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汉朝地毯上狠啐一口痰,唾沫星子溅到贺明高脸上,大叫道:“合作之初,说好是四个人均分股份,现在赚钱了,你知道有利可图了,就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贺明高仍然不急不躁地说:“当初是说好四个人均分股份,可并没有规定日后如遇上特殊情况不许有关人员加股嘛!”

叶汉针锋相对道:“如果你能拿出遇上特殊情况可以加股的文件,我也认了!”

贺明高道:“都拿不出来,你也拿不出不可以加股的文件!”

霍英东见两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说:“这事稍后再说吧,刚过完年,大家应该高兴,不必要大动干戈。”

第一次董事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

叶汉离开后,霍英东对贺明高说:“今天太急了,应该给他一个适应的机会,下一次准能成。”

一个月过后,又召开第二次董事局会议。这一次贺明高仍不等叶汉开口,便先声夺人地说:“这个会议就算是第一次会议的继续吧,本来想再酝酿一段时间,但形势不允许再拖了。目前,公司经营看好,增加投资,加速基础建设,如修建酒店啦、赌场啦、购买交通工具啦,都刻不容缓。没有投资,生意就没有前途。各位董事,你们说该怎么办?”

叶汉经过一个月的考虑,自知难以阻止,这一次也看淡了,冷笑道:“贺先生,别转弯抹角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叶汉是个爽快人,放屁都不带弯。”

贺明高并不计较叶汉,把目光移向霍英东。霍英东犹豫片刻说道:“明高是法人,又是董事总经理,就多给他200万元股份吧!”

鄢之利附和道:“我没意见。”

叶汉道:“我有满肚子意见,可是又有什么用?识相点吧,有意见当没意见。”

关于贺明高加股的事,就这样确定了,当场写成了文书存放律师楼,以后无论哪种情况,叶汉想反复也不行了。

但贺明高对叶汉的打击并没有到此为止,又是一个月过去,第三次董事会议召开。

会上,贺明高说:“现在,船也购了,酒店的地皮也确定了,可是资金还远远不够,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

叶汉一阵紧张,明白贺明高又拿他开刀了,一双大眼睛直瞪着贺明高。

贺明高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是总经理,可以增加200万元,既然有先例,霍先生是董事长,更应该增加200万元的股。”

叶汉往大理石茶几上啐了一口痰,红着脸指着贺明高,咬牙道:“好呀,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当初新公司没有成立之前,我叶汉冲锋在前,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高可宁来拉我入伙,我也不曾有过二心。现在公司盈利了,你又合伙变着法子坑我!什么‘加股’,说得好听,干脆明说要摊薄我的股份,我心里还好受些!贺明高,你这是缺德呀,你连傅老榕都不如!”

霍英东插话道:“叶先生,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从发展公司的角度考虑,现在百业待兴,什么都要钱,难道你就愿意这样慢慢发展吗?”

叶汉转对霍英东:“还有你。我过去一直把你当好人,想不到和贺明高是一路货,关键时刻咬我一口,做他的帮凶!以后你别再在我和贺明高中间充什么好人,我不再信你了!”

霍英东从未被人这样骂过,满脸羞恼,生气道:“好吧好吧,以后我再不插手了,由你们争个你死我活!”

贺明高说道:“叶先生,你别拿人家出气,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我的话还没讲完,下面的你好生听着:霍英东可以加200万,你叶汉也可以加200万,还有鄢之利也不可以漏掉他!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叶汉目瞪口呆,憋得满脸通红,指着贺明高,很久才喊出话来:“我穷,我没有钱,你知道我拿不出才敢这样逼我!什么为公司考虑,完全是为个人考虑!真是为公司,你们照样可以投资,按银行规矩拿利息,怎么,这亏你吃不了?我早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存心坑害我,我瞎了眼睛,当初不该让你们进来。好吧,我横竖就这一百多斤,还有一百万——已经被你们吃去20万了,你们想把我怎么样,都由着你们!”

叶汉在叫骂,霍英东皱着眉头走到贺明高面前说:“我当初就不想加入,合作不愉快最伤脑筋。现在公司已经运作了,我香港那边还有一摊子事,明天就要回去。”

贺明高还想挽留,无奈霍英东说话坚决。他知道,以后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与叶汉争斗了。

这边,鄢之利在劝叶汉。贺明高是他拉进来的,公司才运作不到两年,就发生了矛盾。他是贺明高的姐夫,也觉他某些做法上有过火之处。为了安慰叶汉,他表示,他份上的200万元不准备拿出来。

于是叶汉总算有了一点平衡。

为了更长久地把持澳门赌业,1964年11月5日,贺明高主动向政府申请,提前一年修订第一次合约,内容是:延长专营期限为25年,即从1962年至1986年底。从1965年起,税额每年增至516.7万元。其中70%交纳港币,余交澳门元,另交税额的5%,作为旅游基金及公务员互助费。从1970年至1974年5年内,每年加税100万元。从1980年到期满,每年加税50万元。每年捐助慈善救济费不少于30万元,负责新口岸地区建设及卫生设施。准许在娱乐场内开设指定的17项博彩,但不得安装“老虎机”。合约期满,夜总会娱乐场建筑及附属品,无偿交给澳门政府。

合约提前修订,使叶汉大吃一惊,这一点他本来早就意识到了,但就是不甘心说出来,让贺明高白得好处,没想到他也有这种超前的预计能力。延长专营限期为25年,无形中,即将所有竞争对手一律拒之门外,这一招确实厉害。叶汉明白地感觉到:贺明高虽不会赌场赌博,却精于人生的赌技!

生意上一切都在按照叶汉的预计一一实现。1965年,来澳门旅游的客人全年达到15.6万人次,其中大多数是香港人,而这些香港人中,多数又是奔澳门赌场而来的。

为了迎接日后更旺盛的旅游高xdx潮的来到,是年,公司四巨头决定在澳门半岛南端的南湾之滨,修筑一栋跨世纪的豪华酒店,即日后澳门的象征——葡京大酒店。

叶汉终身泡在赌场,对迷信、风水深信不疑。葡京酒店设计背后,无不隐藏着“叶汉思想”。

“葡京大酒店”斥资6000万元,首期于1966年建成,这是一幢十几层楼高的圆形通体玻璃的雀笼式建筑物,设计稀奇独特,选址、朝向和建筑形式十分迷信风水,处处充满风水玄机。它的外形酷似“雀笼”,是寄意凡是雀鸟飞进去之后,势必被困,难以跳出樊笼。葡京酒店大门口的设计也独具匠心,有人称之为“老虎口”,远看颇像老虎张开血盆大口,下颚尚有丝丝血痕。其实,在风水学上却是采用“蝠鼠钩金钱”的格局,蝠鼠张开双翼,“葡京大酒店”五个字就刚好在蝠鼠头上,两旁的光管象征蝠鼠的爪,鼠口张开,呈吞吐之状。最独特的是葡京大酒店的屋顶,一把把混凝土西洋剑,横斜直插入一颗心形的明珠上,此即为“万剑穿心”阵。酒店内部也是处处玄机,大门的道路全是微向内斜,不让蝠鼠钩到的金钱向外流失。酒店的大堂是蝠鼠的肚,地面由100多块云石组成八八六十四卦象。对方进入这个八卦阵,就会方寸大乱,赌博焉有不输。大堂的圆拱顶上,由瓷砖砌成大风大浪的壁画,使赌客们置身风浪之中。海面上有多艘十字救生船,喻意是来拯救将被淹的人。其实这些船亦即葡京的海盗船。大酒店的设计为古典欧洲式,设有柱子的地方,据说也与“风水”有关。葡京大酒店的外形尚为一景,在澳凼大桥或南湾,两环侧望,它如一艘大船。“雀笼”后一支大圆柱像船上的烟囱,客人入内有如乘船,命运被掌握在船长之手。

设计上不管是“雀笼”还是“蝠鼠钩金钱”、“万剑穿心阵”,还有“八卦阵”,无一不是宰顾客。然而,“风水”先生仍解释说:“葡京赌场外形虽然仿似雀笼,但只是困着鸟儿,而不把鸟儿弄死,也希望赌客进账一点,多数输光的赌客自‘生门’离去,他日还会成为‘回头客’。”

葡京娱乐场亦是一座圆形建筑,与酒店部分相通,它分上下两层,每层各有几十张赌桌,中央是一个大厅,周围设有贵客厅,咖啡座式角子机(俗称老虎机)室,贵宾厅专门招待一掷千金的豪赌客。

小厅里摆放老虎机,但这种赌具在超级赌场上不过是个小小序曲。

序曲过后方入正题,正题是宽阔的大赌厅。大赌厅开在小厅的里头,大赌厅的屋顶半球状,仰起脑袋才能看清它高阔的顶。整个建筑空间感很强,看样子可容纳上千人,像个巨型的会议场所。置身其中,嗡嗡相叠的声流来来回回宕荡,仿佛不安分的精灵挤压在墙壁与墙壁之间,喧哗烦躁之声不绝于耳。

葡京大酒店进入最后装修阶段,突然手下人向叶汉报告,说有熟人来找。

叶汉正猜测着会是谁时,罗治国快步走入大厅叫道:“汉哥,你一向可好?”

叶汉喜出望外,迎上去当胸打了罗治国一拳:“狗仔,走,酒店去,我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难得你出来看我,哥儿俩好好叙叙!”

罗治国本来有满肚子话,见叶汉如此,只好跟在后面,去了就近的一家小酒店。两人坐定,点过菜,叶汉盯着罗治国:“你苦着一张脸干吗?”

狗仔说:“伯多先生退休回葡萄牙了……”

不用狗仔说下面的话,叶汉已明白他的意思,却有意不提,笑道:“舍不得了?”

狗仔涨红着脸:“他一走,新上任的财政厅长马上炒了我的鱿鱼,我失业了……”

“天下的职业多的是,你可以再去打工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除了管赌场,我一无所长——”

“你自己不开口,叫我怎么帮你?”

“我就知道汉哥会帮我的,今天找你,就是想在你下面谋份事做。你的新赌场真气派,如果能在这里干一个荷官,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呸,没出息的东西,一大把年纪了,一双眼睛却只盯着一个荷官的位置!我为你羞耻!”

“我这号人,有个职业就满足了,哪里还敢奢望。”

应侍端酒菜上了桌,叶汉先尝了一口,用筷子指着狗仔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罗治国肚里的肠子有多少道弯弯我叶某都知道,我是股东,又是具体管赌场工作的,人事安排我说了算,你什么不好当,偏要做荷官,这不是有意激我么?那好,我就让你做荷官!”

“汉哥,别、别当真。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做荷官面子上过不去,我、我……最好捞个主管当当。”

“好吧,我让你管葡京酒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能令我失望。葡京目前是濠江最大的酒店,日后可能会成为整个澳门的象征,这份工作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一定要尽心尽职。”

狗仔搓着手,喜得合不拢嘴:“我一定拼了老命去干好。这顿饭我请。”

叶汉瞪着眼骂道:“放你妈的狗屁,我叶汉难道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么!”

此时,狗仔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骂自己混账。

饭毕,叶汉说:“今天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你这副模样一定要修整,胡子拉碴的,配做葡京的主管么?明天一早来办公室报到。”

狗仔摸着下巴说:“伯多先生说,男人要有胡子才能显出魅力,好,我就去刮掉,明天见。”

叶汉回到葡京。

在葡京工作人员名册上,第一个写下“罗治国”的名字,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叶汉说了一声“进来”,一个贼头贼脑的瘦高个男人就出现在身前。

叶汉并不认识他,没好气地问:“你找谁?”

高瘦男人满脸堆着笑,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你就是叶董事吧?我叫朱永小,贺总经理的亲戚。贺总让我来找你,安排我今后的工作。”

“有介绍信吗?”

“有有有,我差点忘了,在这,在这……”朱永小从内衣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叶汉。

叶汉展看,大惊失色,没想到贺明高是要朱永小来葡京任主管职位的,他一把将纸条扯碎,指着朱永小的鼻子骂道:“这副獐头鼠目的模样还想做葡京主管,你给我滚回去,让贺明高来见我!”

朱永小惊慌失措地向后一退,到了门口,一扭身竟像猴子一样灵巧地飞跑。

叶汉越想越气,最后抓起电话直拨董事局,对着贺明高大叫:“明高,朱永小是什么人?我让他滚回去了,主管的位置我已安排了狗仔!”不由对方回话,“啪”地一声挂断电话,扶起一张椅子坐下生闷气。

电话铃响了,他不接。电话铃响个不停,干脆把线扯断,然后跷起二郎腿,把身子靠在靠背上,等候贺明高来找他,再然后就大吵一场,让狗仔担任葡京的主管……

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仍没有贺明高的身影出现。叶汉终于沉不住气了,走出办公室,只见一帮工人在朱永小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叶汉皱了一下眉头,大声叱道:“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们瞎忙!”

工人们停下手头的工作,一齐望着叶汉,其中一位工头说:“是朱主管让我们干的。”

叶汉走近去,上下打量朱永小,这一次朱永小再没有刚才的卑谦,抱着胸,挑战似的望着叶汉。

叶汉明白朱永小是受贺明高的指使才敢如此无礼的,骂道:“狗仗人势!”

朱永小放开手,有意咋咋乎乎地对工人们说:“干活,愣着干啥,当心我炒你鱿鱼!”

叶汉本想大发雷霆,转而又想到以自己的身份没必要和一位下人计较,压下火气道:“让你得意半天,明天给我滚!”

朱永小冷笑道:“叶先生,董事局四个成员有三个同意我担任葡京主管,恐怕你赶不走我哟!”

叶汉鼻子“哼”了一下,走出了大堂。想起明天狗仔就要来上班,心头不免焦急,不管怎样,明天早晨以前必须把这件事落实,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贺明高。

董事局里没有贺明高的身影,问工作人员,也说不知去向。叶汉明白这是贺明高有意晾他。

次日,八时整,狗仔高高兴兴来上班,见了面,叶汉二话没说,领着他来到大堂,对工人宣布道:“这位是你们的主管,叫罗治国先生,各位一定要好好协助他的工作。”

这时候,正洋洋得意的朱永小急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叶汉:“他是主管,那我算什么?”

叶汉把右手拇指伸进食指和中指中间,握成拳:“你算这个!”

朱永小跳起来:“你才算个B,我告诉你,我是贺总的亲戚,我的职位是他亲自安排的,你算什么,四个董事你排在最后!”

叶汉也不计较,只令工人听狗仔的。工人们一直在叶汉的直接领导下从葡京奠基干到现在,只知道他是“老板”,因此把朱永小晾在一边。

朱永小哪里服气,于是大吵大闹起来,眼见无法收场,贺明高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站在叶汉身边。

朱永小哭着向贺明高说明情况,贺明高笑着对叶汉说:“叶先生,我们去办公室里谈吧,这里不太方便。”

叶汉也觉得在下人们面前与人吵闹有失风度,随贺明高进入办公室。

“叶先生,昨天我接到你的电话后,本来是要找你的,不想香港那边有急事需要处理。”贺明高边坐下边说,“希望你能够谅解,关于葡京主管的人事安排问题,霍先生、鄢先生和我已经决定由朱永小先生担任此职,现在已不好更改。”

叶汉的气不打一处出:“你别拿霍先生、鄢先生来压我,1965年5月26日签订转让合同的时候,你们已经表过态,赌场内部的事不再插手。以前我什么都让你们,吃过不少亏,这一次绝对不行!我已经答应此职给罗治国先生。我们竞投赌牌时,他为我们立下过汗马功劳,加之,他也是我多年的朋友,半辈子都在赌场度过,业务精熟,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这个位置都要给他。朱永小是什么人?他对公司有何贡献?他懂赌场管理吗?!”

贺明高依然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用手绢在鹰勾鼻下习惯性地揩了一下,说道:“葡京是我们最大的赌场,日后将是整个澳门的象征。因此,管理人员必须要求素质高、年轻、头脑灵活。朱永小虽不懂赌博,但这个问题不大,只要人聪明,赌场的事几个月就会。朱永小人年轻,且在美国留过学,学的又是经营管理。至于罗治国先生,我会安排他的好去处的。十月初五街赌场规模也不小,让他去管理好不好?”

贺明高的话像一块软海绵,塞在叶汉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一肚子气欲泄不能。

“反正我已经答应过狗仔,我是董事,日后还要指挥那一大群手下,如果我的话不算数,谁还听我的?依我看,狗仔留在葡京,朱永小去十月初五街!”

“你是董事,我承认,但我和鄢先生、霍先生也是董事呀。处在这种情况,要从整体上考虑,一个人失面子和三个人失面子,这么简单的算术题连小学生都会。”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些话,你们三人从一开始就合伙对付我,这几年我几乎被你们剥夺了所有权力,最后只剩下赌场——你们不懂赌,若懂的话早就向我开刀。可不,现在还是没有放过我,在葡京安下你们的心腹,好日后取代我。我不怕,把你的伎俩全使出来好了!”

“叶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赚钱是目的,不存在合伙坑你的事。”

“还不算坑我?原来你还嫌不够!今天我就一句话:要么留下狗仔,要么我走人!”

“走了好呀,我正好可以试试朱永小的能力。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们仍然欢迎你回来。”

叶汉一口痰涌上,欲向贺明高脸上啐——最后还是妥协了,啐上大班台,转身离去,出门时关门声震得天花板发出嗡嗡的响声。

叶汉这一次在家里躺了几天,辗转反侧,觉得自己还是离不开赌场,特别是由他亲手设计的葡京,更是他魂牵梦绕之所,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骂道:“老子不在,那帮家伙不知道又是怎样瞎搞一气了!”

葡京就快要开张了,他必须到场,处理一些事务。

踏进酒店大堂,只听到朱永小颐指气使地教训手下,叶汉的气就上来了。

朱永小发现叶汉,声音立即降低,跑过来问候。正如贺明高所说,朱永小是位头脑灵活的人,知道叶汉日后仍是他的顶头上司,大有讨好的必要。问候一番之后,即说道:“叶先生,贺总已经把你的朋友安排在十月初五街了,昨天我去看望他,他干得很开心的。”

叶汉爱理不理,他不吃这一套,在各处看看走走,抬头见天花板吊得很高,于是找到了借口,破口大骂:“丢那妈一群饭桶!这就叫做赌场吗?天花板离地这么远,灯光照不到赌台,客人怎么赌钱?!”

工人们都知道不是骂他们,这些天受够了朱永小的冤气,都挤眉弄眼示意这是照主管的意思干的。

叶汉把朱永小叫到身边,指着天花板:“给我拆,全部拆!重新改过。”

朱永小搓着手,涨红着脸说:“这是贺总教我们这样干的。”

提起贺明高,叶汉更没好气,大骂朱永小一通,径至董事局办公室,借题发挥地数落装修不合理,要立即拆除改装。

贺明高知道叶汉是在借机出气,一言不发地等叶汉说个够,然后又搬出他的杀手锏:“关于葡京的装修问题,这些天你缺席,我和霍先生、鄢先生认真讨论过,认为这是最佳方案,不能拆!”

叶汉果然无法招架,贺明高可以代表姐夫和好友,他叶汉始终只能代表自己,这三对一的境况,他永远只能站在输的那一边。

但这一次他不再让步,气哼哼地返回葡京,按自己的构思把大堂和赌场重新改过。

几天后贺明高过来,也不得不默认。

叶汉见贺明高没有说话,总算挣回了一点面子,在酒店内走完一圈,回到办公室,得意地对贺明高说:“昨晚上我想了很久,觉得在赌场门口应该写几句什么,让赌客看了心里舒服,我这人吟诗作对的水平不高,但对赌博还算精通,于是就自己的经历和心得,写了一首诗。”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稿纸。

贺明高接过,看罢立即叫好。诗有四句,道是:赌博无不胜,轻注好怡情,闲钱来玩耍,保持娱乐性。

这首由叶汉创作的诗很快由工匠书写好,放在赌场门口最醒目的地方。

走出葡京,叶汉在宏观上对葡京左看右瞧,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这感觉就像一条龙已经画好,独独缺少一双眼睛。突然,叶汉灵机一动,对贺明高说:“贺先生,葡京缺的就是一件标志性的物件,既然是赌城,铸一个巨大的金属赌博轮盘安置在顶上如何?”

贺明高表示赞同。金属赌博轮盘铸好了,安置在顶上,果然起到了画龙点睛的神效,远远地就能吸引游人的注意,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1970年6月,葡京如期开业。

开业前,叶汉仍少不得大作广告,在报上连篇累牍介绍赌场内部的各种设施和赌式。

爆竹声炸响后,客人蜂拥而至。

葡京娱乐场是开放式的,只要不带包谁都可以进去,愿意赌的和不愿意赌的没有限制。

门口是叶汉的那首诗。客人们一见很快就记熟。剪完彩,叶汉就夹在客人中,从门口走进,一件件欣赏自己的杰作。

进门后先见到的是一个小厅,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摆着一排排自动角子机——即“老虎机”。每一排机上都用中文和葡文注明了是投港币还是葡币;有的吞食一元,有的吞食五角。

有兴趣的人持纸币去服务台换硬币,叮叮当当装进一个铝盘子,端到自己选定的一个“老虎机”前,去塞“老虎口”。客人们很有耐心地一枚接一枚往“虎口”里喂,喂一次就摇动一下操纵杆,只听到这一枚硬币落进金属槽底的清脆响声,一个殷红指示灯亮起:未中、未中,还是未中。这种人跟机器的较量,更多地带有戏剧性。突然,如果指示灯显示:中彩。唏哩哗啦,唏哩哗啦,“老虎口”吐出一枚又一枚硬币,可以把空空的盘子装满。

走过小厅,立即豁然开朗,一个其大无比的大赌场就呈现在眼前。

赌台都是由叶汉亲自设计的,大大小小,有长方形的、正方形的、椭圆形的,深蓝或咖啡色的丝绒台面富丽华贵,赌台计有75张之多,仅此数字,在目前全世界算是绝无仅有的。赌台不同,赌法也五花八门,叶汉别出心裁地集天下赌界智慧之大成。

叶汉在报纸上公布,开业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里将天天开门营业,大自然的一年四季都与它无涉,赌客不论贫富,只要有钱下赌注,都可以成为葡京的座上宾。

赌场内使用的纸牌是经过叶汉特别设计的,乍看之下似乎与普通纸牌无异,其实这里面另有乾坤,它的中间,夹着一层特殊的物质,使用任何仪器亦不能将牌看穿。此外,主持派牌的荷官,在派牌前往往淘汰一些白牌,以扰乱职业赌徒的视觉和记忆力。其他的一些赌具也是特制的,殊难作弊。

场内设有监控用的闭路电视系统,每张赌台桌底都安装了先进的录音装置,人们的谈话全部如实记录,以防赌桌上数不清的纠纷。这些防范措施人所周知见诸文字,并没给人们带来不便和顾忌,反倒成为赌场以公正面目招徕赌客的资本。

这儿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什么肤色都有,大多像模像样,不见有谁大声喊叫什么。坐在赌台上的,男女老少都有,以中年居多。夫妻同上阵,夫人坐台,男人站在后边助阵的也不在少数。大概他们相信一句话:男人手臭,女人运气好。

每张赌台旁边站立身穿朱砂色连衣裙的服务小姐。她手持一根细长的圆木棍,用来把赌客下注的塑料筹码归拢,这些塑料筹码一摞一摞放在赌台两端,是赌客用钱币兑换来的,代表了不同的币值。

转盘静静地躺在赌台之上,桔黄的指针像个亟待出击的魔鬼。天知道它在最后的一秒钟里会偏向谁。筹码押在“大”的一边,转盘指针指向“大”,就可以翻本,反之就只能亏本。是赢家是输家,看你在哪一边冒险了。

赌台边沿数十只手摆着塑料筹码,啪啪噼噼地转响。押在这边还是那边的犹豫硬是磨人。陆陆续续终于把筹码一摞一摞地放上赌台,转盘左左右右的赌注各缴起一大堆了。服务小姐用细长圆棍使劲一拨,转盘便飞快地旋转起来,旋转得面目全非……

旋转,不停地旋转,拼命地旋转。还在旋就有希望。旋转是个未知的定数,押上赌注的人,定眼凝视着转成花一样的转盘,不知道他们心里默念了多少老天保佑、菩萨保佑抑或上帝保佑。总有人是幸运儿,有人是倒霉蛋。

转盘的速度慢下来,指针从桔黄色的圆弧线又恢复它自己的模样,晃晃悠悠像是在寻找最后的落脚点,仿佛要停在“大”字那边了,一滑,滑向了“小”字……

服务小姐的圆木棍一拨,“大”字那头的一大堆筹码全归赌场了,“小”字这头的筹码分还各位投注者,加足了翻倍的筹码,比原先多出一倍来。取走可以,再投注也可以,下一轮即将开始……

且说葡京大酒店开业之后,因附设的赌场规模巨大,品种繁多,且受到政府的保护,短短的时间内,它的声望不胫而走,很快名扬东南亚及世界上众多国家和地区,从而使澳门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方赌城”。

这景象是叶汉当初就预料和描绘过的。叶汉对整个澳门赌城的设计已成为事实。

葡京日进百万金,生意如火如荼,世界各地的赌客纷至沓来,叶汉自然也成了这座东方赌城万众仰慕的人物。

然而,欢乐和忧患,本身就是一对孪生兄妹,在叶汉风光十足的时候,一直隐居幕后的贺明高开始走上前台。

贺明高也动用舆论工具,以“葡京”第一主人自居,对自己进行全方位的宣传,提高知名度。澳门《华侨报》是他的喉舌,宣扬他“善于处事,更善于处士,能礼贤下士,智而不傲,富而不骄,谦恭自处”。他自己常在公众场所标榜处世6条:待人以诚,处事以勤,亲力亲为,罗织人才,精打细算,公平交易。

第二步,贺明高开始坐镇葡京酒店,亲理赌场事务。几个月下来,他对赌场的业务、人事便了如指掌。

1972年初,贺明高主持召开了本年度第一次董事局会议,连一向不过问澳门赌业事务的霍英东也被拉来列席。

这次会议的宗旨,是对赌场管理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实际上,是最后一次将叶汉逼入绝路。

会上,贺明高首先说:“现在是70年代,而我们的赌场制度,仍然在五六十年代原地踏步。为了让澳门的赌业跃上一个新的台阶,首要问题就是改革制度,用现代化的管理方式取代旧制度。现代化的管理方式,主要体现在工作人员的素质上——包括年龄、知识结构、服装、语言等都要受到纪律的约束,例如,不准大喊大叫、不准口出粗言、不准说方言、不准随地吐痰——”

叶汉觉得贺明高的每一条都是针对他而定的,他朝地上啐一口痰,高声说道:“痰也不许吐难道要我一口口咽下?我吐了一辈子痰,年纪大了,改不了了!”

“改不了也得改,”贺明高说,“年纪大不是理由,世界是年轻人的,眼下赌场的业务人员普遍素质差,年龄老化、痰也多,封建习气严重,动辄称兄道弟,因此,今年我头一件事就是撤换年纪大的从业人员!”

贺明高此举几乎扼住了叶汉的咽喉。这些业务人员,都是叶汉早期的原班人马,多数占居要职,叶汉是他们心目中的“老大”。这些年来,叶汉之所以稳坐江山,全因他们的支持。如果撤换了他们,叶汉就成了孤家寡人……

叶汉的双眼翻着白,面对三位早已结成同盟的对手,他终于没能骂出粗话来,只一口接一口地吐痰,吐够之后,他气咻咻地说:“你要换他们,自然也容不了我。好,我老,怪毛病多,我走,我不再占着茅坑不拉屎……”

鄢之利劝道:“叶先生,想开一些,明高的做法总体上是为公司的发展考虑。”

霍英东也附和道:“是呀,老的不退,新的怎么上来?没有新人,公司怎么发展?”

贺明高说:“当然,老的都是叶先生的朋友,退下后无以为生,我会妥善安排的,发放一笔退休金。我和霍先生、鄢先生已经讨论过了,多数起用本地人,我已列好名单,昨天申报政府,政府很支持,这事就这样定了……”

叶汉到最后只看到贺明高的嘴在动,张着血盆大嘴,吐着毒信,向他扑来……

人生如赌,赌艺无止境。叶汉曾大破“障眼术”、“蛇头术”、“听骰术”……却无法招架贺明高的赌术。他已经感到心力交瘁,至少在有生之年都赌不过贺明高了。叶汉说:“各位股东,我叶某服输了。到了这时候,惟有一个要求,请大家看在合作多年的份上,一定要成全我。”

贺、鄢、霍,一齐望着叶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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