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星期五。

总算平安无事的上完课了。坦白说,我真的想直接回家,但,既已和惠子约好而且县内选拔赛时日已近,很不好意思不指导射箭社的练习。

更衣室仍禁止使用。即使未禁止,在短期间内,我也不愿意使用,所以借用了体育教师专用的更衣室。

正在换衣服时,竹井浑身汗湿地进来了。

他拭干结实肌肉上的汗水,换上运动衫。

“今天没事了?”我问。

竹井是田径队的指导老师,总是穿着汗衫和短裤,在操场上忙到天黑。

“不,等一下就要开会,讨论秋季赛会的日期,以及校运会的事。”

“校运会……”

确实是有这项行事,只是因为事情太多,不知不觉间把它忘掉。

“校运会的高潮是各社团间的对抗赛吧!就是要讨论这方面的事宜。”

“哈、哈、哈……今年的对抗赛是什么呢?”

去年是“有趣的时装表演”。

“今年是化装游行,连我们当指导老师的也要化装,真是烦死人。”

——到底是谁提议的呢?

“那么,你们要化装成什么?”

他边抓着头皮,回答:“简直是胡闹!好像要扮成乞丐集团,每人脸上涂泥巴、穿破烂衣服走路蹒跚不稳,和嬉皮没有两样。”

“老师也要化装?”

“是的……我扮乞丐头子。但,也只是比其他乞丐更脏而已。”

“那倒是真可怜……”我说着。心里却惦念着射箭社打算搞出什么名堂,惠子完全没告诉我。

到射箭场问惠子,她淡淡地回答:“很简单,我们化装成马戏团。”

“马戏团?”

“是啊!像驯兽师或魔术师之类。”

“哦?那,我要干吗?总不会叫我披上狮子皮扮成狮子吧?”

“这点子不错。但,比这个好一些,你是小丑。”

“小丑吗?”

脸孔擦成白色,鼻尖涂红……看来并非能嘲笑竹井的角色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丑,还要拿着一公升装的大酒瓶,扮成烂醉的小丑。”

“扮酒鬼吗……?”

要跟得上她们的感性很难,不过,总比竹井好些!射箭社的练习照既定时刻开始,不过练习前,先依惠子的分配,所有人分成两人一组,一年级尽可能和二、三年级搭配。

惠子以前就告诉我这样分配的目的,亦即是为一个月后的县际选拔会采行特别训练。

“在此之前,自己射得的分数由自己计算,如此一来,很容易形成贪小便宜的心理,也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成绩很差的心理,和设法在箭中十分和九分的界线时,以十分采算的射得高分之心理。如果两人一组,则由同组之人替你计算分数,这样一定会比较认真,也能相互指正对方射型,对于未习惯比赛的一年级同学,有一对一指导的作用。”

惠子两眼神采飞扬,很兴奋的说着。

我一向认为“胜败独自承担”,因此并未全面赞成。不过,基于培养学生的自主性为第一优先的观点,也未表示反对。

两人一组开始进行练习。

和惠子搭配的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惠美在暑假期间挫伤的左手腕关节仍在疼痛,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能赶得上参加选拔会了,对箭靶的恐假心理也已消失。

只要在选拔会得到前几名,就可参加全国锦标赛。见到她们全神贯注的射箭,我真希望她们都能够参加,但也知道几乎每个人都不够实力。

“怎么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惠子边把玩着我送她的那支箭,走过来。

“因为我对你们抱着期待,所以难免会感到悲怆。”

“你悲怆也没用的。对啦?何不射射箭呢?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标准姿势。”

她这一说我才想起,最近都没有握了。是缺乏那种心情!但,在这个时候,转换一下情绪或许必要。

“好吧!让大家看看艺术化的射型。”

我进社团办公室拿了箭。

站在五十公尺起射线前,所有社员皆停止射箭,注视这边,我面对箭靶就已经心跳加快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看来这场示范很不好过啦?

“即使失败,大家也不要取笑。”连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了。

瞄准器对准箭靶,我缓缓拉弓。从学生时代就养成左肩微上扬的坏习惯,这已是改正不过来的姿势。瞄准好靶心,我用力让背部肌肉紧张、收缩,等拉至一定位置,金属片会落下,发出咔喳声响,这时我放松拉弦之手。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箭发出穿裂空气的声音,朝箭靶飞去。“砰”的一声,箭头正中靶心的黄色部分。

“好箭!”

四周响起一阵喝采声。

这一来我的心情也放松了,剩下的五支箭都没射空,算分数为十、九、九、八、八、七,总分五十一分。以久未练习来说,已算差强人意。

“请你告诉大家在紧张之下仍能不失误的诀窍。”惠子说。

其他人也深感兴趣的望着我。

“没有什么诀窍?以前,有位在亚运会拿金脾的姓末田之人说过:‘瞄准后射出,箭矢只会朝该方向飞去’,但这是成为高手之后才可能做到。”

这是我学生时代听到的一句话。只是,我一直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而,听我说话的这些人大概也无法体会。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我们这种平凡之人在面对胜负关键时,总需要找寻某种倚靠,但,在比赛中乃是孤独的,无法倚靠任何人,那么,该倚靠什么呢?我想,只有自己曾经努力过的事实。因为想玩的时候仍咬牙忍耐、拚命练习,所以能相信一定会得到好的成绩。”

“能够相信吗?”一位二年级学生喃喃地说。

这时,加奈江望着她,说:“若没练习到能够相信的程度,当然不可能。”说完,征求同意似的看着我。

“问题就在这里。只要闭上眼,回想起至目前为止的努力练习时刻,应该会产生强烈自信。”

所有社员们都齐声说:“谢谢!”

这种训话比在教室上课轻松,但,我的腋下仍旧被汗水浸透。

接下来的练习仍继续以两人一组的方式进行。惠子似乎对这样的练习很满意,在练习完毕集合后,宣布明天仍继续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我至体育教室专用更衣室换好衣服,在校门口等惠子。本来以为她会和加奈江等人一起,出乎意料,她竟然和宫坂惠美一起。看来是打算连日常生活也一块行动吧!

“你是心存感激才等我?”惠子故意装出夸张的表情。惠美的神情里透露出讶异之色!

“我有一些事和你谈。”

我陪着她们一起走,先谈到配对练习之事。我表示基本上尊重社员们的自主性,对这种方法不加反对。

“对了,惠子,麻生老师是你们班的副导师吧?”我试着改变话题,问。

惠子也未怀疑,点点头:“是呀!”

“你们常和她聊天?”

“当然了,我们是同性。”

“也会谈至异性?”

惠子不自禁笑出声来:“异性?你也真是老顽固。男性就对了嘛!当然有。她谈的大多是自己学生时代的事,你可不能传出去哩!依我看,她好像还玩得不亦乐乎呢!但是,都属于柏拉图式。”

我在心中喃喃自语:谁知道?

“没说过现在和什么人交往吗?”

“这……”惠子低头思索,表情很认真,“我想没有。不过,为何问这种事?”

“我是想找她和人家相亲。”我随口胡诌。

惠子却高兴得大叫:“真有意思?但,这种事何不问她本人呢?”

“总觉得难以启齿……”

这时,我后悔不该问惠子这件事了。像麻生恭子那样的女人,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私生活告诉学生。

刚才,我拟订一项假设,那是听了掘老师告诉我的话——村桥和似是麻生恭子的女性曾走在宾馆林立的街上——之后,才联想到的。

我很想向那位毕业生更详细问清楚,所以问掘老师对方的连络地址,但是,该毕业生考上九州的大学,没办法马上连络到,不得已,才拟订假设。我假设麻生恭子和村桥之间有特殊关系。三十多岁仍未婚的村桥和二十六岁的她,有这种关系的充分可能。只是,两人的心意,尤其是麻生恭子是否真心,那就很难说了,也许,她只是在暂时寻求刺激!

而,若两人之间有不寻常的感情,会如何呢?这时,她就有杀害村桥的动机了。而且,也有必须杀掉我的非常重要理由!

这个夏季,栗原校长希望她能当自己的媳妇。粟原家是以经营学校为主而盛起的家族,以她的立场,应该二话不说就答应才对,但,她却拖延时间,是要让对方更心急?

不,我认为她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清理自己的琐事,亦即,需要一段时间来封住知道自己男性经历之人的口。而,第一个人就是我!

我是知道K和她的事之唯一人物,以她的立场而论,是足以阻挠其好事的人。只是,我的运气还不错,却反而因此对杀人者产生戒心,因此,她只好先向第二目标下手了。

第二目标就是村桥!

依藤本所言,麻生恭子对此事件似乎相当有兴趣。但是,据我所知,她并非会被这样的事吸引之女人。

我逐渐对自己的推测有了确信。

“关于昨天的命案……”在车站附近,惠子说,“大家都谣传村桥老师是自杀。但,真相如何?”

或许因为自己也是发现者之一,惠子的声音很低沉。

“大家……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好像是藤本老师。A班的朋友说的。”

我眼前浮现藤本那漫不在乎的脸孔,真羡慕他无忧无虑,也没有烦恼。

“原来如此。不过,我也不太清除,只知道警方并不认为是自杀。”

“嗯……那么,密室之谜解开了?”

惠子的语气虽然平淡,但看她马上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她也是时刻在思索命案现场的不可思议状况!

“密室吗?警方好像认为凶手是利用备用钥匙,也问过校工阿板很多事。”

“备用钥匙……?”

“不过,目前仍在调查凶手是否有打造备用钥匙的机会。”

惠子似在思索些什么。我后悔自己又说太多话了。

到了车站,进入剪票口后,我们照例左右分开。宫坂惠美似也和惠子同一方向,分手之际,她低声说“再见”,感觉上,这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进入月台,我走到最前端,因为,这样换车时较为方便。油漆斑剥的长椅是老弱妇孺专用椅,我坐在更靠右端的长椅上。

惠子和惠美站在对面月台交谈,惠子边甩动书包,边注视着惠美说话,惠美则始终低着头,只是偶尔搭腔一、两句。

我猜测着她们在谈些什么?不久,她们的电车进站了。

电车离站时,我见到惠子隔着车窗挥手,我也轻轻挥手。

就在这之后,我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我反射般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铁轨旁的路上停着两辆摩托车。我心想难道是……仔细一看,果然如我预料的,一辆是那天和阳子交谈的年轻男人之摩托车,红色安全帽记忆犹新。

问题是另外一辆。骑士和上次来校外的那几个人不同,黑色安全帽、黑色赛车装,体型不像是男人……

我确信那是高原阳子。她说过,曾在这附近飙车。但,在铁轨旁的道路,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我眼前浮现她那如标枪般锐利的视线。

骑摩托车的两人在路旁谈了一会儿,不久,阳子先启动引擎。她虽说暑假才考取驾驶执照,但是技术相当不错,眨眼间不见踪影。

戴红色安全帽的年轻男人也出发了,还是那令人反胃的引擎声。

站在我旁边的几个人颦眉。

就在这时,出现一幕不太自然的光景——一辆白色轿车紧追在戴红色安全帽的年轻人后面。

也许纯粹是偶然,但,车速的状况和紧追而行的时间差,都具有某种意义。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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