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时节,桃花菲雨似人面。

威远侯府中桃花开得正艳,那漫天桃红仿似要惊艳了人眼,不知吸引了多少来客,赞叹不绝,每到三月份,威远侯府也会广发帖子,请京中关系相好的世家过来赏花。

威远侯夫人带着一群仆妇走过回廊,抬首看着院中今春的桃花,却无甚心思欣赏,想起刚才心腹陈安家的禀报来的消息,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脚步不停地往荣安堂行去。

荣安堂是威远侯府老太太居住的院落,自从老威远侯去逝后,威远侯府长子承爵,老夫人中年守寡,便迁居到府里最幽净的荣安堂,不问世事,过着清寡生活。威远侯不忍寡母孤独,便将府里出生的女孩儿放到老夫人身边承欢膝下,待得年纪大些,晓得世理,方送回各自母亲身边教养。

是以威远侯府中所出的姑娘们皆和祖母极是亲近,也十分敬重孝顺祖母。

威远侯夫人走进荣安堂偏厅时,老夫人正被几个孙女腻缠着,穿着一水儿春衫的青葱鲜嫩的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昨天嘉华长公主府的宴会,声音清脆悦耳,说到精彩处,姐姐妹妹们都忍不住笑起来,也逗着老夫人连连开怀,周围的丫环仆妇们也跟着抿唇发笑。

一室欢堂。

看到这一堂欢笑,威远侯夫人勉强压下心中的忧虑,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又在说什么,逗得你们祖母这般开心。”

女孩子们见到她,纷纷起身请安,其中一个被老夫人拉着手的绿衣裳的姑娘是最活泼的,清脆地回答道:“娘,咱们正和祖母说昨天嘉华长公主府宴会的趣事呢。”

威远侯夫人微笑着倾听,等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插嘴说完了,方道:“好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可别扰了你们祖母歇息。”

老夫人嗔怪道:“赶她们作甚?她们姐姐妹妹的说话和乐,我一看到她们啊,心里就开心快活,特别是仪丫头,真真是一张妙嘴儿,昨儿竟然和长公主府里的那只鹦鹉学舌呢,听她们说那只鹦鹉最后都被仪丫头给绕晕了。”

仪丫头正是挨着老夫人而坐的绿衣姑娘,名叫李明仪,是威远侯府大房的嫡出姑娘,府中排行第七,长相端丽,性格活泼,极得老夫人的喜爱。

“这猴儿,就一张嘴能说了,连只鹦鹉也不放过,小心长公主生气,让你陪她鹦鹉。”威远侯夫人笑道。

李明仪嘟起嘴,为自己辩解道:“长公主才没有生气呢,她老人家可开心了。”然后活泼地说起长公主当时的反应,几个姐妹也在一旁搭话,比起李明仪的活泼无拘,其余的姑娘虽然也笑得欢畅,却有所收敛。

说了会儿话,威远侯府的姑娘们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偏厅里的丫头仆妇也极有眼色地退下,只剩下老夫人身边的心腹除妈妈在旁伺候。

除妈妈给老夫人换了一盏茶,退到一旁侯着。

威远侯夫人坐到老太太炕前的脚踏上,有些焦急地说道:“娘,刚才陈安家的接到消息,锦丫头的车队在城外驿站和晋王冲撞了。”

老夫人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犀利了,倒吸了口气,惊骇道:“与晋王冲撞了?怎么回事?怎地会和那个晋王……”

威远侯夫人也是一脸愁眉苦脸,叹道:“陈安家的说当时情况紧急,来回报的人也不怎么清楚情况,听说那儿正一团乱儿呢。儿媳担心,若是晋王自己不慎闹出来的还罢了,若是锦丫头那边的人出了状况,不小心冲撞了晋王,可就……”说着,自己也是一阵惊惧。“锦丫头几年未回京了,她身边的人对京里的情况不熟,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四弟可不是心疼?”

老夫人拧眉,脸孔绷得死紧,心中又惊又惧,惊惧过后是一阵生气,恨恨地捶了下铺着五彩富贵绣纹垫布的炕桌,恨道:“我早说过,那丫头就像她娘一样带衰!”

威远侯夫人低下头,不参与评论。

半晌,老夫人气过怒过了,恢复先前慈和的神色,又问道:“锦丫头几时到京?”

“按预计的速度,傍晚时锦丫头的车队就应该进京了。不过现下出了这等事情,却不确定了。”威远侯夫人答道。

老夫人点头,叫来了个丫鬟翠浓,吩咐道:“去看看几位老爷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让他们过来一趟。”

翠浓屈膝行礼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威远侯府中几位老爷都匆匆而来,大老爷威远侯和二老爷身上还穿着官服,可见是刚从衙部回来还未及换常服,三老爷和五老爷却是一身正服,可见是刚从外头回来。

老威远侯一共育有五子四女,其中三子一女为老夫人所出,余下皆是庶出。长子李继宪继承了威远侯爵位,次子李继常喜好风雅,在京中挂了个闲职,四子李继尧,现下驻守边境,一去十几年未归,三子李继行和五子李继权由于是庶出,帮忙打理家族生意,并未出仕。

今日威远侯府中的几位老爷是一同进门的,时间卡得真是太巧了,兄弟四个一同从外边回来,在门口遇到时,还不禁为这种巧合相视一笑,然方踏进家门,便见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匆匆忙忙过来,请他们到荣安堂。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几人连衣服也未换,便匆匆忙忙来了。

确实是重大事情,他们四弟(四哥)唯一的女儿李明锦回京的车队与当今晋王冲撞了。

四个大男人同时倒抽了口气,脸色都变了。

“怎、怎么会和晋王冲撞了?晋王没有弄死锦丫头吧?”二老爷吃惊地说,心里开始为侄女的生命担忧了。

三老爷和五老爷都没有说话,但眼里有担忧和惊吓,他们并不担忧李明锦的生死,担忧的是威远侯府会倒霉,说不定晋王会迁怒于威远侯府,到时还不知道晋王要对威远侯耍什么阴毒的手段呢。别看威远侯现在风光,内里却已不如几代前的锦绣风光,一代代地没落,他们现在都是夹着尾巴过日子,就生怕当今随便揪个错处将爵位给夺了,因为也并不是没有这种例子发生,他们需要谨以为诫。

“胡说什么呢!”威远侯斥了一声,好歹做了十几年的大家长,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整理了思绪,问道:“现下情况怎样了?明锦无事罢?”

这事是先报予威远侯夫人听的,威远侯夫人苦着脸道:“回来报的人也说不清楚,我已让管家派人再去打听了,没事还好,若是有什么事……”

威远侯夫人未竞的意思大家都懂,当下便不言。

老夫人手中捻着佛珠,慢慢地说道:“先看看罢,不管事情起因是谁而起,明天咱们府里给晋王下帖子,由你亲自去陪礼道歉,即便不道歉,也表个心意。”

这话是对威远侯说的,威远侯点头,心里已经在琢磨着道歉的礼物,怎么样的礼物才能让晋王不计较这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晋王千万别惦记着威远侯府,因为以以往的经验来看,被晋王那种人惦记上的人,没一个有好结果。

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年前老四在信上说,锦丫头年纪大了,该议亲了,免得在边境呆久了误了花信。这次他狠了心让锦丫头回来为的是这事,让你们作兄嫂的多费心,给她寻门好亲事,也不枉他在边境一翻辛苦。咱们李家的姑娘自然是矜贵的,可是现下发生了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恐怕没人敢和晋王扛上,锦丫头的婚事也堪忧。”

听罢,众人都皱起眉头。

威远侯夫人跟着接口,含蓄地道:“恐怕咱们原先给锦丫头挑选的几个人选也不适合了。”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老太太平静的面容,恐怕这些爷们儿还不清楚老太太心里并不怎么喜欢这孙女的,即便她是老夫人最疼爱小儿子嫡出的。

威远侯和二老爷与四老爷是嫡亲兄弟,到底怜惜这最小的弟弟常年在外驻守边境,不忍他唯一的孩子受累,纷纷说道:“不管如何,锦丫头还是好的,这孩子孝顺,四弟又不在,咱们多费心一二吧。”然后威远侯又对其夫人道:“此事夫人多加关照,待明锦回来,带她多走动。”

威远侯夫人自是应允。

“哎,晋王风评再不好,应该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吧?”二老爷有些乐观地说道。

二老爷这话刚落,所有人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天真的人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晋王是什么人,当今圣上气急了时,还曾指着他破口大骂“奸邪成性、酷戾狠毒”,作父亲的都这般说了,让他们这些甚至见识过他手段的外人如何能安心?

就在众人心绪不宁时,管家又接到了新的消息,飞奔进来报告了。

只见平时沉稳的管家这次十分的不沉稳,连头上的发髻都歪了,进来便哆嗦着嗓子道:“有、有消息了,听回来的人禀报说,晋王亲自押着五娘子的车队来问罪了。”

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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