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陆白所在的那个孤儿院, 是当时B市很有名的私人孤儿院。

因为在这所孤儿院里的孤儿，有许多都是有先天性疾病才被抛弃的孤儿。

而孤儿院的老院长，却为了这些孩子, 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来维持这所孤儿院的生计。为了这些身体有缺陷的孩子治病，求医。

在这样的贫困中, 老院长用自己最大的温柔和爱给这些孩子顶起了一片天空。后面被报道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因为这些感人的事迹而落泪。感叹老院长的温柔和爱心。

而这家孤儿院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社会人士的关爱和救助, 成为了B市最容易得到社会人士捐赠的孤儿院。

短短十几年, 这家孤儿院就从贫困线上挣扎起来了。而第一批孤儿也顺利的在离开孤儿院后，在社会上有了自己的生存位置，甚至不少人还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小家。

他们和其他孤儿不一样，因为是在老院长的关爱下长大, 他们都是有能力爱人, 也能珍惜被爱的大人。

因此, 他们的优秀给了不少人一种错觉，这个孤儿院并不是真正的孤儿院，而是一个家人众多的家。

可事实上呢？

这里不过是一个残疾孤儿们的净土, 健全孤儿们的地狱罢了。

毕竟, 不管收到多少来自社会人士们的捐款和关爱，孤儿院本身是没有什么盈利方法的。

尤其是老院长死后，他的儿子接手孤儿院，更是全然崩溃的状态。

拆东墙补西墙，还要不停的给那些孩子治病。

于是，只要有一口肉，也应该给那些虚弱的病人孤儿。只要有一件温暖的衣服，也应该优先那些怕冷的病人孤儿。只要有一样玩具，也应该给那些常年卧床, 不能看见天空的病人孤儿。

至于那些孤儿院里，少有的健全的孩子，却是一直被忽略的，甚至是被虐待的。

而更可怕的，还是老院长儿子的偏激。

的确，老院长是个好人。可他从小因为救助孤儿而对亲生儿子的忽略，让这个孩子性格变得越来越阴沉。他甚至有一种扭曲的观念，外表看起来越可怜，才是越值得活下去的。

而他这种健壮的，就应该被忽略。就像小时候，他穿着破旧的校服走在学校里，被一群人嘲笑贫穷。

可他的父亲却给所有的孤儿买了崭新的校服，让他们在学校里不会承担任何异样的眼光。

所以，老院长的儿子，在常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心里的怒火渐渐从不满，转变成了病态的破坏。

对于那些残疾孤儿，他给他们治病，却又不让他们立刻治好。哪怕其中有一些可以不用常年卧床。可他依然要靠着减少药量让他们维持这种悲惨的姿态。

“怕什么？这里就是你们的家，院长爸爸会一直好好照顾你们的！”

“我都不怕伺候你们，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一辈子。”

“钱不是问题，那些好手好脚的小崽子们会去挣钱的。你们只要相信爸爸就好！”

在残疾孤儿面前越温柔，他在陆白这种健全孤儿们面前就越恐怖。

“干不完活，就别吃饭了！”

“一整天连一千个盒子都叠不出来，你这种废物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好手好脚，四肢健全都能被父母抛弃，你们有什么资格渴求被爱？”

“生来就是垃圾，谁也不会对你们真的好！”

陆白他们当年，还只是六七岁的小孩，见到的，不过是孤儿院院子里被围栏围住的灰暗的天空。

偶尔有那么一两只鸟飞过，都已经是能够让陆白他们回忆好久的美景。

而陆白最开始的三观，就是在这里形成的。

他对自己评价的第一条，就是没有人会爱我，我不值得被任何人偏爱。

直到那天，他第一次动摇，是来自于陆寰的拥抱，可那个拥抱和摔碎的药瓶，却在院长儿子的毒打中，深深地藏在记忆里。

陆寰看见陆白时，他身上的伤痕是院长前一天打的。

因为陆白生病了，所以没有完成院长布置下来的任务，所以被他按住，用教鞭狠狠地抽了一顿。

不仅仅是肩膀和胸口，更多的伤还在后背。

在陆寰看不见的地方，黑色的衣服因为干涸的血迹牢牢地粘在后背的皮肉上。连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出刺骨的疼痛。

但是陆白却并不在意，因为每次挨过打，流过血后，院长的儿子都会给他一上午的时间用来休息。

疼痛他早就习惯了，因此，能够利用这么点疼痛换取一小会的个人时间，这对于六岁的小陆白来说，是他唯一能够自己做主的选择。

即便对于其他的小伙伴来说，陆白这个选择真的是太傻了。

可陆白觉得很值得。因为他喜欢阳光照着自己时候的温暖，甚至觉得，如果能住到太阳上去，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六岁的陆白，还没启蒙，完全不知道太阳是一个大火球，是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第一个告诉他这个常识的，是当时的陆寰。

这是陆白第一次接触孤儿院以外的人，更是陆白第一次见到，一个健全的孩子，竟然是可以这样光鲜亮丽的。

是的，对于陆白来说，陡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挡住他梦寐以求的阳光的陆寰，是远比阳光还要耀眼且温暖的存在。

当时的小陆寰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有耐心，也包容。他陪在陆白身边，带着陆白玩了两个小时。

他拿出自己随身背着的小书包里的画册，给陆白讲了一个小公主的故事。

“真好。”这是陆白第一次听故事，他的眼里满是羡慕。因为里面的女孩一样住在孤儿院，却并不是被恶意抛弃。哪怕她的父亲去世了，也一直温柔的爱着她。而后面，她更是苦尽甘来，被喜欢自己的叔叔带走，过上了真正的公主一样的生活。

陆白贪恋的看着故事里的结局，他不认识太多的字，但却把幸福这两个字的形状牢牢地记在心里。

陆寰看着身边的陆白，心里软的要命，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弟弟真的太乖太可爱了，想要把他抱回家，好好地宠爱他，让他也成为童话里那个被幸福包围的小公主。

但是陆寰当时年纪小，不能在这种事儿上做主，只能先把想法埋在心里，然后等一切确定之后，在告诉陆白这个好消息。

陆寰在孤儿院待了整整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才跟着管家离开。

陆白跟在他的后面，十分舍不得。陆寰没有控制住，抱住了陆白。

然后把一枚奶糖放到陆白的口中，“等我下次来找你玩。”

口中的甜蜜是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陆白的眼睛很亮，他蹭了蹭陆寰的衣领，大声说道，“哥哥我等你！”

可惜，他最终等来的，并不是陆寰温柔的手。而是院长的鞭子，还有更加严苛的虐打。

因为陆寰回家后，叫人送了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膏来，点名了要给陆白的。

院长儿子却误以为陆白和陆寰告状，因此，当天晚上，他以陆白背叛孤儿院为由，狠狠地惩罚了陆白。

他身上本来就已经遍体鳞伤，这次虐打，就让陆白弱小的身体越发雪上加霜。

可偏偏，已经这么痛苦了，可陆白却怎么都死不了。他甚至连昏迷都没有。

“看看！贱皮子就是这样，没人要连阎王爷都嫌弃你肉臭懒得要！”

陆白最后的意识，就停留在药瓶在身边摔碎的玻璃声。

但是陆白没有害怕，疼痛也当成了是一种磨炼。

那时候的陆白天真的认为，因为他得到了哥哥那么温暖的拥抱，还听到了哥哥讲的那么好听的故事，所以才会受到更多的疼痛。

可是他不怕！

糖真的很甜，所以不管挨多少打，他都能忍受。或许……小院长爸爸打的更严重一些，他更痛一些，哥哥就会来的更早一些！

年幼的陆寰还在努力用稚嫩的语言和家里人沟通，试图把陆白带回家里。

而年幼的陆白也一样忍受着伤痛，在破旧的床头旁边的墙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时间记录。

他在等待着他比太阳还要温暖耀眼的小哥哥，在细数自己要受到多少痛苦，才能迎来自己下一颗糖。

然而主神的恶意，却让陆白和陆寰失去了见面的机会，也一手将陆白推入了一个最可怕的活死人地狱。

那是陆白第一任金主，也是把他调丨教成一只耀眼的金丝雀的罪魁祸首。

因为长了一张和金主心里幼年白月光及其相似的脸，陆白被领养走了。

被带走那天，陆白也从假的养父母手中得到了一颗糖。

陆白吃了，觉得很甜。可随后就在无边的黑暗中明白了，有些糖的甜味，是他支付不起的苦难。

而当初陆寰那句等我，也变成了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骗局。也成了陆白压在心里最沉重的美梦。

因为他支付不了了。

太痛了，灵魂上的疼，还有身体上的疼，让他不敢在伸手要那颗奶糖。

甚至连闻到一点点的甜味都害怕得浑身颤抖。

因为陆白明白，那是他负担不了的代价。他只是一个不配得到任何幸福的普通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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