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楼酒店监控镜头显示,一共有三个男人进入劳申江的房间,另有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从上电梯开始,他们脸上就蒙上了丝袜,警方根本无法辨认这几个人的身份。知道这个情况后,范晓军就消失了,连个招呼也没跟李在打。李在感到很奇怪,他甚至一度怀疑范晓军跟这个凶杀案有瓜葛,但是他很快自我否定了,并为自己无端怀疑朋友而感到羞愧。他知道范晓军,他从不把金钱放在眼里,共事几年来,该袒露的性格早袒露了,他要是对金钱有填不满的欲望沟壑也不会等到今天。

昝小盈是第二天早上知道的这个消息。

酒醉后的她赖在床上,一直没起,显得慵懒而性感,但这副娇容只维持了几分钟,接到李在的电话她就惊惶失措起来。她心里没有劳申江,也没有范晓军,她只有那块石头。

她紧张地问李在:“完了完了,我们那块石头怎么办?赌石大会肯定被勒令停止,买家也会一哄而散。”

这番话问得李在心烦意乱,现在买家还未出手,大规模的下注还在后面呢。对这些走南闯北的赌石人来说,一件凶杀案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提醒他们更加注意个人安全。再说没有赌石大会不等于不能进行玉石交易,只是地点规模不集中而已。一个真正的赌石人是不会轻易离开石头的,除了大获全胜或者一败涂地,他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走马观花。

接下来几天,从腾冲人民医院传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劳申江没死,他的命太大了,尖刀从距离他心包一厘米的地方擦了过去,没有伤及主动脉;坏消息是劳申江等于死了,他的头部被钝器砸掉三分之一,变成一个只有半边脑袋的植物人。李在到医院去看望劳申江,一分钟过后他就退出来了,在他眼里,劳申江已经是个废物,一个为赌石而付出代价的废物。

汪老二很快就放了出来,警方认定有人诬陷他,凶手应该另有其人。据说汪老二磨刀霍霍,聚集了腾冲县几个所谓亡命徒,到处找李在,扬言要彻底收拾他。李在一点也不担心,他压根儿没把汪老二夹在眼里。6年的监狱生活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能到处扬言要干什么的人永远不会干什么,如果他整天闷在家里不说话,那李在可要提高警惕了。

更坏的消息还在后面,上海的李昆妹、无锡的卢白雄、苏州的刘富伟在对李在说了无数客套话之后相继离开腾冲,他们破天荒第一次没要结果,只潦潦草草体验了一下过程。显然,这个过程不够刺激,过于繁乱,而且他们也对三月生辰石没有把握,谁也不敢轻易下手。来参加赌石大会的其他散客更是群龙无首,在懒心无肠度过几天磨皮擦痒的日子后,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他们就像一团随意的沙子,被风聚在一起,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何允豪的告别词既老套又透出万分的虚假,他在电话里大声对李在嚷道:“一有石头就第一时间通知我,通知我就等于通知钱。”

生意人永远无真话,这是真理。

唯有北京的张语老人留了下来,整天泡在腾冲热海温泉按兵不动。

这次赌石大会显然失败了。

李在心情糟透了。范晓军不辞而别,昝小盈也暂时回瑞丽上班去了,剩下他跟唐教父在腾冲孤军作战,备感势单力薄。他不是不能孤独,而是不明白那块三月生辰石为什么无人问津。晚上,他来到仓库,叫保安打开门,然后搬来一个椅子坐在石头前发呆。他相信范晓军的眼力,也相信他的为人,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从他多年参与赌石的经验看,这块石头蕴藏着无穷尽的升值空间,只是暂时还没出现识石的行家。张语老人应该是,但这次他显得有点谨小慎微,是什么绊住他的脚了呢?不明白。

石头悄无声息,静静地卧在那里。

李在紧紧盯着它,努力用自己的内心跟这块石头交流。石头是天下万物之一,它们跟其他物种一样,享受着太阳与地球的恩泽,他们也会成长,也会有悲伤与快乐。李在垂下头,把脸深深埋藏在两只手掌中,四周顿时黑了下来,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石头的眼睛,不是一只,是两只,三只,是无数只……它们全都慢慢睁开了。眼眸是绿色的,深邃而温柔,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让他浑身酥软,四肢无力。他还看到石头背后的山谷,看到河流与森林,以及嶙峋的山崖,湍急的清流,天上的月亮,树梢上停留的倦鸟……

他想,如果这块石头就这么静静待下去,就留给自己用,不卖了。150万就当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个纪念物,纪念自己这几年在赌石界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伤痛与快乐。对,把它雕刻成两头动物,狮子与老虎,狮子伏在老虎的后背,四爪紧扣,昂着脖子,张着血盆大口耀武扬威地呐喊着,它正用它的性器官征服老虎……

李在正在仓库里胡思乱想,张语老人把电话打来了,说有时间到宾馆去一下,他想跟李在谈谈。

他向来尊重张语,这个气宇非凡的老人从一开始就把李在吸引住了。现代人总讲究什么代沟问题,一遇到双方没有理解的语言就庸俗地归咎于代沟。人和石都可以对话,何况人,李在从不相信这个。年龄根本不是问题,人与人交流的是心,不是年龄,再说,谁也不能把心当成松紧带随意拉长。

房间没开空调,窗户全部敞开了,一股一股的热风从外面吹进去,房间里显得潮湿而闷热。张语大概刚洗了澡,银色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他给李在泡了一杯菊花茶,在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李在说:“直说吧,我们之间没有客气。”

张语直视着李在,说:“他们全看着我呢!”

“谁?”

“李昆妹,卢白雄,刘富伟,还有台湾的那个何允豪,全盯着我。”

“为什么?”

“他们想看我出价,然后趁火打劫。可拖了这么久,我就是不出。”

李在点上烟,说:“说句心里话,我不希望你买这块石头。”

“哦?”张语扬起眉毛,“为什么?”

“作为朋友,我喜欢你赌涨,这种机会给别人就太可惜了。但朋友情谊往往有个屏障,捅破了会伤人的。赌跌了怎么办?人的心会负债的。”

“哈哈,你这个在赌石界摸爬滚打的人这时倒儿女情长起来。我不觉得是个问题,赌跌赌涨是自己的事,跟朋友情谊无关,赌桌无父母,何况朋友,结果只能听天由命,朋友永远还是朋友。”

“话是这么说,但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情感往往战胜理性。我心里为你捏着把汗呢,但又暗暗希望你涨风涨水。矛盾,真的矛盾!”

“实话告诉你,我真看上了那块石头,只不过我也在等对方出手,才迟迟按兵不动。李昆妹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有那个何允豪也知道,他们藏在战壕里,缩着脑袋,观察我的动静。赌石就是这样,谁先出手谁的底气就薄。但他们没有我定力好,一个一个全走了,毕竟是一个投资超过880万元的生意,谁也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宁愿放弃。”

“您叫我来的意思是?”

“不是给你开价,是想跟你聊聊,我想告诉你,看上它并不一定我有一口吃下的决心,不瞒你说,我此时此刻还在犹豫。”

李在说:“我理解,非常理解。赌石界向来有两种人,一个是一眼看上就想拥为己有,他依依不舍站在那儿,劝告自己必须下手,否则便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这种人称为恋石人。还有一种,小心谨慎,不断揣摩,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他暗藏杀机。这种人叫审石人。”

“哈哈,不愧为一个吃透了赌石的生意人啊!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一面,不但赌,还善于总结与思考。”

“恋石人容易暴发,但倾家荡产的更多。审石人不会暴发,只能缓慢地进行资本积累,用成功冲淡挫折,但一发就不可收拾,谁也拦不住。我们俩属于后者。”

“对对,其实,李昆妹、卢白雄、刘富伟、何允豪跟我们都属于一个类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然我邀请他们干什么?”

张语向李在要了一根烟,点上后,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在空中袅袅上升,然后变形,扭曲,最后散开,变成一股细长的带子,瞬间被窗外吹来的风驱散了。

张语说:“看见没有?人就像这个烟圈,终归要散去。”

“怎么突然这么伤感?”

“人老了,想得就多,不像年轻时那么干脆。我想那块石头,正如你说的,寝食难安,辗转反侧,但是我……”

李在笑了,说:“我记得以前有个人帮你辨别玉石,好像还赌涨了几次,不妨把他请来看看。”

张语说:“我也想到他了,但越想越气,他是帮过我,但是这小子身上恶习太多。”

“道上的?”

“不是,人家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

“哦。”

“只不过他身上聚集了现代大学生所有的缺点:自私、狭隘、偏执、幼稚、狂妄、愚蠢……”

“哈哈,你把现代大学生都看扁了。”

“我不是耸人听闻,真的是这样。畸形的教育,封闭的视野,别有用心的误导,只能培养出不可理喻的怪胎,而他们却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毛主席说,你们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寄托得了吗?寄托个屁啊!”

老人第一次在李在面前说这么粗俗的字眼。

李在说:“哈哈,看不出来你老还是个老愤青。不过,怪胎归怪胎,未来也未必指望他们,自然规律表明,该淘汰的淘汰,该接班的接班,历史会安排他们的。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谁来安排这块石头?也许他真能帮你什么忙呢?就像范晓军的感觉那样,犀利而准确。”

老人越说越激动,“不,不,我不想请他,不想给他打电话。”

李在理解老人对现代年轻人的敌意,其实他也年轻,但他对老人这番激进的话却十分认同。不过,混浊的社会本来就泥沙俱下,而不是精英荟萃,没有必要强求每个人都是栋梁,是小树就行。李在在这个问题上比老人坦然,没有那么多愤怒,即使自己像虫豸一样从监狱滚出来,然后又被主流社会遗弃在路边,他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在监狱里学会了适者生存这个道理,森林法则如此,哪儿都一样,主流也好,不入流也好,都是在各个领域挣扎,而不是坐享其成。老人对现代大学生的看法有点偏颇,他们总比贪官污吏坦荡吧!

李在最后说:“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打!我也正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也想知道这块石头的真实价值。不然,我也一直忐忑不安呢!”

李在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心理感受。

李在的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来的。

3月的北京不像瑞丽,南国已经被热浪包围了,而这儿却依旧寒冷,八达岭更是如此,一些没有融化的积雪堆积在城墙下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刺眼。阳光直射着这排古老的墙,却不暖和,它斜着从锁钥城楼冷冷地洒下来,透过“玉林斋”的窗户,最后停在一个青年男子的身上。

他岁数不大,微微有些秃顶,脑门儿锃亮,被啤酒催胀的肚子藏在一件浅灰色的毛衣下面,被一根细细的皮带兜着。此时他正仰靠在一张古旧的太师椅上打盹儿。3月份不是旅游旺季,没几个人爬长城,店子里生意不好。

手机响了,单弦音,特别刺耳。

“谁的手机?接电话!”他不耐烦地冲店子后面嚷了一句。

店子请了两个小丫头,小婷和小静,20岁不到,整天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刚会飞的小麻雀。其中小婷前天从隔壁卖假镯子的葵子手里刚接过来一个二手摩托罗拉,没事就在那儿摆弄。

手机铃声没停,一直响着。

他睁开眼,刚想发火,突然想起铃声好像是他的。那个老款诺基亚手机不常用,一直放在抽屉里,每个星期他都按时给它充电,为的是等一个人的电话。也就是说,那个手机只等待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号码。

他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一直尖叫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一个遥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吴翰冬吧?”

“是。”

“我是李在,云南腾冲。”

“久仰大名。”吴翰冬不卑不亢。

“有时间能否来一趟云南?”

“什么时候?”

“尽快!”

“条件?”

“老规矩。”

“是张语叫我来吗?”

“不,是我!”

说完就挂了,再没一句多余的废话。

吴翰冬没有立即放下手机,雕塑一样僵在那里,听筒仍旧紧贴着耳朵,好像没听够想再听一遍一样。渐渐地,他的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即鼻翼也兴奋地张开了。他嘘出一口气,收起手机,端起柜台上的茶狠狠喝了一口,然后对后面的小婷和小静说:“看着店子,我出去一趟。”

外面有点冷,刺骨的寒风吹得积雪四起,吴翰冬不禁捂着嘴,缩着脖子,向锁钥城门走去。游客不多,寥寥无几,有七八个欧洲人被一个中国小姑娘带着,稀稀拉拉从锁钥城门走了出来。欧洲人不怕冷,很少有人像吴翰冬这样裹着臃肿的羽绒服,吴翰冬看见其中竟然还有穿短袖的。“毛多挡寒,皮厚挡风。”吴翰冬暗暗嘟囔了一句,双手捧在一起,哈了一口热气,穿过城楼,从右边入口处登上了长城。

天空很蓝,几朵白云挂在上面,像随意涂抹的白色颜料。八达岭长城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依山而建,高低起伏,曲折绵延,如巨龙盘绕。它位于北京延庆县南部,在北京城区的西北方向,距市中心75公里,是北京地区的长城制高点,山顶海拔1015米。因“出居庸关,北往延庆州,西往宣镇,路从此分”而得名。从城合台起依山而筑的城墙高低不一,平均高约7.5米,顶宽约6米,可容五马并驰,十人并行。此时,放眼望去,长城上的确没几个人,再说吴翰冬也没心思引发怀古幽思,那种“出塞抱琵琶,骑驼还故乡”的千古情怀跟他没任何关系。按他自己的话说,逢年过节,基本都是外地人爬长城,人山人海,北京人谁没事跑这儿来啊?整天住在这儿,早腻歪了,他不想在城墙上溜达,他只是想到第十个烽火台办点事儿。

烽火台也称烟墩、烽燧、烽堠、墩台、亭、狼烟墩等。烽火台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传递军情,如果发现敌人来犯,夜间放火叫“烽”,白天燃烟叫“燧”,所以烽火台也称之为烽燧。所谓“昼日燃烽,以望火烟;夜举燧以望火光也。烽,土橹也;燧,炬火也。皆山上安之,有寇则举之”便是这个意思。

吴翰冬边往上爬边想:李在是个幌子,肯定是张语那个老杂种。到底还是找我来了,我断定他离不开我,没错。当初我跟他孙女张鄢恋爱的时候,你看他那副嘴脸,好像我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痞子,他孙女是仙女,谁也碰不得。上北大有什么了不起?上北大的多了,就他当成宝贝疙瘩。他也不想想他怎么赌涨的,要不是我给他点信心他现在还抱着古玩喝茶呢!害怕赌砸了吧?那次砸了吗?没砸啊!没我他连一分钱也别想挣,更别说最近几年在京城声名鹊起了。他老了,忘性大,他忘了在他背后支撑他的是我,不是他孙女。操他大爷的,装成儒雅复古的绅士,在电视台口若悬河,针砭江湖,赌石说好听点是商人,说不好听点就是一赌徒,跟街边打麻将那些家庭妇女没什么区别。别拿文化说事,骗谁呢?文化全是幌子,钱才是真的。他不是当着北京全潘家园人民的面号称跟我决裂了吗?怎么又找我来了?在云南遇到难题了吧?不舍得放手了吧?想一口吃下又畏手畏脚吧?哈哈,我等你多长时间了,就等你一人电话呢,福建、上海、浙江、云南、四川找我鉴别玉石的人多了去了,我都没去,我不稀罕,对他们不感兴趣。我就对你张语感兴趣,不是你施舍给我钱,是因为我心里仍然喜欢你可爱的孙女张鄢。

张鄢毕业快两年了吧?也不知道这丫头片子在什么地方工作。打听谁谁都不告诉他,好像张鄢在人间突然蒸发一样。躲能躲哪儿去?还不是在北京,她舍得离开北京吗?她一口一个北京真牛逼,我爱北京天安门,好像偌大一个中国就北京好。好什么啊好,我们家就是地道的老北京,我就没觉得北京有多牛逼。快人口爆炸了都,哪儿那么多人啊?都哪儿的人啊?全聚在首都来了,连五环路都是黑压压一片,更别说亲爱的天安门金水河畔了。同学范晓军夫妇就是这么气走的。他俩在北京城里待够了,特别厌倦越来越小的城市空间,只能选择离开,越空旷越好。据说丫在北京一个郊县农村租了一间土房,两口子扮演天仙配,你挑水来我织布,你吃大西瓜我穿大棉裤,其乐融融,感情生活迅速升温。哪想到没过几天,范晓军听说有人在背后秘密调查他们两口子,说山后是一个军事基地,怀疑他们两口子表面扎根农村其实是间谍。谁听见谁笑。就范晓军那两下子还间谍呢,上中学的时候冬天净流大鼻涕,都冻硬了,还美其名曰人体冰雕。你看他那老婆,班上没人搭理她,脸上全是苍蝇屎,两条腿长得跟萝卜缨子似的,还间谍?操!这下好了,把范晓军给惹急了,跑云南不回来了。北京好什么好?好好当农民都不让你好好当,没空间让你自由发挥。还是云南好,彩云之南,天空碧蓝,去了就别回来。我为什么不在潘家园开店子?我为什么选择八达岭?这儿高、宽、美,没城里那么憋屈。

现在又想起我来了,还让李在打电话,我是李在,云南腾冲,操,我欠你啊?以前谁不知道我是张语的幕后技术顾问,全云南甚至全中国赌石家都知道,人家高薪聘请我我都不去,就忠心耿耿跟着您,可就你老糊涂到处装逼。为了你孙女你跟我翻脸,你一脚踢开我,我难堪之极你知道吗?我丢脸丢大了我。气归气,孙女还真是不错的孙女。张鄢,美丽的北京女孩,高挑,性感,大方,乐观,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她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吗她?我要是恋爱特级高手她早没跑了,早就范了。我也不朗诵什么浪漫诗,也不给她送玫瑰花,也不陪她看进口大片,也不去捏着鼻子吃西餐,也不去西山看什么破红叶,跟人说的那样,直接按翻在地。那是特级恋爱大师才具备的超自然能力,可我就是不具备,我脸薄,总觉得那是流氓干的。张语不就这么认为吗?我还没什么动机呢,他就说我图谋不轨。我一个年轻人看上一个女孩就图谋不轨?我要是一老头看上一含苞欲放少女我才是图谋不轨呢。你孙女是洛丽塔我是中年流氓亨伯特吗?我跟她妈结婚其实目标直指未发育少女洛丽塔,我一树梨花压海棠,我不是啊!我和你孙女年龄般配着呢,我也是一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要多门当有多门当,要多户对有多户对,蒋介石他妈——郑何氏(正合适)!

抽刀断水水更流。歌词里就是这么唱的。是,你张语抽刀断我我更流,我倒是流,但张鄢不流。不,她流,她都不知道流到北京哪个旮旯犄角去了,说不定人家早已名花有主,就她那个又漂亮又风骚的劲儿,闲一天都是浪费。

必须去一趟云南!谁跟张语的钱过不去谁是王八蛋,他的钱忒好挣。张鄢在利益面前简直轻如鸿毛,暂时不用考虑。

山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吴翰冬的衣领都立起来了。

距离第十个烽火台越来越近,他抬头突然发现烽火台门口站着两个人,两个外国男人,一个年龄大约50多岁,一脸络腮胡子,身高马大,四肢发达;一个年轻,估计20多点,羸弱苗条,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的,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两人指着烽火台外面的景色,有说有笑,还互相揽着对方的腰,亲密得可疑。吴翰冬最烦这个,两个男人当什么不好,偏当GAY,用性变态或者性倒错形容他们都是轻的。当就当吧,还跑到我们祖国万里长城来炫耀,真他妈恶心。走近一看,误会了,吴翰冬发现刚才眼神出了一点问题,那个年轻点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染了黄头发的中国女孩,只是头发短得跟秃子没什么区别。吴翰冬更看不惯这个,尤其从中国女孩的嘴角和眼神流露出来的那份骄傲更让吴翰冬受不了。这年头被洋鬼子干好像是个很时髦的事情,爹妈给你钱让你学外语就为了叉开大腿跟外国老头子互相交流床笫之欢?交流就交流吧,还交流出超越中国同胞的优越感来,好像跟个洋鬼子就高国人一等,你那玩意儿镶金边啊?

这两个狗男女戳在那儿不让位,吴翰冬就办不成事,正好挡着。吴翰冬想,你俩找个地方抒发感情去吧,别碍事,我急着拿东西呢!但吴翰冬心里越急,那两人越来劲,还在那儿亲起来了,旁若无人。吴翰冬在烽火台里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那两人就是不走,反而那女的还拿三角眼瞪他,嫌他碍手碍脚。20分钟过去,在吴翰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那两人还戳在那儿吻,吻得津津有味,吻得那个仔细,连那女的嘴角边上的大痦子都不放过。吴翰冬忍不住了,走到他俩跟前对那个女的说:“你俩有完没完?”

女的一脸愕然,随即就被愤怒染红了,她用英语装糊涂反问吴翰冬:“骚累(Sorry)?”

吴翰冬没说话,站在那里沉默地盯着他们。女的情绪激动地对外国老头说吴翰冬这个傻逼大概是精神病患者,他毫无道理让他们离开,大概是嫉妒把他脑子给烧糊涂了。外国老头听后也是一脸愤怒,他叽里哇啦对着吴翰冬连比带画,又是挠头又是耸肩膀,准备一口把吴翰冬吃了。从外国老头的口音判断,他大概来自东欧某欠发达小国,英语里带着浓厚的斯拉夫语系的喉音和弹舌音,摩托车发动似的。而那个女的英语带有中国西南某偏远山区的地方土音,L和N都分不清楚,跟那儿还“漏,漏”(No,No)的。行啊!两个边疆儿女意气风发,跑长城顶上抒情来了。

他们仍然紧紧抱在一起,表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是非常团结,他们一直用英语倾诉着对吴翰冬的不满。他们不知道,吴翰冬不是文盲,他的英语水平在大学一直名列前茅。吴翰冬不但能听懂,他的英语还是正宗的牛津音。去年他在英国整整住了9个月,他的语言模仿力一直不差。

吴翰冬盯着他们,一言不发,两个人讨了个无趣,悻悻朝山下快步走去。他点燃一根烟,在台阶上坐下来,心里虽然愤愤不平,但正事比骂他们来劲,他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风大了,估计晚上还得飘点小雪,该办正事了。

他走到烽火台门口右下方,蹲了下来,然后从下面开始往上数墙砖,一块,两块,三块,四块……数到第八块的时候他停住了。就是这个,上面有一个记号,尽管那个记号已经淹没在无数个“到此一游”的文字中,但他认得,能准确地分辨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卐”形符号,顺着“卐”字用刀斜着插进去,可以抽出那块砖头。

吴翰冬从腰里拿出一把锃亮的匕首,用舌尖舔了舔刀尖。很凉,同时也很锋利。不错,砖头缝隙很细,但刀子能穿透它,吴翰冬没费什么力就把那块砖头抽了出来。接着,他拿出藏在里面的一个小方盒子,红红的颜色,盒子上面还镌刻着一只黄色的蝴蝶。吴翰冬吹了吹盒子上面的灰尘,然后找到盒子边上的按钮,轻轻一按,盒子啪地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被紫色的绒布包裹着,吴翰冬轻轻解开绒布,一个小巧的类似显微镜的仪器露了出来。就是它!没丢。怎么可能丢呢?是他吴翰冬亲自藏在这儿的,谁也偷不走。赌石界都知道这个仪器,它帮着吴翰冬鉴别出一件又一件价值不菲的翡翠。有人想高价收购它,有人扬言要找高手盗走它,所以吴翰冬不敢放在山下的“玉林斋”,一旦失窃,价值是无法估量的。可以这么说,这架鉴别玉石的仪器在全世界绝无仅有,是吴翰冬自己发明创造的,他在大学期间费了三年时间专门鼓捣这个。第一次亮相的时候,赌石界没人相信,全都在耻笑他,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架仪器可以探测玉石内部结构。吴翰冬说他这个能,至少能探测出大半。结果证实了他的说法,他用这架仪器鉴别出无数个神秘的石头。有时为他自己,但大多数为他人,然后分成,他自己没有那么大本钱,鉴别出来也只能劝别人下手,他只能为别人做嫁衣。这是他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他最骄傲的时刻。痛苦的是,他拥有这架仪器却无法帮助他成为亿万富翁。骄傲的理由也是如此,他拥有这架仪器而别人没有,遇到无法判断的时候再富有的赌客都低三下四地求他。他从中得到了不菲的报酬,同时也获得了被人尊重的信心。

张语就是因为这架仪器跟他相识的。

那一次张语和他的朋友去云南瑞丽,花了5000美元从一个缅甸人手中买了块重约10公斤的石头。从表面上看,是黑乌沙皮的一种,一般认为是可以出高绿的,但切开一看,里面什么颜色都没有。张语那时第一次步入赌石,当时他认为肯定赌垮了,心里懊恼不已,正好旁边有人问张语卖不卖,他愿出原价买去。张语觉得既然垮了就原价卖出去算了,闹个不赢不亏也好,可是他朋友不同意,说他认识一个人,叫吴翰冬,他有专门的仪器,不妨请他来鉴别鉴别,如果他说彻底垮了再卖不迟。张语当时不相信,说世界上没人有这个把握,切都切开了,还有什么赌头?这吴翰冬有这么大本事他怎么不赌?朋友说吴翰冬也赌,只是赌得小,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几百上千万资产的。张语说,他可以积少成多,然后孤注一掷啊!朋友说,每个人的志向不同,就像这个世界不同的分工一样,该干什么老天自有安排。北京那么多富翁人家怎么不赌偏你张语赌呢?

一句话说得张语哑口无言,后来证实,他朋友说对了,吴翰冬的确不简单。

吴翰冬还记得那次在瑞丽赌石的事,他打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漂亮仗。他拿出那个小仪器在石头表面探来探去,大概半个小时后他问张语和那个朋友:“信我还是不信?”

朋友说:“我不信你我从北京大老远请你来干什么?”

张语虽然半信半疑,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点头。再说,不就5000美元的石头吗?又不是价值百万的生意,就算亏,也是经验积累。

吴翰冬说:“信我我就开始发话了!”

“发吧!你说怎么办?”

“从大头切!”

从大头切开的风险是,一钱不值,连原价都卖不出去。30分钟后,切石工从大头小心翼翼切开一个0.5厘米的口子,奇迹出现了,是高绿。现场一片哗然,心想这是哪里来的神人啊!

想出原价买这块石头的那人马上出价20万,张语和他朋友没卖。后来那人死缠硬泡,又加了5万元。张语和他朋友都是生手,对赌石不熟,心理承受力还很薄弱,他们实在不敢把这块石头攥在手里,结果以30万元卖给了那个人。后来有人出价80万元人民币又从那人手上买走了,最后这个人才是高手,他完全解开这块石头,然后加工出了一只手镯,价值200多万元,而整个石头的价值,估计有900多万元。张语和他朋友特别遗憾,说几百万就这样从身边溜走了,实在心有不甘,不过正是那次,张语对吴翰冬立马刮目相看,特别对他神密莫测的仪器,更是另眼相看。

这个仪器是吴翰冬的心肝宝贝,他给仪器起了一个名:埃伯特娃。英语abattoir的译音,意思是“屠宰场”。在吴翰冬眼里,赌石就是屠宰场,疯子买,疯子卖,还有一个疯子在等待!最后一个一个全都给宰了,迟早而已。

一个小时后,吴翰冬回到“玉林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小婷和小静还在研究那个二手手机,叽叽喳喳,闹得街上行人都能听见,以为店子里着火了呢。吴翰冬这次没发火,往常可不是这样,他不但发火,还罚人家跪在地下,然后拿一个笤帚疙瘩抽打两个小姑娘的屁股。他对女人的屁股情有独钟,不是正常男人那种性的渴望,而是血淋淋的虐待。两个来自农村的小姑娘特别怕他,每次被抽打的时候还必须按照要求把屁股撅得高高的,低一点都不行。

她们不知道这是吴翰冬的爱好,就像不知道吴翰冬有一次侵犯张鄢的屁股一样。

一切收拾妥当。内衣外衣裤子皮鞋,还有手纸、香烟、剃须刀等,鼓鼓囊囊塞满了一提包。小婷问:“吴哥,你要出远门吗?”

“是的。”

小静问:“很远很远吗?”

“是的,在天边。”

两个女孩捂住嘴,发出轻微的惊叹,在她们单纯无邪的心里,出远门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故事啊!她们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北京延庆,从没跨出北京一步,她们有令很多人羡慕的北京户口,同时她们也羡慕能走出北京的北京人。

“好好看店子,听话,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不听话就打你们屁股。”

两个女孩嘻嘻笑着,把吴翰冬的提包抬进停在门口的汽车后厢。弯腰放提包的时候,两个女孩的屁股轮廓凸显出来,肉嘟嘟的,非常漂亮。吴翰冬从后面盯了几秒钟,喉咙蠕动起来,他实在对这两个女孩准确分成两爿的肉嘟嘟的玩意儿感兴趣,这四爿肉可以代替他对张鄢的思念。

汽车在八达岭高速公路飞快行驶着。

回京有长约25公里的下坡路,这里经常出事,尽管每隔一段就有供刹车失灵后的紧急缓冲带,但他必须小心驾驶。即使这样,他仍然可以腾出手,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他很有礼貌地说:“您好!麻烦您给我订一张去昆明的机票,对,今晚的。好的,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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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瓜黄

她唇角微甜

沈南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