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纳德突然醒了,看到墙上有一块地方被光照亮了。天花板上开了一处用于采光的窗子,地面上的光可以透过这个窗子照射进来。

他有了想解手的感觉,刚坐起身子,就听见有人问他:

“哦,你睡醒了?”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分隔两个房间的拉门背后露出一张漂亮的笑脸。他对情形依然感到混沌不堪。

“早安。”她说。

“早、早安。”巴纳德回应道。

“现在几点了?”他问。

“稍等一下。”

说完,她消失在里面。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像首饰盒那样漂亮的木头匣子走了进来。褐色木匣的表面经过了精雕细琢,四周还装饰着用贝壳拼成的花边。

她屈膝跪坐在巴纳德的身旁,将木匣放在地板上,打开盖子。盖子的背面是一个时钟,指针指向差五分七点的位置。

“你的烧好些了吗?”她问道。

“已、已经好多了吧。”巴纳德说。头痛已经消失,不过好像还没有彻底的痊愈。

他想站起身,她便立刻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说:“烧退得差不多了哦。”接着又问:

“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巴纳德答道。

“身上还疼吗?”

“一、一点点而已。已经不碍事儿了。”

“要去方便吗?”她问。看到巴纳德点了点头,她便用肩膀托着他,帮他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就感觉两腿乏力,由于贫血而眼前发黑,身上似乎没有一点儿力气。不过在缓了缓气之后,体力又恢复了。

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明明两腿软得直打晃儿,可站起来走出几步之后,却又感觉身上轻飘飘的。

他上完卫生间一回来,就听她说:“早饭已经准备好啦。”

她旋即又问:“你肚子不饿吗?巴尼……”

巴纳德再次感到诧异莫名,心想: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监狱里的绰号呢?在巴纳德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从没有谁叫过他巴尼,只是来到恶魔岛之后才被人这么叫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于是,她含情脉脉的说:“到这儿来。”

她先走出了几步,看到巴纳德犹犹豫豫的,便又折回来,拉起他的手。

巴纳德在琢磨自己身上的状态。可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肚子并不是特别的饿,可空腹感多少还是有一点儿。在监狱时,每天都是在这个时间吃早餐,所以不可能咽不下去。

“试着吃一点吧。实在吃不下也不用勉强。”

她说。进到隔壁房间一看,里面有一张极小的双人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红颜色的盘子,上面盛着果冻状的晶莹剔透的蛋糕,还有汤碗和面包。墙上有个搁板,摆着两个人偶。

“你请坐吧,我这就去泡茶。”

说着,她独自走向安装着水槽和煤气灶的角落。

她泡好茶,用托盘端来茶杯,将其中一个放到坐在椅子上静候的巴纳德面前。

“请吧,请尝尝吧。我觉得它对消化有好处。这是一种半发酵茶,我喜欢喝它,因为它的维生素C特别的丰富。这个是黄油。最近黄油在这里可是稀罕物。量不多,请别见怪。”

巴纳德懵懵懂懂地喝了茶,啃了口面包,然后左手拿刀,将那个类似果冻蛋糕的东西切成小块,用叉子叉起一块送进嘴里。

“你怎么了?”她俏皮地问道。那俏皮而又透着一种亲昵的口气,也让巴纳德感到困惑。他觉得她简直跟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可是巴纳德并没有妹妹。

当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反而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魅力。然而,这过于令人费解了。自己眼下所置身其中、得以安然地在椅子上坐着的这个世界,有红颜相伴的这一空间,它本身就无法解释。它太不真实了。难道这是梦吗?假如真的是梦,这梦也太长、太过离奇了。

“什么怎么了?”巴纳德反问道。

“你怎么这么安静啊。”她笑着说道,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眼睛像要捉弄人似的眨动着。

“你是左撇子吗?”

听到她这么问,巴纳德“嗯”了一声。

“我是觉得太、太不可思议了。”

巴纳德抛砖引玉,心里想着她会怎样回答,也不知道她是否真能理解自己所说的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可是,她只是惜字如金地敷衍。

“我在想,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如此心安理得地和你这个陌生人面对面共进早餐。东西很好吃,你也很迷人。可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根本无法理解。”

“是吗?”她说着,脸上泛起了微笑,“好啦好啦,何必刨根问底的。你高兴就好。”

巴纳德听后,一时无言以对。他觉着自己仿佛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以这样的心情是很难做到满不在乎地自享其乐的。

“总这样没关系的吗?”他试探着问。

“你在说什么?”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她立刻摇着头说:“怎么会呢。”

她也拿刀将那道蛋糕似的菜品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然后问道:“这个你觉得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我觉得是甜品。这东西是什么?”

“是南瓜哦,南瓜冻。”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后就盯着巴纳德的脸看。

“很好吃啊。这种做法的我还是头一次吃到。”巴纳德答道。

“真的?你喜欢南瓜吗?”

“没好好想过。不过它甜滋滋的,挺好吃的。这种做法肯定受欢迎。”巴纳德说。

“在我们这儿,南瓜可是主食呢。”

“南瓜当主食?”

“是啊。美国人是小麦,墨西哥人是玉米,泰国和越南人是大米,而我们呢,是南瓜。”

“哦……”巴纳德不由自主地感叹,“我今天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把南瓜当作主食。”

“你瞧……”她拉开厨房角落的挂帘,只见里面的南瓜堆成了一座小金字塔。有绿色的南瓜,还有橘红色的南瓜。

“啊呀……”巴纳德发出一声惊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南瓜,你很喜欢南瓜吧?”

“这是主食啊。我们从小就是吃这个长大的,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昨天晚上,你说这里是地下王国,这么说稍微有点出入,准确地说,这里是南瓜王国。”

“哦……”

“对了,看到这个,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

“这可是南瓜哦,南瓜。来,你说出声来试试……”

“南、南瓜……?”巴纳德试着念出声。

“你没想起什么吗?”

巴纳德沉默了。因为他搞不懂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盯着巴纳德的脸。他只好说:“没有,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巴纳德说完,干笑了一下。

“是吗……”她似乎有些失望。

他喝下南瓜浓汤,呷了口茶,又吃了一块没有涂黄油的面包。虽然是个伤病号,可由于食物美味可口,他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我说,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了吗?”巴纳德问道。

“我的名字?”她微笑着说。

“昨晚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葆拉。”她说。

“你叫葆、葆拉?!”巴纳德大吃一惊。他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葆拉,她说葆拉?葆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对着她的脸端详。无论是长相、体型还是年龄,没有一样是相似的。

他接二连三地被她弄得匪夷所思。自从她出现后,世界突然变得神秘莫测。她实实在在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彻头彻尾的谜团。这会儿,不可解之谜又增加了一个。它有悖常理,难以解释,可因为过于怪诞离奇,也就无从向她本人进行求证。尽管他心急如焚,可当着她的面,却又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葆拉?”巴纳德只是在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

“是的。”

“真的吗?”

“是啊。”

“你是谁?”巴纳德终于问了起来。

“欸?”她的口气带着困惑。

“你姓什么?”

听到巴纳德这么问,她立刻摇摇头,说:“我没有姓的。”然后便沉默了。

“你怎么了?”看到巴纳德不再说话,她忍不住问起来。巴纳德闷着头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扬起脸,重新打量着着葆拉的面孔。

“你到过华盛顿特区吗?”他问道。

“到过啊。”葆拉一脸稚气地答道。

“到过?你在那里住过吗?”

“住过啊。我在那座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你有没有死过呢?”

看到巴纳德一本正经的表情,葆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接着,她又笑出了声,说道:

“那可一次也没有过。你瞧,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看到巴纳德再次闭口不言,葆拉面带微笑地轻叹了一声,又说:“你看上去还是很疲惫的样子。回到床上去,再睡一小会儿吧。”

巴纳德顺从地点了点头。因为这正合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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