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早上开始下着雨。

或许是被雨声吵醒,我比平常早十分钟醒过来。能早起当然好,这样,裕美子在时间上也可以不必那样赶。

翻翻报纸,毫无关于事件的报导。对于当事人而言,或许是重大事件,但在外人眼中看来,却只不过是社会新闻之一。再说,学校里不也逐渐恢复事件发生前的状态吗?边咬着土司面包,我合上报纸。

“最近工作方面如何?习惯了吗?”我问。

裕美子有点不太自信似的回答:“还好。”

今年春季起,她在附近的超级市场兼差。虽然生活不算苦,但她表示在家里闲着也无聊,就随便她了。她是说负责收银机,不过并未因此影响到家事,也不像很疲倦,相反的,最近气色好多了。

只是,开始上班后,我注意到她的洋装和饰品也增加不少,可能是手头较宽裕吧!但是,以她的个性而言,应该不大可能会注重这些,所以我颇觉意外。但,并没有达到称得上奢侈、虚荣的程度,我也就从未说过什么。

“别太勉强自己,反正又不是以赚钱为目的。”

“我知道。”裕美子低声回答。

搭乘比平常早一班的电车,乘客明显少了很多,看来早上的五分钟就等于白天的三十分钟。抵达S车站时,对面月台也刚好有电车进站,无数女学生下车。跟着她们一起来到车站出口时,有人拍我背部。

“这么早?有事吗?”

我一听即知是谁,但仍回头,回答:“你也搭那班电车?习惯早起?”

这三年来,早上从未在车站碰见惠子。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对了,昨天怎么啦?为何没来射箭场?”

四周有两、三个人朝这边看。我意识着那些视线,问:“刚好有一点事情……惠子,你听说什么和事件有关的谣传吗?”

“谣传?我不知道。是什么?”惠子讶异似的颦眉。

“在这里不好说明。”我推着她的背部,走出剪票口。

雨还是持续下个不停。女学生们撑着五花十色的雨伞排队前进,我和惠子也加入行列之中。

我告诉惠子昨天解开密室之谜的始末。

“真的吗?北条解开密室之谜了?真不愧是本校最优秀的学生。”惠子很佩服似的旋转着雨伞,“那么,刑事认同她的推理喽?”

“大体上是同意了,但,只要查不出凶手,终究脱离不了推理的领域。”

“必须查出谁是真凶?”

“不错。”

不久,我们到了学校。

进入教室大楼,我走向教职员室时,惠子似忽然想起什么,叫住我,说是要准备校运会的事,希望我中午休息时间去社团办公室一趟。

我想,大概是化装游行之事吧!不耐烦的点点头:“好吧!”

她促狭似的笑了。

进入教职员室,气氛和平常毫无变化。包打听的藤本见到我并未过来,表示北条雅美解谜之事尚来传开。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抽屉,拿出原子笔时,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了。我想到需要用红铅笔,再度拉开抽屉时,手停住了。

对了,昨天我未把抽屉上锁!

这两个星期以来,回家之前一定会将抽屉上锁,这是因为感觉自己有生命危险。不见踪影的凶手有可能把掺毒的糖果放进抽屉内,也可能开抽屉时有尖刀射出,不管如何,我随时保持高度警觉。

但,昨天并未上锁!

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我已不像以前那样神经质。十多天前,我走在教室大楼旁,有盆栽掉下,那陶盆和泥土在眼前四散的声音和情景,至今仍深烙在我脑海,有时候,漠然的不安会转为恐惧。而这种恐惧在村桥被毒杀后更是达到顶点!我一直担心接下来会轮到自己,所以对解明事件之谜表现出强烈的斗志和关心。

但是,这两、三天,我不得不承认已经把村桥的命案和自己的事分开思考。即使听了有关大谷的事,也认为与己无关,不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我开始认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心理因素?

中午休息的时间,我依约前往射箭社办公室。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模样,撑着伞,裤管仍被溅湿了。进入办公室,惠子、加奈江和宫坂惠美都在。

“天窗好像开了哩!”见到我湿透的衣服,惠子很有趣似的说。

“今天好像无法练习啦!”

“要全力准备校运会,这样最好。”加奈江回答。

我问:“为什么?”

她和惠子互望一眼,然后回答:“天气好的话,不练习又太可惜,会影响及校运会的准备。”

“是吗?好像很麻烦……”我环视办公室内。四周用衣架挂着接上红、蓝布条的华丽衣服,以及似布偶狮状的衣物。对于运动社团的成员来说,校运会是向一般学生显示自己存在价值的最佳机会,所以每一社团对于对抗的准备都不遗余力。但是,她们另有比赛,有参加县运会——全国大赛的目标,然而又两边都不想放弃,所以,加奈江才会有那种想法。

“能够休息一下,全力准备这些事也不错。”惠子说。她是希望我能了解她们的心情。

“找我来有什么事?我想,还是和小丑有关吧?”

“是啊!惠美,你把那边那个盒子拿过来。”

宫坂惠美拿过来的是个小化妆盒。惠子打开,里面摆满唇膏和粉饼。

惠子把东西全都拿出来放在桌上,说:“现在教你化妆。先用白色粉饼把脸全部涂白,最好连脖子也涂,然后用眼线笔在眼上画十字,最后用唇膏将嘴唇尽量涂抹成鲜红,最好是延伸至脸颊,知道吧?还有鼻子,只要涂上红点就行了。”

她根本无视于我的表情反应。

我伸出手掌挡在她面前,说:“惠子,等一下!是要我自己化妆?”我的声音略带着颤抖——这太不像话了。

但,惠子好像认为很有趣:“我是想帮忙,不过那天我们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所以你要趁现在练习。”说完用力在我肩膀一拍。

“加油吧!老师。”加奈江拿来镜子,摆在我面前。镜子角落贴着小丑的漫画,似要我依此化妆。

“没办法,试试看好了。”我说。

惠子和加奈江高兴鼓掌,连文静的宫坂惠美也笑了。

接下来约十分钟,我面对镜子苦战。粉饼还好,但是眼线笔和唇膏却不会使用,脸孔画得一塌糊涂,还是惠子看不过去,出手帮忙了。

“到时候可要自己来啦!”

惠子以熟练的动作替我画上小丑的眼睛和嘴巴,那动作未免过度熟练……

“对了,趁现在提出来。”加奈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

从镜中,我见到她从架上拿下我的弓具盒。

“上次你答应要送我一支旧箭当吉祥物吧?我可以拿吗?”她从盒内拿出一支黑箭,轻轻晃动。

我因为正在涂唇膏,只好颌首。

“完成啦?你们看,很神气呢?”惠子心满意足的交抱双臂。

镜中的我,脸孔变成像是扑克牌的“杰克”一样,我想:大概是使用廉价唇膏之故吧!

“别发牢骚了,至少这样一来,没有人能认出是你。”惠子嘟着嘴。这点确是事实,我也不觉得从镜中见到的是自己的脸。

“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就更完美啦!这样,你也不会害羞了吧?”

“这可难说?不过,现在赶快帮我卸妆,第五节课快开始了。

惠子边取笑说何不就用这张脸去上课,边替我涂抹上清洁乳液,用化妆纸开始擦拭:“你可要记得化妆方法哦!自己能做到吧?”卸妆后,惠子仍唠叨着。

“不行的话,可以不要化妆呀,对不对?”加奈江一面用白色奇异笔在箭上写着“KANAE”字样,一面讽刺。

“总会有办法吧?”我说着,走出社团办公室。雨势总算稍微转弱。

操场一片泥泞,我多绕一些路,经过体育馆旁,往教室大楼方向走。

体育馆屋檐下摆着尚未制作好的吉祥饰偶。也有些已经上了油画颜料,接近成品。若是两、三年前,还知道是要做什么东西,但是今年的作品皆是我从未见过之物,我不由得深刻感受到年龄的差距了!

走出檐下,正想撑伞时,手的动作停顿了,因为见到体育馆后有位女学生。我撑开伞,缓步走近。该学生撑着花朵图案的伞,静立不动。距离约十公尺时,我看清她的脸,同时,她也发觉我,回头。四目交会了,我停下脚步。

“你在干什么?”

“……”高原阳子没有回答。

她凝视着我的眼神显然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却如牡蚝般紧闭。

“是在看更衣室?”

她沉默不语。

但,应该没错了。更衣室在雨中似乎更显破旧……

“更衣室怎么了吗?”我再问一次。

这回,有了反应。但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头快步走开,仿佛没见到我存在般,从我身旁走过。

“阳子……”

我没叫,只是在口中喃喃念着。

她头也不回的消失于教室大楼内。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放学后。

我从教职员室窗口望向操场,穿运动服的女学生人数比平常多出很多。概略画成的两百公尺跑道上,有好几个社团在练习接棒,从其姿势可知并非田径队,而是一般学生为了明天的校运会正在练习。惠子也在其中,她说明天要参加四百公尺接力赛。大概是中学时曾练过软网,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吧!

“前岛老师,明天就看你的了。”有人说。

我回头,原来是穿运动服的竹井。

“不要对我抱太大期待,我只是发挥奥林匹克精神。”

“不,你一定没问题。”

他谈的是明天的竞赛。教职员有接力对抗赛,竹井要求我参加。

“对了,你是扮小丑?”竹井忍住笑地说。但,眼中仍溢满笑意。

“你也知道了?真糟糕!看来这件事已传开。”

“当然喽!我要扮乞丐的事,几乎没有学生不知道。连藤本老师男扮女装、掘老师扮兔女郎之事,本来都是一大秘密,却不知何故都被人知道了。”

只能认为有人泄漏出去。

“我有同感。这样一来,就没什么意思了。”竹井神情严肃的说。

之后,我前往射箭场,但,这里也为明天而忙着准备。

惠子刚才说过“今天可能无法练习”居然被她言中。看来,学生完全以学校行事为优先!我心想:这样也不错。

我见到射箭场一隅放着那个一公升装的大酒瓶!那是我明天要使用的道具。感觉上,在广阔的射箭场中,那酒瓶具有某种奇妙的存在感!

“瓶内洗干净了吗?”我问一旁的加奈江。

“当然。”她回答。

我仰脸望着天空。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很遗憾,明天似乎会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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