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段路,有穆弦在身边,变得完全不同。

往来军人看到他,全都立定行礼:“长官!”当然,没人把目光投到我身上,连偷瞄都没有。

让我意外的是,穆弦会朝每个士兵点头,无一遗漏,甚至偶尔还会微笑。并不像我印象中那样冷漠高傲。

我越发觉得看不透他。

终于到了舱门,他停步不前,我说:“我进去了。”

他没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我面前。

我迟疑的接过,匕首很短,只比我中指长一点,外面套着黑色皮革刀鞘。我把匕首抽出来,愣住了——略显尖细的刀身,雪色锋利,不是金属,质地似曾相识。

“不许再毁坏。”

我明白了。这是他的骨头,当日断成两截,没想到他做成了匕首。

“为什么送骨头给我?”我早就想问。

他似乎愣了一下,才答道:“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疑惑的看着他,没太明白。

“都属于你。”

我默默的将匕首随手放在进门的架子上,脱掉军装还给他。他接过搭在手臂上,目光扫一眼那匕首,重新看着我。

“随身携带。”他淡淡道。

我默了片刻,又把匕首拿起来。裙摆上有个很窄小的口袋,我把匕首放进去——咦,刚好放下。

虽说有件防身武器很好,可想到今后每天带着他的骨头进出,感觉好诡异。

“我会离开几天。”他淡淡的说,“莫普和莫林留下保护你。”

我想起刚刚在指挥室的电话,他要去兵变杀人了?我看着他平静湛黑的眼眸,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把握大吗?”我问。

他一愣,脸上忽然浮现浅浅的笑容。要知道他本来就长得十分英秀,只是平时一脸冷冰冰。这一笑,就像清风吹散了雾霾,眉梢眼角清楚分明,柔和动人。

他抬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指腹有力,我顿时不能动了,眼睁睁看他俯下头。我以为他会吻我,谁知道温热微痒的气息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的脸贴着他的脖子,同时感觉到他的唇贴着我的额心,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我登时全身僵硬——我不要满脸口水!

没想到这次他浅尝即止,松开我说:“我承诺十天内回来接你。”

他的语气跟平时不同,十分柔和。我不知说什么好,索性沉默。他又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就转身阔步走了。走道里灯没开,窗外星光像是浮动的水波,掩映着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擦干额头一点口水,心想他是误会了。我问他把握大不大,只是想知道会不会被牵连,而他显然理解成我对他的关心,所以才会笑,才会承诺归期。

他为什么要我的关心?我不太舒服的想,不是除了夫妻义务,什么都不在意吗?

因为已经决定接受这种生活,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我又看了会儿索夫坦星球的资料,决定下个月就去那里旅行——穆弦不是说了随我吗?

后来有些无聊,我就拿起匕首玩,想试试它到底有多硬,以刀锋朝舱壁划过去。

“嗤——”轻巧滑过,如切豆腐。

我看着面前金属墙壁上一道尺许长、寸许深的裂缝,有点哭笑不得。他送这么把利器,也不怕我使坏?不过想到他可怕的精神力,就算送一门迫击炮给我,估计也不用担心被逆袭。

我跳下床,按下通讯键,叫莫林赶紧过来。过了几分钟,莫林出现了,看到裂缝瞠目结舌:“老天!你的破坏力真是惊人。”我拿出匕首跟他解释,他更愤怒了:“你又拿指挥官的骨头搞破坏?”

我尴尬的笑。

他找来工具,我协助他一起把墙补了。只不过还是留下裂痕,他说完全修补,需要登陆后找专业技师。现在这个房间穆弦不允许别的男人进来。

“要不先挂幅画在这里?”我提议。

“好主意。”莫林鼓掌,“指挥官那里有很多你的照片,我等会儿去打印一张。”

我:“……算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残缺美。”

忙完这些,莫林对我说:“对了,舰队明天就登陆斯坦,指挥官有任务,您需要先在空间港停留,我和莫普会留下保护您。”

我见他提起这事,趁机问他:“肯亚殿下是谁?”

莫林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我,相当震惊:“你为什么问起别的男人?”

“快说!”

他不情不愿的答道:“肯亚殿下就是二王子啊!他也统领三支舰队,还负责斯坦星球的防卫。我不喜欢他。”

我一听,这个肯亚殿下实力相当强啊,看来穆弦找了个大靠山。

“诺尔又是谁?穆弦跟他关系怎么样?”

诺尔——昨天在电话里,穆弦和肯亚联手要除掉的人。

莫林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因为他双手捂住嘴,瞪大眼睛,足足看了我半分钟,才用很心虚的语气答道:“你都知道了?还有,指挥官跟你说他叫穆弦?”

“嗯。”

莫林眨了眨眼,重重叹了口气:“穆弦,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他喜欢这个名字。至于诺尔殿下,是皇帝的私生子哦,统领第二、第五、第七舰队的联合指挥官。他们的关系如何,不在我的讨论权限范围内。”

我们在第七舰队,所以穆弦要杀自己的上级?

我的心情有点沉重。

**

大概三个小时后,穆弦带领舰队跳跃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我被转移到一艘“足够干净”的小型飞船上,莫林、莫普带着十多个士兵,驾驶两艘同样的飞船保护我。

“帝都空间港管理很严格,留在外太空会遇到帝国巡逻队。”莫普解释说,“我们以指挥官麾下救援船名义登记入港,没人会注意。基于人道主义原则,也不会有人为难救援船。”

我很同意。穆弦是去干非常危险的事,要是留下重兵保护我,反而引人注目。现在大隐隐于市,更加稳妥。

十六个小时后,我们的三艘飞船做最后一次空间跳跃,抵达斯坦星大气层外。

在太空中做超光速跳跃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你会有刹那的失重感,感觉周围空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压缩,你以为会被压成肉酱,可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那种窒息感消失了,周围一切如常,唯有胸口会有轻微的恶心呕吐感。

就像猝死了一回。

我站在走道里,忍受着胸腹的恶心感,紧抓住金属扶手。飞船正以疯狂的速度下沉,乘风破浪般冲破灰暗涌动的云层。

我的身体随着船体剧烈震颤。这感觉非常晕眩刺激,很爽。

终于,混沌消失,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空气变得干净清透,我看到了澄蓝的大海、暗黄的大陆轮廓,有点激动。

我们越降越慢,临近地面时,几乎是以漂浮的速度移动。只见蜿蜒的海岸线之后,银灰色的建筑高耸入云,形状密集严整,一直延伸到视野不可见的尽头。其间夹杂绿色树林、起伏丘陵,整个城市显得严谨而富有生机。

距离地面很远的高空中,悬浮着数艘庞大的飞船,那是星球的守备部队。

我们的飞船停靠在一个广阔的空间港。这里一眼望去,除了灯塔和仓库,全是平整光滑的停机坪,另外还有三十几架飞机停靠。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我每天足不下机,顶多站在卧室的阳台上透透气(登陆后,舱顶可以打开。)空间港有不少女兵出入,有时候也会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迎接家属,所以我的出现一点也不突兀。

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夜里。

斯坦星的自转周期是三十二个小时,夜晚很长。我原本在房间看碟,莫林忽然敲门走进来。

他叹着气说:“小姐,有通缉犯逃入了空间港,港口守备队奉命搜查。应该很快会上我们的飞船。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任何雄性靠近这个房间。”

我并不担心,反而有点想笑:“上次看到的鬓绒幼犬算不算雄性?我很想养一只。”

莫林很为难的摇头:“如果是雄犬,必须阉割。如果是雌犬,指挥官会排斥……”

“砰!”一声突兀的闷响,轻微,却清晰的钻入耳际。

莫林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张成o型。

“那是什么声音?”我疑惑的问。

“礼炮?”莫林迟疑。

“你们要干什么——啊!”有人在不远处惊呼。

房间里的通讯器同时响了,莫普焦急的声音传来:“莫林,是军队,快带小姐……”他的声音消失在一阵电流滋滋声中。

莫普倒抽一口凉气,我也大吃一惊——军队?冲我来的?

可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不是很隐蔽吗?

“莫普、莫普!”莫林拼命摁通讯键,但是那头始终沉默。他呆呆的抬头看着我,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俩面面相觑。

紧接着,我们听到密集凌乱的脚步声,就像鼓点沉重迅速的落下,从前方舱门处传来。

有人强行登舰!

我们又听到数声沉闷的枪声,还有激光枪射击发出的滋滋声。而打斗声和呼救声一直没有停歇——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船上发生!

“我出去看看!”莫林自告奋勇,冲到门口,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探头出去。

“砰!”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听到一声闷响,就在门框上响起。

“莫林!”我惊呼冲过去,莫林已经十分敏捷的将头缩回来,“嘭”一声关上房门,大口大口喘气。

我松了口气。

可是,逃脱看起来很难了。

枪声渐渐消歇,我俩站在房中束手无策。莫林一直在不停绕圈,越来越焦躁。他喊道:“怎么办?通讯被破坏,现在又联系不上指挥官!噢,我是个家政型机器人,怎么保护小姐您呢!我怎么跟指挥官交代!噢!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一点都不害怕?”

我一愣。

我是挺紧张的,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害怕好像也不至于。于是我安慰他:“要是你某一天,忽然被外星半兽抓去强~暴了一个晚上,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觉得可怕了。”

莫林登时用手抱着头,瞪眼咧嘴,做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那太可怕了!我不要被半兽强~暴!咦,可是我不会被强啊,我没有……等等!你说的外星半兽不会是指挥官吧?”

我没回答,因为我想到一个可能。

我迟疑的说:“外面的人,会不会是诺尔王子派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除了皇室,谁能调动港口的正规军队呢?一定是穆弦的计划暴露了,诺尔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想抓我威胁穆弦!

一想到我很可能会被绑成粽子送到穆弦面前,再想到他阴郁倨傲的目光,我的郁闷简直难以形容。

莫林听到我的猜测,眼睛瞪得无比的大,嘴也张得很大,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走道终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迅速的由远及近。

我和莫林紧紧靠在一起,抓住彼此的手,他还在低声念叨:“指挥官,原谅我,她现在需要我……”

“砰!”门被强行撞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矗立在门口。一个俊朗的年轻军官大踏步走进来,神色倨傲、目光警惕。

我心里咯噔一下——穆弦留下的都是精锐,看来终究寡不敌众。

莫林很有勇气的挡在我面前,冷冷的说:“这是私人房间,你们太无礼了!”

那军官根本不看莫林,沉着脸对我说:“小姐,跟我们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啊,是冲我来的。看来所谓通缉犯根本只是借口,他们一上了飞船,就展开了武装强攻。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士兵们个个高大沉肃,全盯着我。我只穿一条单薄的裙子,没来由觉得很抵触他们的目光。正想到柜子里拿一件军装穿上,又觉得不妥,随即作罢。

踏出舱门,外头有点冷。我握紧裙摆,却意外的触到口袋中小小的匕首。掌心传来属于穆弦的冷硬质感,我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他走那天,沉默的低头亲吻,还有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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