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示意周昇暂停下,吩咐守在宫殿前的武士,给他们送点喝的来。不片刻,武士们抬来一张案几,案上放着两杯咖啡,还准备了点心,余皓才与周昇坐下继续看。

“一派胡言!”

“你看这儿、这儿,明显是先上勾拳,再直拳,我给您模拟模拟?来,您站好!这就还原下……”

“你想做什么!医生!护士!”

“简直没有教养!”林寻怒斥道,“没有教养!你给我滚出去!”

周昇的声音道:“哟教授别激动,我帮你按铃叫下医生!”

看到林寻被激怒,而周昇现出招牌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时,余皓险些把咖啡喷了出来。

“后来他像个疯子一样。”周昇耸肩,带着身上铠甲细碎声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说,“你梦里的咖啡味道比现实的好……他大骂我造谣,通知凯凯速速滚过来,我就……被赶出病房了,剧终。”

末了,趁余皓思考时,周昇又补充了一句:“本来不想管别人夫妻闲事,实在看不下去,戳破以后,他多少有点忌惮,以后会下手轻点儿。”说着又叹了口气,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烂人呢?”

余皓沉吟,说:“陈老师一定清楚林寻家暴的事儿,你觉得这是杀人的动机么?”

周昇答道:“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一定还有别的猫腻。”

余皓答道:“能有什么猫腻?”

周昇说:“你确定想听?”

余皓:“当然,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告诉我的么?”

周昇:“也不全是……好吧,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我觉得这像是一场人为的车祸。”

“不会吧!”余皓瞬间道,“你别这么想!”

周昇烦躁地说:“看吧!我说了你又要骂我。”

余皓忙改口道:“我只是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做。”

周昇道:“自己开车,老婆坐副驾位上,不系安全带,出事了年初一也不来,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谋杀,但我能感觉到,这人想他老婆死。人到中年三大乐事,没听过么?升官发财死老婆,这种家暴人渣,说不定巴不得自己老婆快点死了。”

余皓刹那一阵恶寒,周昇说:“你好好想想,正常夫妻,出了车祸,老婆剧烈脑震荡,第二天他哪有不陪着的道理?让陈烨凯自己守着?联系家暴留下的瘀青,这夫妻关系一定已经……”

周昇说着话,余皓却听不进去,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思绪,某个细节倏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辆宝马我坐过。”余皓喃喃道。

“啊?”周昇莫名其妙地看着余皓。

余皓清楚地记得,在花房咖啡打工挨骂后,陈烨凯开车送自己回学校,那天的驾驶座前,摆着一个浅红色的香水瓶,车里嘀嘀声响个不停,余皓还以为自己碰坏了东西,颇有点手忙脚乱。

“系安全带。”

余皓系上安全带,声音停了。

陈烨凯脸色阴冷得可怕,打方向盘,开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余皓把安全带扣上,又说:“我不吃了,我晚饭吃过了,老师。”

余皓告诉周昇那天的经过,周昇怀疑地看着余皓,说:“哦?所以他开着林寻的车,送你回去了?”

“她如果没系安全带。”余皓马上说,“车里报警器是会响的!”

周昇:“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安全带扣?”

余皓很少坐私家车,不大了解,周昇解释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说:“不对,你坐车的那天,没有安全带扣。”

余皓道:“当时陈老师还提醒我系安全带。”

周昇沉吟片刻,而后说:“也就是说,起码在那一天之后,林寻才把安全带扣插上去。”

这证明不了太多,但余皓已有点相信周昇的推断了,虽然这一切细想起来,非常恐怖……

“梁金敏坐车居然也不系安全带。”周昇拿了块点心吃,说,“也是个人才,这夫妻俩在国外这么久,老外不系安全带,逮到了都会罚款,就没有形成习惯么?”

余皓说:“我觉得陈老师一定知道更多的内情。”

周昇:“信息不足,无法判断。”

“好吃吗?”余皓被周昇的动作引开了注意力。

“还行。”周昇咀嚼点心,说,“你在现实里吃过好吃的东西,梦境里就会出现,象征美好的记忆。其实咱们都感觉不出味道,传达给意识的讯号只有‘好吃’,它不是真的。”

余皓一时又冒出许多问题想问,却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

周昇提议道:“今天来不及了,要么明天晚上进他梦里看看?”

余皓:“可以么?”

周昇:“当然可以,他平时没少帮咱们,就当还个人情吧。”

两人沉默对视,余皓还陷在周昇的推断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余皓环顾四周,夕阳西照,宫殿群的砖瓦上闪烁着金辉,他说,“梦里可比现实中美好多了。”

“不然怎么说‘美梦’呢?”周昇道,“不过可千万别沉迷在梦里。将军曾有一段时间就只想睡觉,因为想要的东西,梦里都有,现实中就越来越颓废,最后‘嘭’的一声,像个肥皂泡,破了。”

余皓自己做梦时无法随心所欲地进入宫殿,也许来到过,醒后也记不得了。只有倚靠周昇的这种异能才能构织美梦,而听周昇所言,梦醒之时,也许会变得加倍的失落。

“我懂。”余皓说,“不过,今晚让我记得这个梦吧。”

周昇没有坚持,抬起一手,夕阳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

余皓闭上眼,周昇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你说得对,将军。”最后余皓说,“哪怕在梦里,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别肉麻!”周昇道,“晚安!”

余皓醒了,睡眼惺忪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半夜四点,还能继续睡,周昇却从隔壁床上起身,去浴室里洗澡。余皓玩了会儿手机,打了个呵欠,待周昇穿着内裤回来,掀开被子钻进去。

“周昇。”余皓说。

“嗯。”周昇盯着手机看。

“对不起。”余皓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别管他们说什么。”周昇随口答道,“我不在乎。”

余皓说:“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怎么可能不管?真是这样也就罢了,这么冤枉你……”

周昇:“又想吵架?”

余皓只得歉疚地不说话了,周昇无奈道:“祖宗!你干吗那么在乎别人的评价?他们能管你毕业?管你赚钱?管你吃饭?被人说几句还掉块肉?”

余皓说:“也许因为我奶奶在乎,所以从小连带着我也特别在乎别人议论我爸妈,而且,说我,可以;说你,我受不了。”

周昇说:“背后说什么当听不见就是了,逮着谁敢说,来一个我揍一个,揍踏实了就没人说了。关他们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来来,班级群里说什么了?拉我进去,我给你一个一个挨着怼。”

余皓哪敢把周昇加进来?赶紧道:“没说什么。”

周昇:“那你跟我扯这扯半天?耍猴很好玩吗?”

余皓:“……”

周昇那暴躁的样子,余皓马上联想到了那个扛着根金箍棒,天不怕地不怕,谁挡路一棍子下去砸扁谁的齐天大圣,当即笑了起来。

“你还搬寝室么?”周昇道。

“不搬了。”余皓答道。

周昇关灯,放下手机,余皓在黑暗里朝着周昇的方向侧躺着。

过了一会儿,周昇突然又说:“那天,你没看自行车赛的海报背面对吧?”

余皓莫名其妙道:“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晚安。”周昇道。

余皓:“???”

翌日照常上课,余皓与周昇依旧坐一起,余皓知道整个大教室里头所有人都在窃笑并盯着他俩,简直如芒在背。周昇却该干吗干吗,趴在桌上睡觉,没半点回应。

余皓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要去在意别人的评价。下午周昇去上排球课,余皓便在图书馆里打着瞌睡自习,春天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照得他昏昏欲睡,忍不住趴在桌上小睡了会儿。

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得不可自拔,太喜欢周昇了。怎么总是喜欢上直男,更要命的是,周昇还总对他这么好。这导致余皓每天总是患得患失的,过得很累,而且人一开始患得患失,就忍不住要作死,既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

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会让周昇觉得烦,让他滚蛋。余皓午睡时脑子里涌出无数个念头,又渐渐平息下去,过一会儿又涌出无数个念头,一时有点小甜蜜,一时又有点难受,直到被人拍醒——

“余皓,你不去体育馆看看?”一名体育班的男生说,“出事了,打起来了,快走吧!”

“什么?”余皓还没睡醒,一脸茫然。

这天下午,体育馆迎来了学院建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两个班打群架,全校彻底轰动了。其中周昇一个人直接打趴下了十个,一战成名,从此封神!

余皓冲到体育馆时,摄影社团有个学生,拿着单反,正在朝师弟妹们展示他精湛的摄影技术:动态高速连拍,每秒二十张,连续快速回放时仿佛二十四帧电影,上头周昇以运动服包着拳头,将体育三班的学生打得满地爬。

余皓:“……”

偌大一个排球馆里空空荡荡,墙上喷了不少鼻血,地上还扔着只保安的皮鞋,余皓看了一会儿,转身跑向学院的行政办公室。

“来得正好,余皓。”团委书记见余皓来了,便朝他招手,“正想找你。”

余皓刚到走廊,看见周昇、傅立群与体育二班上一大群男生在走廊左边罚站,先前爬山时金顶上挑衅的体育三班的带头男生,淌着鼻血,如同斗败的公鸡,在另一边罚站。

周昇两手插在兜里,一脸无聊地看着对面,然而余皓一来,周昇顿时皱起眉头。

“他来了。”团委书记推开会议室的门,带余皓进去,里头院长、林寻、薛隆、教导主任、三班班主任都在,还有叶晋,唯独不见陈烨凯。

周昇瞬间推门进来,说:“跟余皓没关系!”

“周昇,给我出去。”院长冷冷道,“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余皓忙朝周昇摆手,让他千万别冲动,本来以为已经息事宁人,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打起来了,陈烨凯不在,却令他一阵不安。

薛隆道:“余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余皓答道:“我不知道,我在图书馆上自习呢。”

换作从前,余皓说不定会配合薛隆,但经过施坭一事后,他已经知道教导主任、薛隆都对他有偏见,这次连院长都在,想必事情比上一次更严重。

“你坐着说。”林寻教授客客气气道。

院长叹了口气,这是余皓第三次见到林寻了,第一次在学院的文艺汇演上,第二次在意识世界里周昇的记忆回放中。

“这事情你让大家怎么说?”教导主任道,“简直是荒唐!提都没法提!”

薛隆朝众人道:“我来说吧。”

“哦。”余皓试探地看薛隆,问,“薛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隆本能地感觉到,余皓似乎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他将这反应单纯地理解为这家伙变油滑了。

“长话短说。”薛隆道,“就是周昇因为一些过节,和体育三班的同学打起来了,其中有些事牵涉到你,所以叫你过来,问问情况。”

情况就和余皓猜测的一样,体育二班、三班今天上排球课,对方一名叫雷洪波的动手,扣球时一式绝杀,把球扣到了二传的头上。

二传是傅立群,傅立群朝众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头上又挨了一记。五分钟后,傅立群起跳拦网,配合另一个叫夏夜的高个子,照着雷洪波的脸连呼两球。紧接着双方推了几下,如愿以偿地打了起来。

下一刻,雷洪波带着一伙人冲上前要干架,体育二班却呼啦一声散开,现出热身结束的周昇。

余皓只恨自己没当场围观周昇彻底封神的这一战。

“你说说在金顶上的情况吧。”薛隆说,“据同学反映,踏青回来,你就撺掇周昇,约雷洪波到校外去打架,有没有这回事?”

余皓冷静地注视薛隆:“我撺掇周昇?”

“这话是别人说的。”薛隆不自然地说道。

余皓心想你又想来这一套?于是道:“谁说的,叫进来对质。”

教导主任放下眼镜,说:“余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安份?”

院长始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余皓看,犀利的双目,如同洞察了余皓的内心,余皓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更注意到林寻在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事情跟他完全无关。

“我怎么不安分?”余皓无辜地说,“雷洪波在金顶上先威胁我们,当时他差点就动手攻击周昇了。”

体育三班的班主任是个高高瘦瘦、练撑杆跳的体育研究生,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情况,毕竟刚毕业的硕士面临两个班的大规模群殴,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上限,他努力地说了一句:“当时我不在场,洪波回来也说了,没什么事,全是误会。”

“陈老师呢?”余皓道,“他可以作证,回来以后,我们也都说开了。”

“陈烨凯已经辞职了。”院长平静地说,“今天早上递的辞职报告,我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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