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摸不着头绪,隔天星期六就这样到来。石崎老师和我一起来到国分寺边境的鲸山高中。鲤之洼学园和鲸山高中向来是宿敌。特别是运动性社团,两校都以相当低水准的实力互相对抗。剑道社也不例外,互相认定对方是自己“唯一的敌手”。因此,这两校如果有对抗赛,赛况一定是白热化。如果有犯规或是选手乱打的情况,甚至连观众席都会充满杀气。

“可是老师,剑道比赛和美术教室的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该不会解开事件谜题的关键就在剑道的比赛中?”

穿过鲸山高中的校门时我问石崎老师,只见他装作面无表情地敷衍:“咦,我有说过和事件有关吗?”但是,此时绝不能大意。今年春天的事件,老师也是带我去看棒球比赛,暗中给我解决事件的提示。这次恐怕也是这个意思吧?石崎老师忽然对着加强警戒的我问道:

“对了,你有调查黑布吗?”

“喔,那块布喔,的确有开一个洞,大概十元硬币大小的洞。”

石崎老师喃喃道:“果然没错。”一边走往体育馆的路上,他淡淡谈起:

“我们从头思考这次的事件。一开始是星期四的放学后,下午四点左右,在美术教室,荒木田遭到某人袭击。你听到声音后就冲进美术教室。然后凶手把你撞飞,逃离美术教室。凶手是个穿着立领外套的谜样人物,他从走廊逃走的路线只有三种可能——玄关⑶和⑷还有厕所的窗户。可是,有三个女生分别待在这三个出口。穿着毛衣的三年级生;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还有一年级的不良少女。她们每个都异口同声地供称:‘没有人从这里逃走。’也就是说,凶手还在这栋建筑物里面。还在校舍里的,只有山浦和也一人。可是他的立领外套整齐地收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柜子中。不管他动作再怎么快,时间上也来不及把立领外套脱下收进柜子里。因此,他不是凶手。这么一来,事情就奇怪了。在封闭的空间中,穿着立领外套的男生像烟一般消失。这是不可能的。那应该怎么思考才对——你觉得呢?”

“关键就是待在三处逃脱路径的三个女生对吧。或许她们之中有人说谎,有可能她们是凶手的共犯之类的。”

“这个想法不错,雾之峰。三个人之中有一名少女说谎,这个看法切合实际,可是她们并不是共犯。因为凶手原本应该从最近的玄关⑴逃走,可是森野美沙刚好从玄关⑴进来,正要走到美术教室。仓皇的凶手临时掉头,往反方向跑走。这对凶手而言是意料之外的行动才对。也就是说——”

“啊,原来如此,凶手不可能在新的逃走路线上重新配置共犯。换句话说,她们并不是共犯。可是她们之中确实有人说谎。所以说——我知道了!她们之中有人善意地想包庇凶手。那个人目击到逃跑的凶手,却装作没看见。例如,那个女生对某男凶嫌抱持好感——”

“嗯,的确有这个可能。就是所谓的事后共犯是吗。可是你想想,逃走的凶手和位于逃走路径的女生刚好有会互相包庇的交情,这也太偶然了吧?虽然你说得简单,如果她不知道凶手做了什么事,也难以萌生包庇之心吧。在玄关或厕所窗外的女生,应该都不知道美术教室发生什么事,这样她们想包庇也包庇不了。换句话说,你的推测虽然不至于不可能发生,但机率真的太低了。”

“这么说来,有问题的说谎女生并不是普通的共犯,也不是事后共犯,而且也非善意的第三者。那她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就是,主嫌。说得快点,就是在美术教室袭击荒木田的那个人。所以她才说谎,应该是这样吧。”

“……主嫌!?”眼下忽然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啊……啊啊,果然是这样……我就觉得很可疑……”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惊讶耶,雾之峰,你该不会以为凶手穿着立领外套,就笃定他是个男学生,陷入这种草率的思考吧。”

“呃、呃呃,怎么可能!当然嘛,也可能是女生穿着立领外套便装,我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唉呦,我是说真的啦——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这三个女生之中谁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事。这点最重要对吧!”

“没错,这是整起事件最重要的地方。”

我一边听石崎老师说话,一边开始想象三个女生穿上立领外套的样子。很难想象穿毛衣的学姐穿立领外套的样子,上半身就算了,她下半身穿裙子耶。不过她穿的是短裙,所以硬在外面套上一条裤子也不是不行。绑马尾的一年级女生和不良少女,穿的分别是体操服和T恤,穿这些衣服然后外面再套件立领外套也不觉得奇怪。应该说那个不良少女穿起立领外套更适合。

正当我思考时,石崎老师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说:

“谁适合或谁容易穿脱立领外套,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不管是谁,只要有心都可以穿立领外套,而且她们都有足够的时间脱外套。只要将脱下的外套藏在校舍周边的草丛,就可以暂时蒙骗追来的人。所以你思考的问题并非找出凶手的关键。问题不在那里,而在完全不同的方向。凶手为什么要袭击荒木田——”

“嗯,你是说动机吗?可是老师,动机才不是找出凶手的关键。因为荒木田是坏蛋,讨厌他、恨他、觉得他碍眼的人多如牛毛。绝对不可能用从动机来锁定凶手啦。”

“欸,你对荒木田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耶。不管这个,我也没打算从动机来锁定凶手,我觉得问题出在凶手也算得太准了吧。”

“算得太准——什么意思!?”

“星期四下午四点左右,荒木田来到美术教室。这时凶手身上盖着黑布藏在雕像后面。不知情的荒木田以为没有人在,悠闲地抽起烟来。凶手瞄准松懈状态的荒木田,将维纳斯像推倒——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覆盖雕像的黑布本来用来当作遮光布,是块又厚、遮光性又高的布,很适合躲人在里面。可是将布盖在头上,四周立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种状态下,凶手如何瞄准荒木田推倒维纳斯像?答案只有一个。”

“啊,原来如此,黑布事先被挖了一个洞。就是我调查过那十圆硬币大小的洞,那是凶手挖开用来窥视的洞!?”

“没错,所以她才能正确瞄准荒木田。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可是,如此一来又产生新的问题。”

“新的问题——?”

“凶手事先在黑布上挖洞藏身在雕像后面,这意味着凶手的行动是有计划性的,而荒木田走进美术教室的行动呢?他只是在校园内闲晃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间没上锁的教室偷偷潜入罢了。换句话说,那是他临时决定的非计划性行动。”

“呃,是耶……原来如此,确实有些奇怪……”

“对吧,说穿了,凶手的行动就是埋伏。她在美术教室的角落屏息以待,等着某个人。但是那个人应该不会是荒木田才对。他只是碰巧在美术教室现身、毫无关联的第三者。但是,凶手居然袭击毫无关联的荒木田,将他压倒在维纳斯像下。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多少猜到几分了吧,雾之峰。”

“难道说……她把荒木田认错是别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这在推理上来说叫做‘错杀事件’。虽然这次的事件没有人死,所以用‘杀人’来形容不太准确。总之,凶手把荒木田误认成某个人。原本下午四点应该来美术教室的人是谁呢?——就是你。”

“……”我倒抽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知道了吧,雾之峰。没错,这起事件的凶手把你误认成荒木田。她不知道自己误认,所以才会袭击荒木田。”

“把我误认成荒木田!?”受到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的刺激,我情绪激动。“骗、骗人!不可能!因为,错杀这种事通常应该是两个人长得很像,或是穿同样的衣服,不然就是太暗看不见对方的脸,只有在特别的情况下,凶手才会不小心认错杀了对方。”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所以完全不适用在这次的事件。当时虽然已经是黄昏,但美术教室还很亮。而且我是女高中生,而荒木田是不良老大耶。怎么可能搞错。这就像把绽放在原野上令人怜惜的蒲公英误认为施工现场的吊车一样。”

“令人怜惜的蒲公英是吗……”老师用指尖摸摸下巴。“嗯,好吧……”

“而且为什么一定是我?下午四点会去美术教室的还有森野美沙啊。凶手可能是把美沙误认成了荒木田吧。这比较有可能。”

“嗯,这可以不用列入考虑。森野同学和荒木田不可能搞混。因为无论如何,森野同学是可爱的女生。”

“生气!那我也是——”正当我激昂愤慨时,石崎老师像是轻松化解般说道:

“外表看起来确实如此,可是光看雾之峰凉这个名字,很难分辨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反而男生还比较多人取‘凉’这个名字。而且,你又称自己做‘仆’。”

“就算是这样,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是女生吧?”

“所以她连一眼也没看过。应该说,这个凶手就是抱着想看一眼的心态,才引导她做出这次的行动。”

“……什么!?怎么说……”

“这个凶手为什么要下午四点埋伏在美术教室?一定是她知道你和森野同学下午四点约在这。那么,为什么凶手知道你们约在这呢?你们是用手机传简讯约好的,也就是说,凶手用了某种方法得知你们简讯的内容。她大概是偷看森野同学的手机吧。她看到森野的收件纪录,得知她最近频繁地和某个人互传简讯。那个人的名字叫雾之峰凉。邮件中的第一人称用‘仆’,看到这点的凶手妒火中烧,当然会想:森野美沙到底在和哪个‘男生’交往……”

“呃,那个,请等一下。”我情绪有些激动混乱,反刍老师刚才的话。“凶手是女生对吧,那个女生偷看美沙的手机,知道雾之峰凉这个名字,然后妒火中烧:心想雾之峰是哪里来的‘男生’,也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想到这里,我不禁兴奋大叫:“女、女女爱啦,女女爱!那个女生对美沙有女女爱的感情!就是这样,哼!”

“喂,先不要这么早定论!”石崎老师纠正我不礼貌的态度。“我是当老师的,所以很清楚,女学生常会对同性感到爱慕。偷看对方手机确认是否有交往的对象,这种例子并不稀奇。”

“嗯嗯,完全同意!”我双手交叉胸前频频点头。“再怎么说美沙都是眼睛闪亮亮,头发滑溜溜的美少女嘛。有一两个女生拜倒在她魅力之下,一点也不稀奇。原来如此,美沙果然是那个,不,我是有想过她是啦……”

“森野同学是不是这种类型还不能确定。只能确定有女生爱慕她,而且单恋的机率比较高。这不重要,我们言归正传。凶手看到邮件中出现雾之峰凉这个‘男生’的名字后,在约定的时间前来到美术教室埋伏。此时现身的是荒木田。躲在黑布之中的凶手看到他会怎么想?”

“大概就是:这个人就是雾之峰凉!真是个没品的男生!这种野蛮的男生居然和姐姐交往,不可原谅——应该是这样吧。”

“嗯,我想大概是这样,不过——你对荒木田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耶。算了,总之凶手贸然以为荒木田就是自己的情敌。被嫉妒心驱使的她,无法压抑涌上来的感情,当场做出鲁莽的行动。”

“就是推倒眼前的维纳斯像,压住荒木田对吧——哪个女生会做出这么激烈的行动?”

我倒抽一口气,爱慕森野美沙的少女到底是谁?

“事情到这里就简单多了。凶手就是某个会把雾之峰凉误认为荒木田的人。那么,有可能是在玄关⑷穿毛衣的三年级生吗?她在你自报姓名之前,光看你的脸就叫出了你的名字。换句话说,她知道你的脸和名字,不可能把你误认为荒木田。”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

“那厕所外面的不良一年级生呢?她和你是初次见面。可是,她却认得荒木田的长相和名字。所以她也不可能把荒木田认错是你。”

“这么说来——”

“剩下的那人一定是凶手。在玄关⑶,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她就是这次事件的真凶。”

石崎老师继续说明:

“我们再重新确认一次她的逃走路线。首先她离开美术教室从走廊⑴往走廊⑵跑,途中躲进厕所。不知情的雾之峰从走廊⑵继续往前跑,在走廊⑷撞上山浦和也同学,又在玄关⑷问三年级生问题,花了不少时间。这段时间内,凶手在厕所的隔间脱下立领外套,换上体操服。她本打算从窗户逃走,不巧有一个一年级生在那里。没办法,她只好拿着脱下的立领外套从走廊⑶跑到玄关⑶,可是,拿着立领外套到处走太引人注目,所以她走出玄关后将立领外套塞在草丛里藏起来。这时候刚好你们找凶手找到这里来,她顺势装成无辜的第三者,好改变你们追踪的方

向——大概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说到这我想起来了,穿体操服的她在听我们说事件的来龙去脉时,眼睛瞪得好大,那是她卖力的演技吧。刻意表现出她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

“不,不是这样。我想她确实吓了一跳。只是她的惊吓并非出于美术教室所发生事件,而是对于你们的对话打从心底吓了一跳。因为她看到那个自己深信是雾之峰的不良男子被唤做‘荒木田’,而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却被叫做‘雾之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犯的错,惶恐无比。”

“是这样啊,嗯,我认输了。”我佩服石崎老师的推理,并想到自己的失败。“如果老师推理得没错,那我就铸成大错了。我眼睁睁地放任凶手逃跑,而且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至少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吧。”

“只约略记得。可是我们学校一年级的女生超过一百个,凭我的印象无法从中清楚指出是谁。”

“没关系,不用从一百个人中找——喔,我们到了。”

石崎老师说完,手指着矗立在眼前的鲸山高中体育馆。馆内似乎正好处于激战,从中传出充满斗志的加油声和欢呼声、拍手等。我听着这些声音的同时,再度想起那个尚未解开的谜题。

老师为什么要找我来看剑道比赛呢。结果,事件的解决和剑道的剑字也无关。难道老师只是单纯想来看剑道社低水准的比赛?不不,身为侦探社顾问的石崎老师应该不至于……我是这么认为啦。

石崎丢下混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我不管,直接往体育馆走去,并一边说:

“对了雾之峰,你好像以为那名女性凶手穿着立领外套只是单纯的变装而已,是吧?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变装是为了欺人耳目,那为什么又要急着把外套脱掉?她都特地变装了,应该会穿着那身衣服逃走才对。这样才能捣乱搜查。而且,通常女生变装不会穿上立领外套吧。一般都会戴上眼镜,改变发型或化妆才是。这个凶手的变装太刻意,反而醒目。”

“确实如此,所以呢?”

“立领外套并不是变装。凶手在星期四的下午,刚好穿着立领外套,她以那身打扮潜入美术教室。因为下午四点时间紧迫,她没有时间换衣服。”

“刚好穿着立领外套!?”我努力地理解老师说的话。“难道说凶手是有男装癖的女生。”

“不是啦!我不是说那种癖好。学校里面有一些女生平常会穿着立领外套,打扮成男装。你觉得在哪里最有可能看到这个情形?话剧社?是有可能。可是,你不觉得——有一个地方更有可能吗?”

石崎老师打开体育馆的大门,往里看。今天不知第几回合的比赛好像结束了,欢呼声暂时打住。两校的教练对着身穿护具的选手们激励一番。此时,现场忽然传来有节奏的拍手声。接着撼动馆内的太鼓声响起。接在后面出现的,“诸君,化身成五月鲤,跃登远方的龙门”——是我们鲤之洼学园的啦啦队歌。能够背诵出这首梦幻名曲的一群人,只有他们才办得到。

“鲤之洼学园啦啦队——啊!”

当我转头朝向他们,飞入眼帘的,不是站在中间那穿着传统羽织裤的啦啦队队长,也不是手持巨大啦啦队队旗的队员。而是混在那些粗犷男队员中,有五个声音虽细却大大方方唱着啦啦队歌的女生。她们每个人都和男生一同穿着威风凛凛的立领外套。

“那是加油队的女生。你应该看过她们短裙飘逸为棒球或足球队加油的样子吧。可是武术大会不适合用同样的方式。这种场合她们会穿着立领外套混在男生之中加油。星期四在美术教室引发这起事件,穿着立领外套的少女,应该就是刚结束练习的啦啦队员。这是我的推理,如何?雾之峰,那五个女生之中,有没有似曾相似的面孔。”

我来回看着那五个女生的面孔。要我从一百个人之中找出一个女生不太可能,但从五个人之中找一个倒不怎么困难。

“最右边那个女生!”

头绑着布条,双手交叉在背后,挺起胸膛拼命大声加油的那个女生,就是星期四放学后我遇到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我远远看着总算找着的,穿着立领外套的真凶,嘴角松弛地说:“原来如此……那个女生喜欢美沙……”喂,现在不是沉浸在甜美幻想的时候。

“对了,老师,接着来你打算怎么办?把她交给警察吗?”

“怎么可能,这次的事件不会通报警察。就算有处分,大概也是学校关起门来处分吧。但是,她犯错是事实。总之,我觉得她必须要向这次事件最大的被害者荒木田,老老实实地说明白,道歉。”

原来如此,这是必要的赎罪。可是,我觉得这样还不够。

“那她也要向我道歉才行。太过分了,居然把我认错成荒木田。把我这么惹人怜爱的高中女生误认成那个粗俗野蛮的不良学生,我绝不原谅她。打从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种屈辱……”

咦,这应该是第二次吧?石崎先生讽刺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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