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八 凌夕

归剑明是在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遇到凌夕的。

他还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午后, 刚刚分班的缘故, 互相很陌生，安排座位的时候看着同桌都有些尴尬。

归剑明因为个子最高，视力又是1.5, 所以主动要求坐在最后一排。

没有人想跟他坐，或许是耳闻过他的冷漠高傲, 又或者是害怕跟帅气的他坐在一起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当老师问“谁愿意坐最后排”的时候, 一时没有人回答。

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冷场, 老师也有些尴尬，赶忙圆场说：“我知道，很多同学视力不好……”

有个清秀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 微笑着说：“老师, 我坐最后吧，我的视力很好。”

老师松了口气, 笑着说：“好, 那你就跟归剑明坐同桌吧。”

男生点点头，走到最后排放下书包，微笑着伸出手来，“久仰，我叫凌夕。”

归剑明礼貌地伸手跟他握了握, “你好。归剑明。”

“喂，我知道你叫归剑明啊，不然我干嘛说‘久仰’。”凌夕笑得很开心, 坐下来一边整理书包一边说，“一直听人说你的事迹，成绩又好，人又低调，所以很想认识你的，没想到分到一个班，也算有缘呢。”

“嗯……”归剑明淡淡应道。

“哎，你怎么报文科了？我听说你上次数理化都考满分来着，我们物理老师天天表扬你，上课的时候老说，你们看看人家归剑明同学，这么难的题目都能考满分，瞧瞧你们，一个班六十个人，上六十分的倒没几个。”凌夕顿了顿，又说，“你好像特别聪明。那么难的数学题都会做。”

归剑明淡淡道：“满分只是运气好。不会做的几个选择题，我猜的答案都对了。”

“唔，那也是运气很好啊。”凌夕说着又笑了起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我数学最烂的，有空就教教我吧。”

“嗯。”

“当然，我可不是为了你教我做题才跟你当同桌的，我只是很想认识你。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考哪个学校啊？我的目标是……”

凌夕话很多，多到归剑明觉得耳边像是坐了只麻雀。

男生话这么多的他还第一次见，所以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不过，归剑明自己不爱说话，有凌夕在旁边一直说个不停，倒也不觉得无聊，有时候，甚至会被他一些奇怪的想法逗得笑起来。

凌夕成绩很好，只是偏科偏得厉害。他历史地理很多时候拿满分，数学却一直在及格线徘徊，所以归剑明经常给他讲题目。

凌夕对数学很头疼，归剑明讲好几遍他还是搞不懂，归剑明也不会不耐烦，他每次问题目，归剑明都会耐心给他讲。因此，凌夕经常夸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耐心的人了。”归剑明只是平淡地说：“我有个朋友叫夏羽，数学比你还糟，从小给他补课补习惯了。”

跟凌夕同桌两年，算是高中时代最好的回忆。高三报考志愿的时候，归剑明填了本地的t大新闻系，那样小唯就是他的师姐了，他总觉得，有熟人的地方会温暖一点。

全班聚会吃散伙饭的那天，很多人都喝了酒，凌夕也被灌酒，显然是醉了，跑到角落里大声跟归剑明说：“归剑明，你知道吗？我报的是t大中文系，我已经拿到通知书了！”

“哦？那恭喜你。以后我们又是校友了。”归剑明微笑着说。

凌夕神秘兮兮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报一个学校吗？因为……我暗恋你好久了。”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凌夕似乎也察觉到诡异的氛围，回头看了眼一脸抽搐的众人，终于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瞬时酒醒，涨红了脸。

既然已经说了，骑虎难下，凌夕索性豁了出去，继续往下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我喜欢你。”

屋里顿时爆发一阵尖叫声，口哨声，还有一些人搞怪的喝彩声：“好！归剑明快答应啊，看人凌夕都当众告白了！”“答应了吧，快答应了吧！一起去t大比翼双飞多好啊！”“真没想到散伙饭遇到这么喜庆的事儿！”“哎哎，我们凌夕喝了酒胆子也变得这么大！”“小归快答应吧，你看凌夕羞得都快站不住了。”

凌夕被众人说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攥紧了手指。

归剑明看了他良久，才微微笑了笑，柔声说：“好。”

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归剑明轻轻抱住了他。感觉到怀里那个清瘦的男生激动地微微发着抖，归剑明也觉得，心里变得柔软了起来。

其实，凌夕告白的那天，他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反而是惊讶多过喜悦的。

自己对凌夕并没有达到爱的程度，当时答应跟他在一起，只是不讨厌他，或者说，挺喜欢他的性格。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拒绝会让凌夕很难堪。

高中那两年同桌的时光，凌夕也带给过他很多很多的快乐，再说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喜欢上女人，所以，当时没有过多的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跟凌夕一起来到t大，两人一直在一起，怕同性情侣在学校会太过招摇，凌夕就建议两人出去租房住，归剑明也答应了下来。

同居那段时间过得很舒心，凌夕虽然话多，可相处久了也渐渐摸清了归剑明的脾气，在他看书的时候就会乖乖闭上嘴，安静地靠在他身边。

就这样在一起，两年多，日子一直很平静。归剑明甚至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可以陪伴在一起，相守一生的人。

大二寒假的时候，孤儿院的老院长生病了，归剑明和夏羽李唯他们都回去探望，一群一起长大的孤儿，陪着院长过了最后一个春节。

在院长的坟前，一群人都哭了，只有归剑明沉默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没有流一滴眼泪。跟他一起长大的人都知道，他这样沉默的时候，往往，才是最难过的时候。

归剑明记得，那天是正月初七，或者气温太低了，飘下来的水滴居然凝成了冰，抬头看去，像是在下雪，只是细碎的雪花落在地上马上就化成了水。

归剑明又一次去了院长的坟前，待了太久，腿都有些麻了，天快黑的时候他才终于站了起来，收拾起行李。

夏羽说：“你明天再走吧，这么晚了还在下雪呢。”

归剑明摇了摇头，说：“我想现在就回去。”

他那么执着地要回去，只是想见见凌夕，他记得凌夕最怕冷，屋里的空调坏了，这样下雪的天气，凌夕一个人会被冻着。

搭了最后一班长途车，到达市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走上熟悉的楼梯，突然听见屋内有奇怪的声响，好像什么被撞倒。

归剑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屋内。然后，僵在原地。

凌夕正和另一个男生拥吻在一起，动作太剧烈的缘故，把一个小凳子撞倒在地。

那个男生，居然是归剑明熟悉的人。广播台的前任台长，是他很敬重并且欣赏的学长。那个学长一直很照顾他，还说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也是在那个人的鼓励下，他才尝试着多跟人打交道，加入了广播台，认识了很多的朋友，甚至参加了广播台台长的竞选。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他还跟那个学长，李唯，还有另一个师姐，一起组了个乐队，几人渐渐熟悉起来，乐队也越来越红火，四人打算去参加下学期的歌手大赛，所以，这个学期，每周末都一起练歌。

凌夕会经常去音乐室看他们，有时候还带些水果过去慰劳，跟大家有说有笑的。

他们都知道，凌夕是他最珍惜的恋人。

可是现在，凌夕却跟他最信任的学长，拥抱在一起，在距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接/吻。

归剑明静静地站在门外。

他发现自己手脚似乎都被冻僵了，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

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担心凌夕会怕冷。为什么担心凌夕会着凉所以从郊区半夜三更赶回来却看到了这一幕。

良久之后，凌夕红着脸推开那个人，轻声说：“我们这样背着剑明，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只要你真心爱我，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可是……他一直对我很好……”

“但你爱的是我，不是吗？”

凌夕没有说话，只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好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别说这些丧气话。”

说着就把凌夕直接压倒在沙发上。

听着屋内渐渐响起的喘息声，归剑明终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轻轻关上了门。

他们爱得有多深？好不容易相聚，着急到连门都不关就吻在一起的程度？

归剑明的嘴角扬起个冷笑，慢慢地转身下楼。奇怪的是，被人背叛的这一刻，他居然不觉得有多痛苦。

是自己太冷血了吗？

还是，被抛弃已经是第二次，所以……习惯了呢？

就像当年妈妈说“在这里等我”却一直没有回来一样。如今，看着亲口说“我爱你，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凌夕，跟别人接/吻，甚至上/床，他的心里，居然没了痛的感觉。

这次是冬天，还飘着小雪，天气比当年的雨夜要冷上许多，归剑明提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广场上零点的钟声响起，这才发现，那行李箱很重，提太久了手都有些酸。

里面都是他给凌夕带的特产。

虽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却是孤儿院的婆婆亲手做的，听说小归有恋人了，婆婆高兴得不得了，走的时候找了一大堆吃的给他，有腌萝卜，土豆丸子，还有腊肠之类的。

凌夕爱吃零食，归剑明也就没有拒绝，回来的时候多带了一点给他。

只是现在……不需要了吧？

归剑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广场上的时钟，零点钟，没公车了，地铁也停了，那个“家”肯定是不能回去的，凌夕跟学长还在那儿甜蜜着。

自己……这种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家”的人……

该去哪儿？

抬眼看见不远处好像有个小旅馆，于是就走进去开了间房。

到屋里放下行李，然后站在阳台上默默点了根烟，冷静地思考着该怎么跟凌夕分手。

到了今天这地步，他不可能再缠着凌夕。凌夕爱上了别人，他能做的只有放手。他不想让两人之间变得太难堪。

跟凌夕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尽心尽力充当着恋人的角色。他对凌夕有多好，众人都看在眼里，甚至好到夏羽和李唯都说要嫉妒了。

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

他并不恨凌夕，只是觉得很失望，还有心寒。

还以为，这样尽心的付出，就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现在想想，才觉得自己太愚蠢。

会有哪种爱胜过母子血浓于水的亲情？会有哪种话胜过母亲对儿子亲口所做的承诺？连亲生母亲都会抛弃的人，有幸运得到如此深刻的爱吗？

显然，他没有。

他之所以会傻到去相信凌夕，只是因为太渴望温暖了，却没曾想，经历温暖后再次被抛弃，会更加寒冷。

那天晚上，归剑明一夜没睡，天亮的时候，他收到凌夕的短信。

“剑明你在哪儿呢？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

看着“我想你”那三个字，眼睛突然有些刺痛。归剑明没有回短信，去厕所用冷水冲了把脸，再脱了衣服洗去一身的疲惫。理好头发，让自己看上去很精神，这才回到屋里拿起手机，回了条短信说：“我今天早上的车，中午才到。”

“好的，我在家等你。”

归剑明没再回复，直接从电话薄里删了凌夕的号码。

他坐车回到家里，走上楼去，进屋后发现屋内整理得非常干净整齐，一点也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和味道。

凌夕果然是很谨慎的人呢。

归剑明笑了笑，走到沙发旁坐下。凌夕听到脚步就从卫生间出来，笑着走过来说：“这么早回来？怎么不在那边多待几天呢？”

他是盼着自己在郊区多待几天，好跟学长甜蜜吧？

归剑明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低声说：“小夕。”

“嗯？”

“我们分手吧。”

凌夕怔了半晌，才问：“你刚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归剑明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喜欢上别人了，所以，我们之间不必继续了。”

凌夕惊讶地道：“那个人是谁？”

“你不必知道。”归剑明果断地说。

凌夕沉默了良久，才黯然垂下头去，“你怎么会喜欢上别人？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

“感情的事总是由不得人，你该知道，爱上谁是自己也没法控制的。”归剑明淡淡答道。

“剑明……”凌夕还想说什么，却被归剑明低声打断，“这个理由够了吗？”归剑明站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低声说，“祝你幸福。小夕。”

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他以这个理由作为分手的借口，只是为了给凌夕留最后一份尊严。

因为，高中所有同学都知道他跟凌夕在一起，夏羽和小唯也一直认为他们感情很好，或许是自己太宠着他了，所以，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以为，他们很相爱。

莫名的分手，分手后凌夕又跟那学长在一起，一定会有很多的猜测和谣言。

总不能让大伙都知道是凌夕背信弃义脚踩两条船吧？如果那样，夏羽和李唯肯定会仇视凌夕，冲动的夏羽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凌夕也会被高中的同学朋友们看低了。

就说是归剑明喜欢上别人所以抛弃了凌夕吧。哪怕从此以后，自己会变成众人唾弃的花花公子，变成众人口中始乱终弃的人渣。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小就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更不屑于去跟看不起他的人解释。

反正，他在外人眼里，从来都不是好人，不差再加上一条罪名。

况且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在凌夕为难的时候，用这个借口说分手，替凌夕担下一切，不过是他留给凌夕的，最后的温柔。

虽然结局让他心寒，可至少，在过去的两年里，凌夕真的让他感到过快乐。所以即使被抛弃，他也不会那么小气的去恨凌夕。

就如被妈妈抛弃的时候一样，他也从不恨那个女人。

他知道，那个女人肯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不要他，凌夕爱上别人也是情非得已，既然自己成了他们的负担，与其跟在他们身边当累赘，当绊脚石，干脆点抛弃了，也没什么。

恨又何必呢？反而显得自己挺可怜。

这个世上，没有人必须为别人付出什么。

反正他习惯了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个脚印都踩得特别踏实。

因为，自从他跌跌撞撞学习走路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人，会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