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光好,张宪薇带着贞儿和李南出门踏春去了。

最近家里仍然是老样子。李克闭门不出,赵氏忙于家务。李华天天被李显拉着出门,有时在田庄上回不来就干脆住上几天。江氏觉得李华抢了李克的差事,她又在‘借住’在赵氏的院子里,所以总是躲着她。

有时赵氏想让她帮个忙,她就拼命摇头摆手,说自己是乡下人什么也不懂。白天没事时就躲到张宪薇这边来。

她跟贞儿混熟了,于是贞儿跟她学了一肚子养鸡挑鸡娃,怎么看鸡蛋能不能孵出小鸡娃来的‘学问’。又教家里的小黄狗怎么看门,怎么认家里人。结果李克有一天被小黄狗给扑到,他跳到一边大叫,差点让人把小黄狗打死。

幸好小黄狗机灵,知道回去找贞儿求救。张宪薇也假装不知道她把小黄狗藏在她的床底下。

家里这几天因为这件事有点紧张。要是让李显说,当然是把狗打死或者送出去。可张宪薇铁了心护到底,面上装糊涂,再说也根本没咬到他。这人最近越来越不分上下,她也懒得管,让家里的人都避开他。

贞儿心疼小狗,李南想把狗先给李单送过去。他觉得他大哥无所不能。

张宪薇心疼贞儿,连着也对那条小黄狗另眼相看,爱屋及乌。见院子里本来每天热闹得很,这两天个个都没精神。她就跟良缘道:“出去玩一玩吧,正好最近天气不错。我听说东城郊那边有一家人种了一山的桃树,咱们就去那里玩。”

良缘笑道:“行啊。我让柳二准备好车,再做点吃的预备着。要不要去田庄上住几天?”

“春天虫子多,玩一玩就行了,等到过了春天再说去田庄的事。”她说。

定下了出去玩的事,她还是先瞒着孩子们,等到早上江氏过来后,她才说:“一会儿咱们坐上车出去,我带你们好好的玩一玩。”

孩子们笑着跳着,江氏也说:“我早就闷坏了,天天就在这四方院子里转,可真不如在乡下舒服。”

“二嫂,乡下是什么样呢?”贞儿最爱问她这个。

“乡下啊,一眼望不到头,到处都是地。”江氏又想起家里的地了,也不知道开耕没有?

只跟赵氏打了声招呼,一行人坐着车出门了。赵氏倒是也想去,可如今这个家片刻都离不开她。

“大嫂,回来我跟你学。”贞儿跟赵氏告别道。

“行,大嫂等着听我们贞儿告诉我!”

赵氏特地准备了包子、馅饼、卤鸡蛋,还有一些点心和两大罐的茶水。坐到车上开始,贞儿和李南就想掀开车窗帘子看他们到底去哪里,小黄狗巴着他们的脚呜呜叫。

张宪薇怎么也不肯告诉他们。

贞儿和李南轮番求她,连江氏都被贞儿鼓动着笑道:“太太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呢?”

车一路出了城,往城郊去。

城郊外是大片没有耕种的土地,一望无际。一条大道指向前方,道路上有驴车、马车,也有人拉的架子车,还有不少挑担或背行李的行人。

他们不像城里行走的人那样穿着光鲜。贞儿看了一会儿说:“他们看起来好脏啊。”

这些人就像蒙上了一层土,道路上也扬起了黄色的土烟。

贞儿不想看了,张宪薇把她抱过来,掀起帘子指给她看那挑担的是什么人,背包袱的又是什么人。一个人走过来,他挑的担后面的竹筐里坐着一个和贞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娘,他们为什么不让她坐车呢?外面多脏啊。”她不明白这个。张宪薇从来没让她受过委屈。

李南靠过来说:“因为他们没有像我们家这样的车。”

贞儿眨着眼睛,她不明白什么叫没有车。

她才四岁大,按虚岁才五岁,现在教这个会不会太早?张宪薇想听听李南是怎么说的。

“有些人没有车,有些人也住不上咱们家那样的房子,他们有的连饭吃不饱,也没有衣服。”李南只能干巴巴的说,这个‘有些人’和‘他们’又是指什么样的人呢?贞儿更加不解,他也没办法解释。

最后李南憋急了,急中生歪智,想出了一个够直接,但也够吓人的解释。

“就是太太也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了,那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车也没了,房子也没了,吃的也没有好吃的了。”

贞儿虽然还不太明白,可有点知道这不是好的,她紧张的抓住张宪薇的衣服:“什么叫太太不在了?我娘当然会在啊!”

这个对李南来说是有切身体会的。他说:“就像我和哥哥。爷爷和奶奶不在以后,我们就没有家住了,就搬到你家来了。住在你家里,吃你家的饭,什么都是你家的,不是我家的了。”

太直接了。贞儿被吓哭了。

李南吓得赶紧把贞儿拉到一边劝,“别哭,到时我们就在一起。我和大哥会陪着你的。”

贞儿把他推开,挤到张宪薇身边坐,直到下车都不敢放开她。李南在旁边看起来很后悔,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却很高兴,把他也拉过来抱住,一人头上亲了一口。

下车前贞儿还对李南怒目而视,下车后不到一会儿两人又好了。手拉手跑到前面去,良缘让小丫头提着东西,她跟着追了过去。

山坡上种满了桃树,都还没有人高,但是春天到了,桃树冒出了嫩芽,开了粉红的花。

张宪薇让柳二去跟桃树的主人打声招呼,说他们到此游玩,请主人行个方便。

种桃树的是一户乡下人家,柳二把他们领过来,良缘给了他们一些钱,借了他们的灶。那户人家杀了一只鸡,又摘了很多菜给他们做吃的。

贞儿和李南都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乡下人家,江氏被他们拉过去问东问西。那户人家的妻子看江氏穿戴都好,说起农活来却真正门清,夸她:“太太真是个贤惠人,这些都知道!”

江氏还是第一次让人这样巴结的称太太,赶紧说:“那才是我们太太。”心里却挺高兴的。良缘过来听见了,对那户人家的妻子说:“这是我们李家二奶奶。”

“咔,给二奶奶道福,问二奶奶好。”那个妇人殷勤的行礼。

江氏羞红了脸,逃回来了。张宪薇看她虽然神色慌乱,可眉眼之间都是喜意,知道她一定是遇上了开心的事,就打趣她道:“这是怎么了?这满山的桃花红了,颜色怎么都跑到你脸上去了?”

一直玩到了黄昏时,贞儿和李南在山坡上四处跑,鞋都跑掉了好几回。要回去时,良缘不肯让小黄狗上车了,它跑得太脏了。

贞儿和李南抱着已经跑累的小黄狗不丢,她道:“反正这三个都是一副泥猴子样,上车就上车吧。”

“那回去后就把你们按到一个盆里洗澡!”良缘吓唬他们,可两个孩子早就不怕她了,嘻嘻笑着跟她胡赖,弄得良缘也没了脾气。

回到李家时有点晚了,天色已经是半暗。赵氏都快急死了,看到他们进门立刻就迎了过来,“再晚我就要让人去找了!”再看贞儿和李南,“我让厨房烧水!先洗澡再吃饭!”

她急火火的让人去厨房送信,张宪薇问:“家里都有谁在?”

“……”赵氏为难了,半天才说:“老爷还没回来,二弟也还没回来。”

这很正常,他们最近都是很晚才回家。她看着赵氏,她一定有什么没说。

“……大爷出去了,没跟我说去哪里。”赵氏委屈的小声道。她在家里忙着,回屋一看李克不见了,再问下人说是出去了,去哪里没交待。她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问朱锦儿那边也说不知道。

她是快急坏了,看到张宪薇他们回来心里就像有了底,委屈也上来了。

“先吃饭。”张宪薇道,安慰她:“老大不是小孩子了,他在家里也闷了快一个月,出去走走不是坏事。说不定是去找老爷他们了,等老爷回来再问。”

“是。”赵氏松了口气。这个事说出去就不是她的责任了,她现在最怕别人问她一句‘你是他媳妇,他去哪里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别人问她,她问谁?

以前李克在外面干什么都不告诉她,只跟朱锦儿说。自从两人年前吵了一场后,到现在她都没把他给哄回来。他跟她面前就像个陌生人似的。

她觉得朱锦儿知道的都比她多。

赵氏闷了一肚子气回屋,她的大丫头香儿过来说厨房的热水都准备好了,已经送到东边的正院去了。

“奶奶别着急,大爷不会有事的。”香儿给她倒了杯茶,劝道。

“我管他有事没事?”赵氏冷笑,“反正我只是个外人。”她边说边看向朱锦儿的院子。

奶娘进来,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又生那边的气了。挥手让香儿下去后,过去小声劝道:“姑娘别急,反正也过完年了,咱们再让人回赵家一趟,想办法跟李家人说把那个祸头子送出去!这辈子都不让她回来!”

赵氏摇头,她生气归生气,可没打算把脸丢回娘家去。“不能再让人回去说了。上次二婶来过之后,奶娘不是打听到过年时她可没少把这个事当笑话讲,娘都让她气病两回了。”

她娘是大太太,二婶是二太太,赵家主事只能有一人。两个妯娌没少为这个争斗。她会答应下嫁李家,为的就是李家给的聘礼多。有时实惠比面子要紧。二婶家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日后分家产肯定能多分。

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再给娘家带来麻烦,让她娘和哥哥弟弟们更加难过。

李克有一百个不好,至少她在李家是管家奶奶。虽然江氏今年回来了,可是她不会管家,日后给她搭个下手还行,李家是不会让她挑大梁的。

赵氏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现在就是赶紧生儿子,有了儿子她的腰杆就更直了。她不敢像张宪薇那样十几年不生,李显能够容她十几年只生一个女儿,李克可没那份心胸,他也不会念什么情份。

“等我有了孩子就行了。”她道。

奶娘叹气,“出了孝就行了。等出了孝,咱们赶紧怀个孩子!”

日子慢慢过去,李克开始出门了。李显很高兴,把升旺记交给李华照看,他就天天带着李克去兴隆记,在店铺里有他和大掌柜、账房一起教他。从跟客人打交道,到怎么进货,怎么安排货,怎么选货源。

李克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窍,六月时他自己做成了两桩大生意,都是给出嫁女儿准备家具的。这些是大件,虽然兴隆记不靠这个吃饭,但是李显还是很高兴,一连几天都脸上带着笑。

兴隆记的大掌柜和账房先生也跟着夸李克眼光好,是个天生干这个的料。

八月初他作主进了一批南边的首饰小样子,交给燕城的金匠打制,慢慢的在燕城闯出了一点小名气。南边的首饰小巧、精致,燕城的首饰却多以重、大为好。小首饰最得不是很有钱的姑娘喜欢,她们用很少的钱就能买到漂亮的首饰打扮自己,兴隆记凭这个不说赚大钱,至少赚了名声。

李显一高兴,让李克当了二掌柜。上面有大掌柜替他把关、掌眼,他这个二掌柜就是出去应酬的。

跟他相比,李华每隔几天就要去一趟田庄里,名声没有,累得半死。

他们夫妻两个更想走了。张宪薇也看不过去,想从李显那里骗出一句话,偷偷放李华夫妻先回去。可转念一想,如果李显真的有这个心,孝字大如天,他可以再把李华夫妻叫回来的。

最后是让李显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她试探着问他,结果李显道:“我已经让人在城郊选好了地,给老二盖房子呢。等盖好了房子再把孩子接来就行了。”

第二天她立刻问李华有没有这回事。李华平静的说,“半个月前我就知道了,房子还是我挑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说!”张宪薇急道。

“太太,老爷这么说就是已经有主意了。”他虽然皱眉,可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吃惊。“其实我也想搬过来也不错,老大都大了,在乡下没有好先生,带过来也好让他好好念书。到时我再把江氏的小弟弟也带过来就行了。”

他和江氏都商量好了,只是瞒着张宪薇不敢告诉她。凭心而论,搬回燕城是件好事,唯一不好的就是日后没有自己的东西了。

不过李华已经打定了主意,田庄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他和江氏在哪里都是种地,换个地方种赚得更多。到时把银子送回乡下去,在那边买地,偷偷置下产业就行了。

只当是他们一家人出来住几年。何况三个儿子要想有出息,还是到燕城来好。

两人苦中作乐,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李显让他们留下,他们就走不了,也不敢走。

张宪薇气苦难当,回屋在被子上狠狠捶了几十下。

她叫来良缘,冷笑着说:“摆席!我要好好替老二庆祝一下呢!老爷打算接他回来,连房子都在盖了。过不了多久咱们一家就要团圆了,真是一件大喜事!”

良缘一惊,小声道:“老爷真想让二爷他们回来?”

“可不是?”张宪薇理着鬓发微笑,“老爷都把升旺记的事交给老二了,这也是他干习惯的,我也觉得正合适呢。听说老大在兴隆记做得不错,已经当上二掌柜了,看来他们兄弟两个倒是正好一人占一间。”

良缘脸色不好看了,她可盘算着这里面要有贞儿的一份嫁妆呢。

“你尽管去。告诉赵氏这席是庆祝,不能寒酸。我这里出十两银子,只要是燕城有的都弄来。去外面的酒楼买,不用家里做的。”她慢慢道,“锦儿在屋里也闷了好长时间了,把她请出来也开心一下。让老大早点回来,今天他可要跟他的兄弟好好的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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