多精湛,但从小学着洗衣做饭,至少能达到正常家常菜的水准。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每天都要做饭,做不好还要挨骂,她来到这个城市,独自生活以后,反而变得不太热衷下厨了。

小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她感冒发烧以后胃口差,若是刚好在水果丰收的季节,外婆就会用冰糖加水果给她做饭,她吃在嘴里,满口的甜香。

年幼的时候,冰糖的甜都能甜入心扉,即使十几年过去,也难以忘怀。

把水果粥材料准备好,花锦开始用砂锅慢慢熬粥,后面加水果时,她问厨师:“厨房里有糖吗?”

“糖?”厨师愣了一下,帮花锦找出好几个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放着不同的糖,“有的,不过裴先生不太喜欢太甜的食物。”

“我知道了,谢谢告知。”花锦用糖勺舀起一粒冰糖,投进不断冒着气泡的粥里。冰糖很快被粥汤淹没,再也看不见。

用木勺轻轻搅动砂锅里的粥,花锦把火关到最小:“十分钟后,请你帮我关一下火,我去楼上看看。”

“好的。”厨师连忙答应下来,等花锦离开后,他疑惑不解地看了眼冰糖罐子,只是加一粒冰糖而已,这位小姐表情为何如此郑重,仿佛终于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

花锦回到楼上,见裴宴还没有醒,她找了条干毛巾,拍了拍裴宴,“你的睡衣被汗打湿了,我用毛病帮你隔一下。”

裴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乖乖让花锦把毛巾塞到他后背,然后抓着花锦的手继续睡过去。

烧退下去以后,他的脸终于不红了,却多了几分不健康的惨白。花锦陪他坐了一会儿,医生进来给裴宴取针的时候,裴宴才再次缓缓醒过来。

“醒了?”花锦摸了摸他的发顶,“还想不想再睡一会儿?”

裴宴摇头,微笑着看花锦:“花花,你还在啊。”

“看到我还在,你很失望?”花锦帮裴宴按住压针孔的止血棉签,“别乱动,不然我收拾你。”

裴宴乖乖躺好不动:“我只是看到你还在,太高兴了。”

正在收拾针头跟药瓶的医生听到两个小年轻的交谈,笑着把自己医药箱抱下去,对帮佣阿姨道:“真没想到,裴先生在女朋友面前,乖得跟猫似的,真是一物压一物了。”

“那你瞧着,这两人……能不能成?”帮佣阿姨瞧了瞧楼上,压低声音道,“这可是裴先生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

“年轻人的事不好说,不过看裴先生对这位小姑娘的态度,差不离的事。”家庭医生笑眯眯道,“有事打我电话,我先走了。”

医生刚走,帮佣阿姨就看到花锦下楼,以为她要走,马上道:“花小姐,午饭已经做好了,您看要不要先吃了饭再……”

“我还不饿,先把水果粥端上去给裴宴吃了,我再下来。”花锦去厨房把熬好的水果粥端出来,“你跟其他人先吃吧,不用等我。”

花锦端着水果粥上楼,发现裴宴已经换了件干净上衣,靠着床头坐着。她把粥放到旁边:“吃饭了。”

“啊。”裴宴张大嘴。

“裴小少爷,你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喂。”花锦无奈失笑,端着碗喂裴宴,“先尝尝合不合胃口,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熬过这种粥了。”

粥吃到嘴里,带着淡淡的果香与酸甜,裴宴点头:“好吃,绝世大美味。”

看到裴宴笑眯眯地样子,花锦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以前生病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外婆熬的水果粥。可惜那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利,家里舍不得一年四季都花钱买水果吃,只有水果成熟的季节,才能吃得到。”

“外婆家有很多果树,梨树、李子树、桃子树、杏树、还有柑橘树,每次去外婆家玩,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候。”提起自己在外婆家的童年,花锦脸上露出笑容,“我小时候特别皮,暑假的时候在外婆家的柑橘林里找蝉蜕,捡掉在地上的嫩柑橘果晾干,然后去县城里的中药铺换钱,每次赚到钱,就特别高兴。”

一碗水果粥不知不觉喂完了,裴宴看着空空的碗:“我吃光了,你吃什么?”

“我又不是病号,当然是去楼下吃大鱼大肉。”花锦拍了拍裴宴的脑袋,裴宴觉得,她这个姿势很像是在拍一只狗,“乖,等我吃完饭再来陪你。”

裴宴:“……”

他该感谢她,没有当着他的面吃大鱼大肉。

吃完午饭,裴宴精神好了很多,花锦陪他看了一部甜蜜蜜的电影,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雷光闪烁,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花锦看着窗外闪过的雷光,皱了皱眉,“裴宴,我……”

“你刚才还答应陪我吃晚饭,现在就要食言?”裴宴顿时变成了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的头好晕,全身都难受。”

花锦:“……”

男人不要脸起来,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怕等会雨下大了,我回去不方便。”

“那就不回去了,留在这里。”裴宴靠近花锦,漂亮的眼睛眨啊眨,“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花锦捂了捂胸口,不仅不要脸,还要用美人计,她如何能抵挡这种迷惑?

“我一个人睡在二楼,家里请的工人都睡在一楼,万一我半夜发烧,雷声太大他们又没听见,孤零零又病弱的我,该有多可怜?”裴宴拉了拉花锦的小手,“今晚,你就住在我隔壁,陪陪我,好不好?”

“好。”在美色面前,毫无底线的花锦,瞬间丢盔弃甲。

“那我们再看一部电影?”刚才还奄奄一息,有气无力的裴宴,瞬间从沙发上站起身,跑到柜子旁翻找碟片。

花锦:“……”

就不能再装得像一点吗?

手机响起,她看了眼来电人,按下通话键:“马克先生,你好。”

听到马克两个字,裴宴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找碟片,耳朵尖儿却竖了起来。

马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天际翻滚的乌云:“花小姐,关于鸾鸟的图样,我有了一份初稿,不知明日你是否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午餐,详谈有关绣纹的事。”

“明天?”花锦看了眼裴宴那双在柜子里翻来翻去,毫无章法的双手,“抱歉,我明天恐怕没有时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晚饭后,我们可以在视频上谈论这件事。”

“哦?”马克眉梢微动,“若是明天中午没有时间,明天晚上也可以。”

“明天晚上恐怕也没时间,我的男朋友生病了,我要照顾他。”花锦道,“马克先生对刺绣有什么要求,尽管在视频里提出来,就算你没有请我吃饭,我也会尽心完成您的作品,所以请不用担心。”

“花小姐做事,我当然是信得过的。”听出花锦的拒绝之意,马克有些遗憾,如此有趣的女士,竟然被其他男人先一步夺走了,“既然你不方便,那么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约。”

花锦跟他客气几句后挂断电话,抬头见裴宴正在偷听,忍不住笑了:“想问就问吧。”

“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是那种女朋友出个门,就要再三打听无数次的男人。”裴宴把碟片放进播放器里,大大方方道,“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小心眼的。”

花锦看着播放器,似笑非笑道:“碟片放反了。”

嘴硬的男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小心眼。

晚饭后,花锦借用裴宴的书房,跟马克接通了视频会议请求,裴宴捧着一本书坐在角落里,一脸我不是来听你说话,只是恰巧坐在这里看书而已的表情。

外面风雨飘摇,屋内却有种难言的美好。裴宴靠着舒适的椅背,看了眼沙发上,时不时朝这边偷看的裴宴,忍不住露出了笑。

视频接通,马克看到花锦脸上还没有散开的笑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花小姐,晚上好。不好意思,为了我的事,到了晚上还要麻烦你。”

“你客气了。”花锦收敛起笑意,调整好坐姿,“工作上的事,我会尽全力配合马克先生的要求。”

马克注意到花锦的书房很大,她身后的书架上,有很多珍贵的书籍,不像是普通家庭能够拥有的。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关于蜀锦的问题,我安排人打听过了,蜀省有几位织布大师,但他们已经年迈,恐怕无法达到我的要求。”

机器代替大部分人工,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性。身为一个顶级设计师,他了解每一块布料做成衣服后会有哪样的视觉效果,但却不一定能够了解,布料的生产过程。

听到马克这种说法,花锦并不意外:“现在的机织蜀锦与人工编织的差别并不大,只是有些传统织布手艺,是机器现在还不能做到的。我不知道马克先生您想要这条裙子达到什么效果,但是身为绣师,我仍旧觉得,只有特定的布料,才能让绣纹在衣服上,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不知道花绣师可有合适的织师推荐?”马克知道花锦说的是实话,他看着视频里的花锦,“或者说,你有没有合适的购买渠道?”

“抱歉,我平时采用的布料大多是机织蜀锦,只有少量的昂贵绣品用的人工织品,但那也是普通织工做出来的,他们还达不到那个标准。”花锦摇了摇头,“所以我并没有合适的购买渠道提高。在这方面,也许几位刺绣大师比我更加了解。”

“那花小姐这边,可曾听说过哪些厉害的织工?”马克问了这句话以后,发现花锦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在我还没有接触过刺绣时,见过一位很厉害的织师,能够织出如蝉翼如薄雾的蜀锦。”花锦垂下眼睑,“不过她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师。”

马克闻言心中一喜:“她在哪儿?”

“蜀省的一个偏远县城里。”花锦勾了勾唇角,“佚名县。”

“佚名县?”大概这个县城实在太过偏远,马克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一个无名的小地方。”花锦回过头,看着坐在沙发上,还在偷看自己的裴宴,“如果马克先生需要的话,过几日,我愿意去那里看看。”

看看那座她曾经拼命逃离,近八年不再踏足之地。

曾经不愿意面对的,不愿回忆起的,午夜梦回时惧怕的,似乎在此刻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她想带着裴宴去外婆的家乡看一看,给她老人家上一炷香,好让她老人家知道,逃离噩梦八年的外孙女,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裴宴见花锦扭头看向自己,咧嘴朝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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