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的城主府里,一位少女面色有些发白,踌躇地在房屋的门口打转。

她身材娇小,容貌娟秀,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是暴雪佣兵团内等阶最高的治愈者,从建团没多久就跟在了团长江小杰身边,对团长分派下来的任务一向言听计从。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

浑身缠着绷带,正从另一间病房内偷偷溜出来的余念被她一把抓住,

“念念,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还到处乱跑?”

“小鱼姐姐。”被逮住的余念挤挤眼睛,机灵地错开话题,“你干嘛站在这里,怎么不进去?”

“我,我有点怕。”小鱼不停搓着手,“团长叫我负责……那位的治疗。”

她指得是被江小杰悄悄带回来,安置在城主府内的叶裴天。那可是一位凶名在外的人魔,听说此人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就能将整个基地的人埋在在黄沙之下,前城主不就是招惹了他才死于非命的么?

“怕啥?要不是有了他出来帮忙。我们可能都死光了,现在也没空在这里想人魔可不可怕。”余念念年纪虽然小,嘴巴却很能说,兵团里就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她,“听城主的,城主说的话能有错么?”

“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小鱼摸了摸胸口,安抚自己,“那个男人看起来真的冷冰冰的,我有时候看见他的眼神,寒毛都吓得竖起来了。”

“你那是自己吓自己吧,我感觉他还挺和蔼的,而且长得还很帅。”余念笑得没心没肺“你要是那么怕,我陪你一起进去好了。”

两个小女孩一起推开了屋门,屋子内空无一人,窗户大开,靠窗的床榻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被子都叠好了。

“呀,他去哪了?”小鱼伸手捂住嘴,“他伤得那样重。”

在城主府的屋顶上,江小杰盘腿坐在瓦片上,远眺着脚下这座死里逃生的要塞。

“团长,我们这样收留着他,是不是不太妥当?”身后的阿威忧虑着开口,“那毕竟是人魔,要是走漏了风声,对我们的影响也太不好了。”

江小杰没有回头,斜过目光瞥他一眼,“那行,你现在下去把他丢到大街上,或者拿把刀将他一刀两断,毁尸灭迹。”

“额。这个……”阿威噎住了。

因为团长的关系,他们整个团队的成员大多年轻而跳脱,使得性格相对稳重的他不得不挑起团队的担子,在很多时候习惯了多思多虑。

但事实上,在昨日那场战斗中,当团长被困,余念受伤,全城战士伤亡惨重的时候,他对从天而降的叶裴天还是十分感激的。

现在就叫他做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他确实也是下不了手。

余念的脑袋从楼梯口冒出来:“团长,团副,那个人不见啦。好像一早就自己离开了。”

阿威听见这句话,在心底大大地松了口气。

江小杰却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要塞的东北角,

在那里有一栋回字形的筒子楼。

此时此刻,楚千寻推开屋门,匆匆向楼下走去。

“千寻,你这才刚刚回来,又要出去?”高燕喊住了她,“歇一口气吧,我替你出去找林非好不好?”

昨天战斗了一日,任谁不是人困马乏,千寻却一刻都没有休息,一直在寻找从战场上失踪了的林非。

“没事,燕姐,你替我在家里守着。”楚千寻拍了拍高燕的肩膀,撑着走道的栏杆从四楼一跃而下。

中庭里不少人看见了她,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昨日一战,大放异彩的楚千寻让这栋楼内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心生敬佩。

楚千寻步履匆匆,跨越庭院出门而去,走出院门十来步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白雪皑皑的台阶边缘,靠着墙坐个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一直戴在脸上的银色遮面丢了,混乱用一条围巾遮着口鼻,露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正眉眼弯弯地向着她笑。

楚千寻两步跨了回来,捧起他的脸将他上下打量,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

“千寻。扶我一把。”叶裴天声音虚弱,语气里却偏偏带笑,“我起不来。”

楚千寻在他的身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一个带着体温的身躯,就靠上了她的脊背。

对楚千寻这个等阶的圣徒来说,背负一个成年男人不过是轻松的一件小事。

这不是她第一次背叶裴天,刚刚认识的时候,叶裴天给她的感觉就像这阶梯上的白雪,处处透着股寒凉。

他看人的眼神很冷,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冷,就是那手掌和身躯,都万年不变的一片冰凉。

但如今的他既温热又柔软,眼神时时带着笑,举动处处透着温柔,连身体都变得这样暖烘烘的。

楚千寻背着他,紧张了一夜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一路往楼上走,就碰到不少人,

“千寻姐,要帮忙吗?”

“这是怎么了?林非也受伤了?”

“找到林非啦,我都说你不用急,一会就回来了不是。”

“林哥伤得重不重,要不要我跑个腿去请治愈者?”

邻居们热情地问候,楚千寻心中洋溢着雀跃,三步两步跑回屋中,小心地将叶裴天安置在床榻上。

俯身查看他的伤势,忍不住不断低头吻他。昨夜有多担忧,此刻就有多欣喜。

等她起身想要离开,叶裴天却拉住了她的衣角。

“千寻,陪我一会。”这个男人的眼眸里带着一点点的水雾,湿漉漉地透过纤长的睫毛往外看。低低的声音虚弱中带着点磁性。

楚千寻根本拒绝不了这样软绵绵的黄沙帝王,只好放弃了准备早餐的打算,和叶裴天一起挨在床上休息。

叶裴天慢慢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将脑袋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安心的地方,

“千寻,它让我看见你死了。真的太过分,我一点都受不了,幸好你及时出现……”

他呢喃自语,在安心和困倦中缓缓合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他依稀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千寻开了门在和对方交谈。细细私语,叽叽喳喳,明明是很嘈杂的环境,但叶裴天却觉得睡得特别安稳。

偶尔在半梦半醒时,有浅浅细细的说话声,传进他的耳朵。

“听说林哥受伤了,这是黄芪肉泥汤,炖了一个多小时。”姜小娟把手里小炖罐硬塞进楚千寻手中,扭捏又不自在地说话,“千寻,以前是我有点不太懂事。我要谢谢你和林非,帮我赶走了那个人。”

一会又换了人声,

“林非怎么样?我买了点高阶的疗伤魔药,你给他换上。”说这话的是高燕。

疯婆子都带来了两个煮熟的鸡蛋,探头探脑想从被楚千寻挡住的门缝里往里张望,

“这是给林非的,你可别自己吃了。”她不放心的交代。

在城墙之下的战斗中,林非出刀救了她一命,让她对这位心目中的男神更是由衷的感激,素来抠门的她都咬咬牙送了鸡蛋上来看望。

以林非身份行动的叶裴天,在战斗的时候一向十分低调,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出手,但他每一次出手几乎都在危机关头救下一条人命。

不少获得他帮助的战士,带着一点心意前来慰问,楚千寻一一替他收下了礼物。

等叶裴天醒来的时候,桌上已经零零碎碎堆了不少的小东西。

几个圆滚滚的鸡蛋,几瓶高地不同的药剂,一两包零散的点心,还有一些炖好的汤水……

相比叶裴天那惊人的财富,这些都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却看得很认真,听得很仔细,将那些并不怎么精致的食物一包包拆开和楚千寻一起分享。

对叶裴天来说,现在的每一天,就像一份重新开始的人生,在这份新生中的每一点收获,他都想细细品味,好好珍惜,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分享着这里的每一份喜悦。、

……

城内是历劫重生的喜悦,城外是干戈初歇的战场,在远离春城的一处丛林边缘,

傅怀玉领着自己的人马,拼命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在她们的眼前压着白雪的雪松下,只有一只浑身枝干虬结,断了一只手臂的魔物。

她们匆匆追到这里之时,叶裴天早已借着黄沙遁走,而眼前这只傅怀玉冒着风险请来的魔物浑身山痕累累,已经失去了追击的能力。

“这次是您太莽撞行事了,不等我们配合,竟以为以一己之力就可以挑了春城。”傅怀玉按捺着心里的怒气,“其实只要您愿意和我们合作,得到人魔的血肉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如何能弄出这样的局面?”

如今的侑余看起来一副伤痕累累,破败不堪的模样,傅怀玉说话也不由放肆了起来,她心中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乘这个机会,搞死眼前这只已经十阶中后期的魔物,取得丰厚的回报。

交错虬结的树杈突然在灌木林中延长伸出,一把抓向傅怀玉。

在傅怀玉放大的瞳孔中,她的一只召唤兽及时从地底跃出挡在了她的身前,取代了她被一把捏碎的命运。

当她惊惶后退的同时,黑暗中那只苍白的魔物笑了,无数的枝蔓在丛林的地表迅速爬行,抓住了两个躲避不及的圣徒,捆束他们的身躯,把他们高高卷在空中。

在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中,魔物那漂亮的眼睛保持着微笑,下颚却开裂似地越长越大,不可思议地呈九十度垂挂,将被他抓住的圣徒整个塞进了黑洞洞的口腔中。

随后他合拢了那巨大到变形的嘴,慢慢恢复人形的身躯,那只断了的手臂,从截断的衣袖里缓缓生长出一条白皙的胳膊,赤丨裸的苍白手臂甚至还从衣物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精美的手绢,举止优雅地将嘴角的血迹擦净。

“哼,无聊又肮脏的人类。”他轻轻哼了一声,瞥了惊慌失措,如临大敌的神爱众人一眼,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傅怀玉的手掌紧紧掰着身边的一颗树干,愤怒而不甘地咬紧牙关,从树干上生生掰下一块木屑。

“怀玉,算了吧,魔物的性格都是这样琢磨不定的,我们还是别轻易招惹了。”教会的会员们劝阻她,没有人想在十阶魔物面前白白送死。

傅怀玉的下巴抖动,牙关咯咯作响,拼命抑制着面部表情,使它不至于扭曲得过于夸张,

“找……找一间屋子,我需要向神忏悔我的失误。”

荒芜人烟的废墟中,

一栋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残破建筑里清晰地响起着皮鞭破空的声音。

神爱的人员都离得很远,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激怒了自己这位已经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队长。

无人的空屋中,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美丽神官跪伏在地上,自虐式的抽打自己的后背。她颤抖着身躯,死死盯着地面,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扭曲的面部滴落,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我错了,父亲,原谅我,都是……我的错。”

每当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只有童年时代深刻在脑子里的痛苦回忆,才能让她回复清醒和冷静。对傅怀玉来说,这个世界是疯狂的,只有疯狂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清醒地存活下去。

“哇喔。原来平日里看起来傲慢美丽的怀玉小姐,其实心里也是知道自己的罪孽吗?”

屋子的窗口,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年轻而英俊的男子。他有一头白金色的短发,曲着腿坐在窗台上,好整以暇,笑语盈盈,如玉的容颜似精灵一般灼灼生辉。

傅怀玉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匆忙披上衣物攥紧领口。

“什么人?找死,你怎么进来的!”她最不堪的秘密被他人窥视,这个人就必须死。

“我怎么进来的?”坐在窗台上阿晓十指交错,抵在下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不仅来了,而且来了很久,耐着性子把你变态又作呕的表演全看完了呢。”

“来人,快来人!”傅怀玉大声叫喊,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应该就在门外不远的队员们,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她带来的队员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即便再强大的敌人,也不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

阿晓的身后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寸草不生的大地,干裂堆积的黑色石块,无声无息,一片死寂,荒芜的天际悬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无数黑色的液体从这个男人莹白修长的指尖流下,那些黑色液体,蟒蛇一般蜿蜒从窗台爬下来,扭动着流淌过地面,向傅怀玉围去。,新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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