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花了好长时间, 闻人笑才与他们解释清楚,严谦不是那样的人。晚上想起来又觉得有趣, 就将这事当作笑话讲给严谦听。

闻人笑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笑得停不下来:“他们说你是断袖......”

躺在地上的严谦面色青青白白,忽然又泛起不自然的红。

“别听他们瞎说。”

闻人笑支起下巴,笑吟吟地看他:“真的不是吗?”

少女面容精致,被昏暗的烛光映衬得柔和又温暖。严谦微微转头看她,, 那种奇异的慌乱感觉又袭上心头。

“不早了,睡吧。”

“好吧。”

闻人笑乖巧地闭上眼。

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睡得熟了, 严谦还是毫无睡意。他起了身,轻轻坐到床边,借着一点点月光打量少女恬静美好的睡颜。

“我这是怎么了, ”一声绝望又无奈的轻叹从唇边溢出,他拉起闻人笑的手,小心翼翼按在自己胸口,“公主......”

目光落在她微微翘起的晶莹的唇上,严谦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 缓缓弯腰凑近,鬼使神差地想要含入口中。快要触碰到的一霎那,忽然僵住。

他捂着脸,慢慢躺回了地上。

三天后。

大军停在北境小城朱雀城外十里。

望着士兵们安营扎寨, 建起的帐篷都比平日里牢固好几分,闻人笑的神经微微绷紧,呼吸也窒闷起来。

她放下帘子,回身走到严谦面前,低着头小声道:“哥哥,抱。”

靠进他的怀里,才终于觉得安心几分。

“明天就会开始打仗了吗?”

“没有那么快。”

严谦回答着她的问题,一边悄悄将鼻尖凑近。

公主好软,好香。安静又贪婪地呼吸着香甜的气息,他像是一只放纵着食欲的狼犬。

“我们能打赢吗?”

“可以。”

“我们带了多少人?”

“五万。”

“他们呢?”

严谦想了想道:“十万。”

察觉到小姑娘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柔软的胸脯又朝他贴了贴,严谦面色一变,深呼吸了几次,努力抛去心中杂念。

“别怕。”

“我看书上说,北边的蛮子个个凶神恶煞,力大如牛......”

严谦低头一看,小姑娘果然已经红了眼睛。他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我们有,武器和战术。”

这些显然并不能让闻人笑安心。她吸了吸鼻子:“还有呢?”

严谦想了想,眼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淀下来,无比坚定:“我们有守卫的领土。他们是漂浮无根之人。”

如严谦所说,开战的那一天来得并不算快,却很突然。这时闻人笑才发现,信心满满跟来、想要保护严谦的自己,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好在她还剩下一手医术。

一行五名年轻的大夫聚在一起,沉重凝滞的气氛在帐篷中流转。不远处,几名随军已久的老军医自顾自搬运、捣鼓着几个坛子。

身边的四人主动走过去帮忙,闻人笑看了眼那坛子,知道自己搬不动,就凑过去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军医搭话。

“老人家,您在这军中多久了?”

老军医抬头看她一眼,语气很和善:“十几年了,我也记不清了。倒是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闻人笑的四名伙伴搬完坛子,也凑过来:“除了闵贤弟,我们都是太医院来的。院正说军中缺人手,让我们来帮忙。”

老军医点点头:“有这心总是好的。”

闻人笑环顾一下周围寥寥几人,好奇道:“五万人的大军,只有我们这几名军医么?”

“不是的,”老军医摆摆手道,“一会儿你看到送来我们这儿的,都是皮肉伤罢了。帐篷里条件简陋得很,伤筋动骨的、伤及肺腑的,都送进朱雀城里的医馆去了。”

几人虽说已经做好了面对惨烈场面的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难免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等到伤员真正被送来的时候,老军医口中轻描淡写的场景,还是让五个人齐齐脸色煞白。

不久之前还算空旷的帐篷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伤得轻的士兵自己走进来,伤得重些的就被战友抬进来。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耳边时不时想起压抑着的痛呼,一时间让人有种错觉,仿佛置身人间地狱。

“闵贤弟,”灰衣青年拍拍闻人笑的肩膀,“我们该去帮忙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点点头,跟着走到那堆坛子边。

守在旁边的中年人拿出几只小些的坛子,分给闻人笑和灰衣青年:“拿着,去帮忙。那里面是烧酒,要最先往伤处泼。那边是三七粉,省着点用,伤得特别重了再用。”

闻人笑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坛子,隐约看到黑漆漆的洞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这是什么?”

“地龙,”中年军医忙着从一只大坛子里往一只小坛子里倒着什么,抬起头看她一眼,解释道,“活的。捣碎,敷在伤处,会吧?”

地龙,别名蚯蚓。这种生活在泥土中的动物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皮肤可以入药。闻人笑在医书上见过相关的方子,像这样简单粗暴的土法子却还是投一次听说。

“这样......效果怎么会好呢?”

中年军医似乎有些不耐,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闻人笑又往坛子里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什么细细长长、密密麻麻的东西缓缓蠕动。她手一抖,险些捧不住坛子。

幸好身边的灰衣青年眼疾手快,伸手托住:“闵贤弟,小心。”

一旁的桌子上静静躺着一根石杵,闻人笑转头看了眼,实在鼓不起勇气伸手去拿。只要想到那个画面,胃里就一阵翻涌。

她细细的声音不停颤抖,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我,我带了药来的。”

桌子上摆着的还有一个木头箱子,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精致的瓷瓶,里面是闻人笑用上好的药材精心准备的伤药。

中年军医抬头看了眼,没说什么,随她去了。

闻人笑如蒙大赦,放下装着地龙的坛子,捧起药瓶子跟在灰衣青年身后,等他泼过烧酒,就勤勤恳恳认真上药。

这一忙活,就一直忙活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闻人笑看着不到一天就见了底的十几个药瓶子,终于意识到这个残忍又嘲讽的事实——她心中熟记的那么多伤药方子,在这里也是毫无用处的。

一旁摆着的那一坛地龙,不知早就被谁拿了去。就连那几个巨大的坛子,也眼看就要见了底。

闻人笑从没有试过这样辛苦。又饿又累,头晕眼花,闻了一下午的血腥味,仿佛鼻子就要失灵了。她撑着桌子缓了口气,再抬起头左右看看,发现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好像没有了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于是她低着头,慢慢往门外走。

灰衣青年叫住她:“闵贤弟,你没事吧?这是要去哪儿?”

一旁娴熟上着伤药的中年军医沉声道:“让他去吧。”

这名姓闵的后生,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看着白白净净,想来平日里也是娇生惯养。能够坚持到现在,不管现在是终于忍不住去吐,还是要回去休息,都已经有些出乎意料了。

闻人笑没回头,有气无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可怜:“刚才好像下雨了,我,我去找找还有没有地龙。”

中年军医一愣,摇头笑了。

闻人笑终于回到严谦的帐篷的时候,他比她到得还早些,正坐在蜡烛边,拧眉看着什么。

闻人笑抬起虚软无力的腿,快步跑过去:“哥哥!你没事吧?父皇呢,有没有受伤?”

严谦将她接进怀里,低低叹了口气:“别担心,我们都好。”

他已经简单地冲过凉,换了干净衣裳,身上还是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抬手摸了摸闻人笑苍白的脸:“辛苦你了,公主。我派人与朱雀城的知府通过信了,明天一早,送你进城去。”

若不是他今早实在争不过倔强的闻人笑,就连这一天的苦也不会让她去受。

闻人笑一僵,忽然用力挣脱出来:“我不走!”

“听话,”严谦又将她摁进怀里,“你是公主。”

闻人笑靠在他胸口,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过了很久,哭累了,她擦擦眼泪道:“哥哥,我想要你那把玄铁匕首。”

严谦也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拿出来递给她。

“睡觉了,嗯?”

他起身把闻人笑抱到床边,正要将她放下,她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闻人笑不甘心地嘟囔道:“陪我睡吧......”

严谦沉默片刻,竟没拒绝。抱住软软的小姑娘,轻轻躺到床上。

经过了这样压抑、充满血色的一天,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竟也能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严谦回来得还是比闻人笑早些。

他想了想,起身往军医帐走。帆布帐篷在夜色中透出暖黄的烛光,像个巨大的灯笼。

一身黑衣少年打扮的闻人笑手中拿着一把银灰色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清理着伤处的腐肉,上过药再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

这时候的伤兵比起白天时要少些,她忙活之余终于能喘口气,还能有空叮嘱几句要注意的事情,说几句鼓励的话。

虽然她手上动作算不上十分熟练,人多了有时会顾不过来,这军营里也是第一次有人做这样的事,带着姑娘家特有的细致和耐心。

白发苍苍的老军医走过来拍拍闻人笑的肩膀,温和道:“年轻人,休息会儿吧。”

闻人笑应了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严谦站在帐门处,静静看着这一幕。

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小姑娘好像就瘦了一点,脸上逐渐有了坚毅的神色。

他无意识地勾唇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眶发酸。

日子一天天过去,迟钝如闻人笑也逐渐发觉,每日里受伤的人在一点点变少,受的伤也不再那么严重。

甚至有人带着平日里从不在意的细小擦伤、划伤来到军医帐,好奇地想看看传闻中细心又善良的小军医。

晚上见到严谦,闻人笑问他:“是不是要打完仗了?”

“是,”严谦托着少女的臀部将她抱起来,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于是这天晚上,闻人笑终于做了个好梦。

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从这一天开始逆转,严谦从来不曾失去他的右臂,与她在某个庙会偶然相遇,有一个比所有话本中更浪漫的初识。

严谦还没有睡着,看着少女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面颊泛粉,觉得可爱又有些新奇。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

少女嘴唇微动,唤了句:“夫君......”

这话像是一道雷劈在严谦头上,他蓦地双眼发红,忍不住伸手握住闻人笑的肩,将她摇醒。

“你叫谁!”

闻人笑哪里甘心就这样从美好的梦境中醒来。意识模模糊糊,她一把拍开严谦的手,紧闭着眼嘟囔道:“烦死了,反正不是你。”

严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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